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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完成这个指令,他厌烦了。
就这么离开也好,不管去哪里,失去他的左手,丁戌长老也不敢太放肆。
至于姬谭音……大僧侣又四处看了看,青山峦峦,阳光万丈,她大概追他早追得没影了吧?
她到底是什么人呢?天书查不出,寒冰也冻不住,他查她,从开始的疑心,已经慢慢变成了好奇心,难道她和傅九云一样,是个老鬼?
大僧侣骑着极乐鸟漫无目的的飞,心底竟隐隐约约有点后悔,倘若姬谭音在这里,他俩一个追一个跑,想必还有些意思。
这念头一起,他赶紧丢出脑海,再也不愿想一下。
*
八月的兖都已是秋高气爽,这北方大国陈商国的都城,虽然没有天原国皋都的气派,却是人妖仙最混杂的一个地方。
陈商国地势险峻,周围是茫茫无际的崇山峻岭,多少仙人在山中开辟洞天成就仙家福地,山中更有无数稀世灵草珍贵灵禽野兽,就连那最有名的豢养灵禽灵兽的辛邪庄在兖都也有分部,所以当大僧侣骑着华丽高贵的极乐鸟落在兖都某客栈门前时,伙计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十分镇定。
“这位仙人,现在我们客栈正在搞活动,您如果入住仙字号上等客房,单日房费是一两银子,住满三日可以减免一天也就是二两银子,倘若您住上十天半个月,优惠更是多的数不完。以此类推,我们还有仙字号一等客房,二等客房各项优惠,欢迎您酌情选择。”
伙计淡定地递给大僧侣一本制作十分精美的小册子,上面从仙字号到妖字号各类客房看的人眼花缭乱。
大僧侣下意识地摸了摸钱袋——空的!他痛苦地想起自己那天晚上好像为了躲开姬谭音,把身上的银子全丢出去砸她的机关鸟了。
他在怀里摸了很久很久,再摸摸袖子,再摸摸头发,又把鞋子脱下来看了看,实在没找出半点可以卖钱的东西,最后他镇定地整理了下衣袖,在伙计鄙夷的眼神中牵着极乐鸟走远了。
这才是一文钱难倒大僧侣,他何曾过过没钱的日子,难道他要像那些不入流的小仙人小妖怪一样,用树叶草根变成银子欺骗凡人吗?
他越想越觉得这方法可行,此时差不多是午膳时分,街头各种吃食香飘万里,他的馋虫都给勾出来了,只觉饥肠辘辘,刚巧对面有家卖扁食的小店,牛骨熬的汤,简直香的没天理,大僧侣顺手扯下极乐鸟两根羽毛,在它不满夹杂鄙夷的眼神里,把那两根羽毛,变成了银子。
“老板,来两碗扁食。”大僧侣从容自若地把银子递给那看上去老眼昏花的老板。
老板呵呵一笑,从怀里取出一只紫铜镶嵌的琉璃镜片,对着银子看了几眼,紧跟着怒容满面,一把将银子抛回来,怒道:“这无耻的仙人!居然用鸟毛变作银子骗老汉我!”
大僧侣登时傻眼了,现在凡人都这么厉害了?他、他是怎么看出那是假银子的?那个小镜片是什么他不知道的神器吗?!
“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居然做这种坏事……”路人甲叽里咕噜。
“牵着这么漂亮的坐骑也不知是哪家的仙人,怎么这样……”路人乙叽里呱啦。
“上回也有个猴妖用猴毛变银子骗人,唉,世道变了,人心不古啊!”路人丙十分感慨。
大僧侣面无表情,牵着极乐鸟慢慢又走了。
天下之大,他却连吃碗扁食的银子都没有,何其萧索,何其落魄!
走到拐角处,他默默替饿坏了的极乐鸟擦一把眼泪。
衣衫下摆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拽了两下,大僧侣回头,却见一只大黄狗热切地瞪着他,在它爪子边上放着一只小布袋,里面鼓鼓囊囊不知装的什么。
大僧侣看看狗,再看看布袋,再看看狗,突然发现这只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他将黄狗的爪子握住,入手不是动物毛皮温热的感觉——这是一只机关狗吗?!居然做的如此惟妙惟肖!
那这个布袋里莫非……
大僧侣急忙翻开布袋,果然里面五锭银子一粒不少,正是那天晚上他扔出去砸机关鸟的。
他急急抬头,四处张望,只见远远的一个小巷子里,姬谭音青色的衣角一闪而过,她躲在巷口的树后,只露出两个眼睛,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他手里的银子。
到最后,他还是没躲开她,她一直躲在暗处跟着吗?
大僧侣捏着手里的银子,不知道为什么只想笑,而且他真的笑了。
他慢慢走到谭音面前,一面笑一面叹气,开口:“……好吧,吃扁食吗?”
作者有话要说:同学们,明天暂停一天,我出门有点事,后天恢复每日更新~~
☆、12
十一章
一团团小白云般的扁食泡在雪白的牛骨汤里,上面撒了一层碧绿的葱花,香气诱人。
老板怒容犹存,对大僧侣很没有好脸色,将扁食重重放在桌上,转头对谭音和颜悦色地说道:“你认识的仙人?姬小姐这样的好姑娘,别被这种混账仙人带坏了!”
大僧侣装聋作哑,他馋得狠了,抢过一碗放在自己面前,一面捞扁食一面低声问:“这儿的老板好像跟你很熟?”
方才跟她一路过来扁食店,沿途好多小食老板笑眯眯地跟谭音打招呼,他怎么不知道这怪女人人缘如此好。
谭音摇头:“不算很熟,不过我做了些‘鉴伪镜’卖给他们,他们好像都很喜欢。”
鉴伪镜……大僧侣突然觉得嘴里发苦,香喷喷的扁食也吞不下去。原来……原来那小镜片是她做的!他早就该猜到,如此可恶凶狠的工具必然是出自可恶的怪女人之手。
“迟早有天你要被人套麻袋群殴……”大僧侣愤愤地嘀咕,一眼就识破他的障眼法,这也太狠毒了,有狐一族的面子今天给他丢光了。
“他们都是小本生意,”谭音见他狼吞虎咽了一碗扁食,又两眼放光地看着一边极乐鸟的扁食,她赶紧把自己手边没动的那碗推过去,“隔三岔五被使障眼法,拿假银子,怎么赚钱养家?”
“就你好心。”
大僧侣一口吞了扁食,毫不客气起身便走,谭音急忙跟在他身后,没走两步,他突然又停下,回头恶狠狠地瞪着她:“你跟着我到底为了什么?”
她又不说话了,漂亮的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乌溜溜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就是转不出什么动听的借口,大僧侣对她这种样子又厌恶又无奈。
蠢货,白痴,连说个好听的借口都不会,别人不了解情况,看他们这样,还以为他做了什么负心薄情的事呢。
“你真的叫姬谭音?是个工匠?”他想起眉山君在天书里翻了十天也没找出个结果的事情。
“是。”谭音爽快地点头。
“你这身体,是拿了别人的吧?”
大僧侣转身继续走,说话的语气虽然风轻云淡,可内容却让她微微一惊:“……你怎么知道?”
大僧侣笑得讽刺:“因为我不是蠢货。你借别人的身体,不怕遭天谴?”
谭音默然摇头。
好吧,不管她是什么人,敌人也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好,这样蠢而天真的女人,能成事才怪。
“你要跟着我,我可是很能吃的。”大僧侣背着双手,摆出有狐一族大少爷的气派,“锦衣玉食美人,缺一不可,养不起我,我就要跑了。”
谭音赶紧翻开自己的钱袋,她这几天卖“鉴伪镜”,相当热销,赚了不少钱,虽然不太清楚他嘴里的“锦衣玉食美人”要花多少钱,但姬家身为工匠世家,从来就不会缺钱,只要一双手还在,就饿不死。
“我有五十两。”她如实报出家底。
大僧侣抢过来掂了掂,塞进自己怀里,跟着讥诮地笑:“这点钱,养我的坐骑都不够。”
“这个……我可以继续做东西卖,很好卖的。”她对自己的手艺还是相当有自信。
大僧侣被她煞有其事的样子气笑了:“那走吧。”他加快脚步,脚下生风似的。
谭音一路小跑跟在他后面,又惊又喜,不敢相信他居然就这么听话地不逃了,她小心翼翼拽着他的袖子,小心翼翼地问:“那……那我可以跟着你了?”
大僧侣“嗯哼”一声:“现在不是跟着吗?”
“可以一直跟着?”
“那要看你表现。”
身后的姑娘突然沉默了,半天不说话,大僧侣回头一看,她满脸感激,眼睛里甚至还有泪光闪烁。他反倒被这种表情吓了一跳,他见过各种美人儿各种表情,轻嗔薄怒,厌烦调笑,可从没见过美人对他这样感激涕零。
“谢谢你。“谭音无比诚挚地道谢。
大僧侣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发热,低声道:“好了不说这个,去客栈。”
他现在有钱了,他要用钱砸死那个势利眼的客栈伙计。
很明显,大僧侣之前用假银子骗扁食店老板的事情在这一带传开了,客栈掌柜拿着鉴伪镜对着他给的银子左右看,上下看,翻过去颠过来的看,最后还是颇不放心地望着谭音,问:“姬小姐,这鉴伪镜不会坏掉吧?”
大僧侣脸色发绿,恨不得掐死这多事的丫头。
“以后不许做这种害人的东西!”上楼去客房的时候,他毫不讲理地抢走谭音的乾坤袋,“袋子我保管了,要什么材料跟我说。”
其实他想看看这乾坤袋里究竟装了什么,问姬谭音,她什么也不会说,只会露出那种死蠢的表情,看了就讨厌,查又查不出她的身份,他干脆抢了乾坤袋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乾坤袋表面上看起来不过是个极其普通破旧的牛皮囊,一般人拿来放点碎银子和杂物的。打开束口的牛筋绳,内里却大为不同,影影绰绰,竟好似里面藏着另一个小千世界。这般鬼斧神工的技术,实在难以想象是凡人所制。
大僧侣一件一件从里面掏东西,先是几只胸口有大洞的小小机关鸟,想来是他那天晚上砸坏的,她还没来得及修。然后是几个包裹,装的换洗衣物各类杂物,还有几包绷带药瓶之类,零零碎碎,竟全是日常所用,毫无奇特之处。剩下都是各种材料,他甚至还掏出一截金丝楠木来。
最后,他从最里面掏出了一只小小的五彩风车并一只半旧的丝囊。
大僧侣拿起风车轻轻吹了一下,它咿咿呀呀地转起来,与外面小贩卖的差不多,但要更小一些,手柄与连接彩绸的不是竹丝,而是十分柔软的白银,或许是被人长期摩挲,白银丝泛出乌黑的颜色,应当十分古旧了。
他吹了一会儿风车,想不出所以然,索性拿起丝囊再看。
丝囊是半旧的,但洗得非常干净,触手柔软,颜色像天刚蒙蒙亮时那种淡淡的青色,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装。
他还是想不出所以然,姬谭音居然没有装半点会透露身份的东西在乾坤袋里,她不像如此慎重的人。
他对姬谭音的好奇心已经膨胀到一个不可收拾的地步,恨不得把她关起来严刑拷打逼问。可是她方才那样牵着他的袖子,含着眼泪满脸感激地说谢谢,他一肚子的阴谋诡计像撞在铜墙铁壁上,脸皮再厚,也施不出恶毒的法子。
客房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谭音清淡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僧侣殿下,我可以进来吗?”
“进。”他把东西飞快装回乾坤袋,坐直了身体。
“我需要乌木三段,杨木两段,青铜一块,外加四十粒铆钉……”
谭音对乾坤袋里的材料如数家珍,一口气说下来大气也不喘一下。大僧侣手忙脚乱地在乾坤袋里乱翻,他哪里认得乌木和杨木长什么样,翻了半天索性把乾坤袋还给她:“拿回去。”
谭音利索地取出材料,稀里哗啦丢了一地,她似乎不打算离开,就地挑选起需要的东西。
大僧侣这是生平第一次亲眼见工匠制作东西,起初见她一会儿锯一块木头用小刀又雕又凿,怪没劲的,可她那双手像变戏法似的,没几下就弄出个小小的木头人来,有鼻子有眼睛,头上还戴了一顶可笑的帽子,栩栩如生,他不由看得入迷。
她又用杨木替小人做五脏六腑,巴掌大的木头人,五脏六腑得有多小?大僧侣只觉她那双手简直不可思议,连个颤都没打一下,又稳又快,一颗小小的心脏渐渐在她掌心现出雏形。
天色渐渐黑了下去,大僧侣点燃蜡烛,只见谭音替做好的小小木头人穿上一件十分合适的小小的白色袍子,式样十分古老——她这是做木偶玩吗?
没有人回答他的疑问,谭音从桌上拿了茶壶,轻轻揭开小木头人头顶的帽子——那帽子原来是个盖子,下面的头顶藏着个比针尖大不了多少的小孔。她又取了一个更小的漏斗,漏斗下方的嘴插_进那小孔里,然后灌了小半壶茶水进去。
小木头人突然动了起来,起初只不过是动动胳膊动动腿,动作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