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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犹未毕,欧阳天寿已霍地从椅上跳了起来,叱道:“你眼里还有我做爹爹的?这些年来,爹爹怎么告诫你?你还记不记得?”
欧阳玉儿吞声道:“女儿不敢忘记爹的训诲,但是,您老人家跟桑伯伯当年情谊深厚,女儿不忍见死不救……”
欧阳天寿怒不可遏,震声喝道:“住口!当年旧谊,早已断绝。他姓桑的不配跟欧阳家往来,你不遵父训,就是不孝,私授藏珍图,就是不忠,爹养了你十八年,难道竟不如姓桑的畜生么?”
欧阳玉儿双膝一届,扑地跪下。热泪横流道:“女儿怎敢有负爹爹养育大恩,但东庄覆灭,桑伯伯只有他一个儿子,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求爹爹念在武林同源,放开昔年恩怨,仗义援手,女儿宁愿承当不忠不孝的罪名,任凭爹爹重责。”“欧阳天寿气得脸色铁青,混身颤抖,戳指骂道:“好畜生!气死我了——”
紫燕等急急离座,一字儿都跪在地上,齐道:“爹爹息怒,五妹年轻,求爹爹宽恕她出言大梗直,女儿们会慢慢开导她。”
欧阳天寿怒吼道:“你们早为什么不阻止她?都是死人吗?”紫燕等不敢出声,只有低头饮泣。
旁边的艳琴连忙含笑劝道:“老爷子,何必为一点小事生这大的气呢!玉姑娘是老爷子亲生骨肉,哪里真会不念养育之恩,反去帮助外人?其中一定另有隐衷,也许是路上太劳累了;且歇息一夜,明天再详细商议吧!
一面暗向欧阳玉儿和紫燕等示意,又道:“姑娘们也别多说了,请先回房歇息,老爷子正在气头上,百事忍一句,千般委屈,总念在骨肉尊长情份。”
紫燕强忍泪水,轻轻叫道:“五妹,别让爹爹生气了,走吧!”
欧阳玉儿含泪叩头,站起身来,哑声道:“爹!原谅女儿无礼,您老人家一生豪义,想不到也变得心胸如此狭窄……”
一句话没完,欧阳天寿陡然双目怒张,暴叱道:“畜生!大胆!”
三燕都吃了一惊,同声叫道:“五妹,你疯啦?”
欧阳玉儿一仰泪脸,大声道:“我没有疯!我也不想再惹爹爹生气,可是,谁叫我生长在欧阳家?谁叫爹爹又只生我一个女儿?父女同命,我也不能不关心,哪怕忠言逆耳,说了就死,也死得瞑目,爹爹,您老人家准不准女儿再说一句真心话?”
艳琴和三燕尽皆骇然失色,忙欲劝阻,却被欧阳天寿挥手震退,这时候,欧阳天寿已气得咬牙切齿,用手指着欧阳玉儿,怒喘良久,才迸出一句:“畜生!你…………你说!”
欧阳玉儿眸中泪光流转,竟无一丝惧色,哽咽道:“这些年来,爹爹变了。”
欧阳天寿哼道:“我变了什么?说!”
欧阳玉儿缓缓道:“爹爹当年急公好义,豪气干云,天寿宫未创立以前,侠誉盛隆,备受武林同道崇敬,所以,创宫之初,万方驰贺,江湖豪客,武林俊彦,谁不以结识爹爹为毕生荣幸,宫中经年高朋满座,燕京道上,永定河中,舟车驷马,络绎不绝欧阳天寿冷冷岔口道:“你不必尽说这些粉饰之词,只说心里要说的话。”
欧阳玉儿语气一顿,接着说道:“可是,近几年来,天寿宫虽然仍负虚名,却已经门庭冷落,旧谊疏远,昔日宾朋,都相率裹足,不再到天寿宫走动,爹爹难道没有感觉到?”
欧阳天寿怒目道:“天寿宫又不是做生意的茶肆酒楼,人家不来,莫非还要我去求他?”
欧阳玉儿颤声道:“爹错了!这是因为爹只图逸乐不复有当年豪气,武林正义,爹已经漠不关心,人家对天寿宫畏而无敬,才失去了亲近的兴趣……”
欧阳天寿断喝道:“胡说!、我欧阳天寿并不希罕谁来亲近,天寿宫也不是为了什么武林正义才创立的,就算我好逸恶劳,又有什么不应该?你这畜生竟敢妄论尊亲!”
欧阳玉儿含泪道:“女儿不敢存侮慢之心,但却替爹爹半生英名觉得惋惜。”
欧阳天寿冷笑道:“有你这种女儿,英名声誉迟早都是空,难为你倒说得出‘惋惜’两个字来。”
欧阳玉儿嗪首一昂,倔强地道:“女儿自问未做羞辱门风的事,也没有使天寿宫声誉受损,相反地,一心一意想为爹爹化解宿怨,冰释旧恨,不愿您老人家担上自私寡情、负友忘义的恶名。”
这些话,登时又勾起欧阳天寿的怒火,厉叱道:.“我有什么宿怨旧恨要你去化解?我有什么负友忘义的恶名要你去冰释?你说!”
欧阳玉儿毫无怯意,朗声道:“爹爹本与卧龙庄桑伯伯交称莫逆,情谊弥深,东庄遇难坐视不救,这不是自私寡情是什么?如今桑哥哥家毁人伤,命在旦夕,爹爹不念旧谊,拒赐援手,这不是负友忘义是什么?多年通家之好,一旦绝情断友,老死不相往来,假如没有宿怨旧恨,怎会如此……”
欧阳天寿一声怒吼,震得大厅门窗格格乱响,壁间灯火熄了大半,眼中血丝遍布,杀气腾腾,暴叫道)”畜生!你敢再提一句东庄桑家,我就一掌劈了你。”_紫燕等从未见欧阳天寿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心里都惊悸颤抖,不敢出声,只有焦急地向欧阳玉儿摇手示意。
艳琴连忙拉住欧阳天寿袖口,颤声道:“玉姑娘,你就少说一句吧!老爷子的脾气,姑娘又不是不知道………”
欧阳玉儿含着满眶热泪,木然点了点头,但却并无怯惧之意,反而平静地说道:“女儿是爹爹所生,死在爹爹掌下,可说死得其所,只要爹爹自问没有亏负桑伯伯的地方,女儿虽死也安心了……”说着,三度屈膝跪了下去。
欧阳天寿暴怒如狂,挺身跃起,一振手臂,将艳琴直摔两丈以外,巨灵之掌猛扬,径向欧阳玉儿当头劈落。
欧阳玉几双目一闭,挤落两滴泪水,竟然不闪不避,默默待死。
这时候,三燕再也顾不得害怕,惊呼声中,墨燕和黄燕双双扑上前去,一齐抱住欧阳天寿腰部,紫燕却横身挡在欧阳玉儿前面,哀叫道:“爹爹!您老人家掌下留情啊——”
欧阳天寿掌心已下落一半,猛烈的罡风,险些将紫燕卷倒地上,迫得一顿掌势,沉声叱道:“闪开!别惹我连干脆你们三个一齐毙了!”
三燕哪肯放手,都哭道:“爹爹要杀就杀了我们三人吧!只求饶了玉妹妹,你老人家就只有她一点骨血……”
欧阳天寿一顿脚,地上石砖尽成粉碎,猛翻掌,罡风穿门而出,遥遥击在厅外五丈远一棵大树上,“轰”然暴响,两人合抱的一棵大树竟被拦腰劈断。
“孽障!孽障!”一声长叹,颓废地跌回椅中。
艳琴趁情势略缓,匆匆奔回,低声道:“三位姑娘快劝玉!”娘先走,不能再闹下去了。”
紫燕等依言扶起欧阳玉儿,簇拥着便向厅后退去,才到屏风边,欧阳天寿忽然沉声道:
“站住!”
艳琴忙劝道:“老爷子饶过她这一遭吧!”
欧阳天寿摇摇头,道:“我只是有话要跟她谈谈,叫她留下来,你们先去安歇。”
三燕相顾迟疑,似犹不信,欧阳玉儿却轻轻道:“姊姊们放心,我不会再惹爹生气了。”说着,低头走回厅中。
欧阳天寿向艳琴挥挥手,道:“你也出去。”
艳琴笑着道:“老爷子,夜深了,有话明天再说不好……”
欧阳天寿脸一沉,不耐地道:“我知道,叫你出去,你就出去!”艳琴不敢违抗,只得跟着三燕退去。
欧阳天寿凝神倾听,待确知三燕和艳琴已经离去,才回头指了指身边座椅,道:“坐下来。”
欧阳王儿垂首坐下,举袖拭去泪痕,过了好一会,不闻父亲开口,忍不住偷眼张望,恰好与欧阳天寿目光相触,却见欧阳天寿脸上闪耀着一片泪光。
她心头一酸,热泪又夺眶而出,颤声道:“爹!都怪女儿不好,惹得您老人家生气难过。”
欧阳天寿长长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抽出一条手绢,递了过去,黯然道:“你这倔强性子,活脱跟你去世的娘一样,连粗心大意也没有差别,身边总忘记带着一条手绢。”
欧阳王儿握着那条分温犹存的手绢,竟痴痴地忘了拭泪,无限辛酸,无限亲情,刹时都化成了滚滚热泪。
父女二人相对啼嘘,久久无法抑止,欧阳玉儿忽然扑伏在父亲膝上,哭道:“爹爹!求您老人家别再难过,女儿知道错了。”
欧阳天寿咤叱武林,一代大豪,此时也不禁泪如泉涌,一面轻轻拍着爱女,一面哺哺说道:“孩子,你没有错,怨只怨你娘去世太早,她若迟死十年,或是多给爹爹留下一男半女,东庄何至覆灭?欧阳和桑家何至反目?”
欧阳玉儿仰起泪脸,惊问道:“娘的去世跟这些事有何关系!”
欧阳天寿叹息道:“虽无直接关系,却有间接影响。”
欧阳玉儿茫然道:”女儿不懂爹爹的意思?”
“暂时不懂也好。”欧阳天寿话头一转,问道:“你说桑琼服食了千年冰蚕蛹,真气鼓荡,性命垂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欧阳玉儿含着眼泪,将鹤唳岛夺宝经过说了一遍。欧阳天寿听完,眉头一皱,说道:
“他既然早已知道千年冰蚕蛹服食之后,必须有三位内功修为精湛的人助力打通经脉,就应该先找到适合的内家高人,再服冰蚕才对。”
欧阳玉儿凄声道:“那时女儿们船只被劫,四姊还在天山五魔手中,桑哥哥为了助女儿夺回船只,迫得服下冰蚕蛹,不顾后果,强运真力出手,以致操之过急。”
欧阳天寿注目道:“你的意思,是要爹爹替他渡力打通闭塞的经脉?”
欧阳玉儿默然片刻,终于凄惶地点点头,道:“女儿不敢强求爹爹,但桑哥哥性命已在旦夕,除了您老人家能救他,女儿又能去求谁呢?”
欧阳天寿道:“所以你不惜顶撞爹爹,甚至连死也不怕,一定要威胁爹爹答应?”
欧阳玉儿哀叫道:“爹爹——”
欧阳天寿冷冷一笑,接道:“常言说:女大不中留。看来这话一点也没有说错。爹只有你这一个亲骨肉,费尽千辛万苦,也只能留你十八年,等到垂老将死,你也要远走高飞了………”
这些话听在欧阳玉儿耳中,宛如根根利针穿刺心腑,不待他说完,突然踉跄倒退三步,举手从头上分下一络秀发,运指如剪,一挟两断.颤声道:“女儿只求爹爹念在昔年旧谊。
救桑哥哥一命,宁愿终生不嫁,侍奉爹爹。如违此誓,天神共签。”语声抢幽,说完,已泪如雨下。,:
欧阳天寿脸色一缓,黯然道:“爹爹说得太过分了,孩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圣人遗训,爹爹何忍耽误你的终生幸福。但是,你也应该明白一点,爹不舍得你远离膝下,更不会答应你为人继室,以咱们欧阳家身份,总要你嫁得风光,不受委屈,你听得懂爹爹的意思吗?”
欧阳工儿自然听得懂那些言外之意,芳心寸断,直如刀割,像她没有半句怨言,咬着银牙,滚首微点。
她知道今夜一诺,等于将十载相思,如海深情,尽化幻灭,从此以后,鸳鸯梦境成空,然而,为了换回桑哥哥性命,这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欧阳天寿何尝不解爱女情怀,心里难免也泛起一阵歉疚之意,轻叹一声,问道:“那桑家娃儿现在何处?”
欧阳玉儿低头答道:“在宾馆套间里。”
“好!你带爹爹去看看他吧!
夜尽更残,冷月无光。
天寿宫宾馆,陈设极尽豪奢,却掩不住凄凉冷落的气氛,房中锦绣与窗外梧桐,恰成了鲜明而矛盾的衬托。
林叶萧萧,一灯如豆。惨淡的灯影下,映着三张苍白失神的面庞。
桑琼仰卧在一张宽大的袖木软床上,双目紧闭,气若游丝;床前两只交椅中坐着云岭双煞。
梁氏兄弟面容枯槁,早已失去了平时剽悍的神态,两对黯淡无光的眼珠,怔怔望着床上,神情萎顿,已流露出无限焦急。
“当!当!…当!…”
远处传来隐约更鼓声,双煞侧耳凝听,已是五更了。
梁金虎身庞微震,前南道:“奇怪!一夜过尽了。怎么还没有消息?”这话像是自语,又像在问梁金豪。.
梁金豪眉峰紧皱,忽然低声道:“大哥,你看会不会是发生了变故?”
梁金虎一惊,道:“什么变故?你是指四燕……’”
梁金豪道:“咱们虽然信得过四燕,却不敢相信天寿宫,假如欧阳天寿真如帮主所疑,咱们岂非自投虎口?”
梁金虎又是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