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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绝望!”双花说。
“我没绝望。”
“我觉得肯定是误会。我想他们不久就会放了咱们的。他们看上去很有文化。”
赫伦浓眉毛下的两只眼睛瞪着他,张口要说什么,然后似乎觉得还是不说为好,结果只是叹了口气。
“咱们一回去,就能跟别人说咱们见过龙啰!”双花接着道,“听上去不错吧,哈?”
“龙根本不存在。”赫伦平板地说,“两百年前,火兽城的柯戴斯杀死了最后一条龙。我不知道咱们看见的是什么东西,但肯定不是龙。”
“可是它们把咱们带上了天!那个大厅里面至少有上百条……”
“我猜都是魔法变出来的。”赫伦的话音里已经没有了兴致。
“反正看上去像龙。”双花固执地说,“我老想看见龙,从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想。龙在天空中飞,喷着火……”
“它们过去只在臭水坑里爬,喷出来的只有臭气。”赫伦说着,在木床上躺下了,“而且块头也不是很大,经常收集柴火。”
“我听说的是,它们收集财宝。”双花说。
“还有柴火。嘿,”赫伦突然高兴起来了,“你注意到他们把咱们带过来时经过的那些屋子了吗?我觉得真棒!到处都是好东西,还得算上那些挂毯,肯定值不少钱。”他若有所思地挠着下巴,那声音仿佛一头豪猪在拱荆豆。
“接下来会怎么样?”双花问。
赫伦把一根指头捅进耳朵里捻着,再掏出来,心不在焉地看着。
“哦,”他说,“我想,不出一分钟,门就会被撞开,他们把我拽走,带到一个类似神庙竞技场的地方。我可能要和几只巨蜘蛛或者克拉奇丛林来的八脚奴隶打斗,然后我就去神坛里面救公主,捎带手地把边上的看守或者别的东西杀掉几个。然后这个女孩子就告诉我逃出去的秘密通道,然后我们再牵来几匹马,带着财宝逃走。”赫伦脑袋仰靠在双手上,看着天花板,嘴里没腔没调地吹着口哨。
“这么一大套?”双花说。
“一般来说就是这样的。”
双花坐在自己的床上,努力思考。现在要想集中精力比较难,因为他的脑子里全是龙。
龙啊!
从两岁起,他幼小的心灵就被印在《八色神仙故事》中的这些火兽的图片俘获了。他的姐姐告诉他,龙在现实中并不存在。
直到今天,他仍旧记得当时的自己是多么失望、多么难过。他觉得,若这世界没有这些美丽的生物,简直不能算是世界。后来,他到奈利兹首席会计手下当学徒,他彻底灰心了。他的世界和那个有龙的世界差了十万八千里,而且,他忙得没有时间做梦。
不过,眼前这些龙似乎有些不对劲。比起他心目中的龙,它们太小、太光滑。龙应当是高大的,青绿色的,长着利爪,有异域色彩,而且应该会喷火……它们就应该是那种又大又绿的东西,长着又长又尖的……
他的视野尽头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在地牢最远、最黑暗的角落。转头看时,那东西不见了,但他敢肯定自己听见了一种爪子刮石头的微弱声响。
“赫伦?”他叫。
旁边的木床上传来一阵鼾声。
双花沿着墙根走到那个角落,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头戳墙上的石头。说不定有什么秘密通道之类哩。就在这时,大门猛推开来,拍在墙上。五六个警卫冲了进来,一字排开,单膝着地,手中的武器无一例外地瞄准赫伦。
双花后来想起这个细节的时候,觉得他们这样做分明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实在很过分。
赫伦又一声呼噜。
一个女人大踏步走进房间。
没有多少女人大踏步时走得像那么回事,可她就行。她瞟了一眼双花,眼神无异于看一张空床,随后低头盯着床上睡着的男人。
她也和龙骑手们一样,一身皮甲,只不过用料省得多。这一丁点皮甲,加上她那头长可及腰的红棕色秀发,就算是她对世间(而且是碟形世界这样的世间)体面标准所作的让步了。她的脸上还有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
赫伦嘴里咕噜一声,翻个身,接着睡。
她的手微微一动,仿佛对待什么稀世奇珍一般,从腰带里抽出一把细长的黑色匕首,往下刺去。
匕首落到一半,赫伦的右手猛地伸出,那速度,仿佛手能够从空间中的一点瞬移到另一点,全然没有中间的过程。“啪”的一声响,这只手在女子的手腕上攥紧了,另一只手同时伸向随身佩带的剑,虽然那剑早已不在身上……
赫伦醒了。
“嗯?……”他莫名其妙地皱着眉,抬头看着这个女人。随后,他发现了拿着十字弩的警卫。
“放手!”这个女人说,声音镇定平静,脆如银铃。赫伦慢慢地松开手。
她往后退了一步,揉着手腕子,盯着赫伦。眼神就像猫盯着耗子洞。
“那么……”她终于开口道,“你算过了第一关。你叫什么名字,野蛮人?”
“你管谁叫野蛮人?”赫伦吼道。
“我想知道的正是这个。”
赫伦慢慢地数着有多少个守卫,然后略微计算了一下。他的肩膀耷拉下来。
“我是火兽城的赫伦。你呢?”
“龙女黎耶萨。”
“这个地方的女王?”
“目前还不一定。火兽城来的赫伦,你看上去像是个职业剑客。我可以雇你……当然,前提是你能通过考验。一共有三关,你已经通过第一关了。”
“那剩下的……”赫伦停住了,嘴唇无声地蠕动着,最后决定冒险看自己的减法算得对不对,“……两个呢?”
“非常危险。”
“报酬?”
“价值连城。”
“打扰一下……”双花说。
“要是我没通过?”赫伦没理双花。他跟黎耶萨两人四目相对,空气里闪起魅惑的小火花。
“要是没通过第一关,你现在已经死了。这很能说明以后的情况。”
“嗯……您看……”双花发了话。黎耶萨赏了他一眼,终于注意到他的存在了。
“把这人带走!”她平静地说,随后又转向赫伦。两名警卫把弩背到身后,胳膊夹起双花,双花的脚离开地面。他们把他架到门口。
“嘿!”双花大喊,守卫已经快把他带下楼梯了。“我的……”(他们在另一扇门口停下)“……箱子……”(他们把门拉开)“……在哪儿?”他被扔在一堆似乎是稻草的东西上。门“砰”地撞上,插销划紧的声响打断了回音。
另一间牢房里,赫伦眼皮都没眨一下。
“好吧,”他说,“第二关是什么?”
“你得杀了我的两个哥哥。”
赫伦仔细掂量着。“一起杀还是一个一个地杀?”他问。
“同时还是连续,随你。”她回答。
“什么意思?”
“只要杀了就行!”她厉声道。
“他们是不是好手?”
“远近闻名。”
“那么报酬……”
“我嫁给你,你就做魏尔姆堡的王。”
赫伦久久地沉默着,两道眉毛扭在一起——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难算的问题。
“我能得到你和这座山?”他终于说。
“是的。”她直盯着他的眼睛,嘴唇一撇,“我向你保证,报酬超值。”
赫伦低头看她手上的戒指。上面的宝石很大,是非常稀有的乳蓝钻,产于米索斯盆地。他吃力地收回目光,发现黎耶萨正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你是有名敢走进虎口的野蛮人赫伦!”她的嗓子都气哑了,“居然这么精打细算?”
赫伦耸了耸肩膀。“当然,”他说,“进虎口只有一个原因,拔它的金牙。”他一只胳膊一划拉,胳膊尽头的手里已经抓起木床。床飞向弓弩手,赫伦兴高采烈地跟着冲过去,一拳将一名弓弩手打翻在地,接着又把另一名缴了械。一会儿工夫,所有人都倒下了。
黎耶萨没有动。
“继续吗?”她说。
“继续什么?”赫伦从一堆尸体中站起来。
“你不想把我也杀了?”
“什么话?不不不,当然不。这……你看……
只是习惯而已。拳脚得经常练着。好了,那个什么哥哥们在哪儿昵?”他咧嘴笑道。
双花坐在稻草堆上,在黑暗里发呆。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长时间。少说也有好几个时辰,也可能已经好几天了。他开始怀疑,是不是已经过了几年,只是自己感觉不到罢了。
不行,老这么想可不行。他努力想别的事情——绿草、大树、新鲜空气、龙。龙啊……
黑暗里有什么东西胡乱扒动。双花脑门上沁出了汗。
牢房里还有别的东西!这东西动静很小,但是,尽管屋里一片漆黑,他也能觉出这东西体积很大。他能感到那东西挪动时带动的气流。
他抬手摸索,手上有种油乎乎的感觉,一串小火花洒了下来,说明这里有一个局部的魔力场。双花发现自己渴望着光明。
一团火从他眼前滚过,撞上对面的墙。墙上的石头炽燃起来,他这才发现自己牢房的大部分空间都被一条龙占据着。
他的意识中,一个声音说道:听从您的吩咐,主人。
站在烧得噼啪作响、坑坑洼洼的石头墙边,双花只见两枚硕大的绿眼珠,里面映着自己的倒影。这条龙和他心目中的一模一样:颜色复杂、皮质坚硬、脊背钻出长刺,颈子弯曲——一条真正的龙!它的翅膀没有打开,却已经几乎盖满了屋里的两面墙。
双花正好站在它的两爪之间。
“听我吩咐?”他问,又惊又喜。
当然,主人。
火光渐渐消失。双花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朝印象中门的方向指了指:“把门打开。”
龙抬起硕大无朋的脑袋,再次喷出一团火球。但这一次,随着龙脖子上的肌肉逐渐缩紧,火球的颜色从橙红淡化成浅黄,随后变白,最后成了一种非常淡的蓝。这时的火舌变成了一道窄线,燎到墙上,发亮的石头噼啪作响,熔化了。火舌喷到门上,金属进成炽热的残渣,如雨点般落下。
火光跳动,墙上的影子随之狂舞不已。金属灼烧了一阵,光芒刺眼,随后门板断成两半,倒在外边的过道上。火舌一闪即逝,像喷出时一样神奇。
双花小心翼翼地跨过渐渐凉下来的门板,往过道左右看了看——空无一人。
龙跟在他身后。门框太小,它钻出来的时候很费了点儿劲,肩膀一晃便撞飞了木头门框。这巨兽兴致勃勃地看着双花,身子抖动,皮肤也抽搐了几下。看样子,它似乎很想在狭窄的过道里舒展一下翅膀。
“你怎么进去的?”双花问。
您召唤了我,主人。
“我好像没这么干过。”
您心里想来着。您的心把我叫过来了。龙在他脑子里耐心地解释说。
“你的意思是,我一想你,你就来了?”
是的。
“变出来的?”
是的。
“可我这辈子一直想着龙呢!”
在这个地方,思想和现实之间的边界有一点模糊。我只知道,前一秒钟,我还不在,您一想我,我就来了。所以,很自然。我听从您的吩咐。
“我的老天!”
五六个守卫偏拣这个时候拐进了过道。他们站住了,目瞪口呆。其中一个猛醒过来,拿起十字弩,射出了弩箭。
龙的胸口稍一起伏,只见弩箭在空中爆炸,燃烧的碎片散落一地。守卫们一哄而散,逃离现场。不出一秒钟,他们刚站的那块地方已成火海。
双花敬佩地抬头看着它。
“你是不是还会飞?”他问。
当然。
双花朝过道四周看了看,决定还是不要去追那些守卫。反正已经迷了路,无论往哪里走都是对的。他从龙身边挤过去,匆匆往前走,庞然大物十分吃力地跟着他。
过道错综复杂,他们仿佛置身于一座迷宫。走到一处,双花似乎听见一阵嚎叫,从他们背后很远的地方传来,然而很快就消失了。偶尔,他们会经过一些破烂不堪的楼梯,头顶的阴影里隐约可见黑黢黢的拱门。暗淡的光线从门柱之间透进来,射在通道拐角处砌的大镜子上,反射得到处都是光影。有时,远处的天井会带来一道更明亮些的亮光。
“有件事很奇怪,”双花心想,走下一座大台阶,踏起一片银灰色的尘埃,“这边的通道宽多了,而且建造得更好。”墙边装着壁炉,上面还有雕塑;墙上到处挂着已经褪色的挂毯。挂毯上的图案大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