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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别字文契,作障眼妙诀,却为那石女一段隐情,惟恐入门生变,所以用尽机关,如行兵者,先设处营,以疑之后,弃粮草以饵之诱,其入阵,遂一鼓而擒之也。可笑巫晨新一心迷恋空氏,全不省觉,见墨震金慨然先立文契,念与他听,分明接着一道恩诏,满怀欢喜,也不看其字样,也不详其文理,双手捧着这张契,再不肯放下,口里但说:“十两银子,从何处去设法才稳?”墨震金道:“写你的兑契时,也填上十两,大家妆个虚幌子,原不消取出来的。”巫晨新道:“如此甚好。”墨震金道:“还有一说,银子却不消得,那居中朋友,这个却少不得。若没有居中的,便是私相授受,无足凭据。毕竟寻得个你我相托的人,烦他来作一证见,才为确当。”又哄得巫晨新左思右想,想了一回,乃向墨震金道:“有了,有了,左近的秋根那厮,与我们也算是好弟兄,他生平惟贪铺啜,待我买些酒肉,与之醉饱,不要与他说个明白,混帐教他做个兑房居间,他万无不顺从者。你道可好么?”墨震金道:“极妙的了。但又有一说,秋根与你家相近,今日可同到你家去,请他来完成此事,神不知鬼不觉,方为稳便。”巫晨新道:“如此说时,便到我家去罢。”
两人携手出门,顷刻走到巫杏家里。一面备办酒肉,一面去请秋根。那秋根听见请去吃酒四字,恨腋下少生两翼,如飞趋至。酒肴已先摆列,一到,扯他便饮。秋根谢道:“没些事故,怎当厚扰?”巫晨新道:“今日偶与墨家兄弟做一桩兑房交易,托在相知,特奉屈作中,玉成其事,勿罪简亵为妙。”秋根道:“说那里话,小弟当得效劳。”说罢,惟有伸着颈儿吃菜,低着头儿呷酒,手不停杯,并没有闲工夫与他们一句闲话。墨震金让他快饮,私自与巫晨新再立其兑房文契,原是墨震金起稿,巫晨新不过依样画葫芦,略不更改,其契与前契大不相同。契上写道:
立绝卖室,巫晨新有向年所得邢氏内房,今邢氏不愿为室,巫亦情愿转售,央中秋根卖与墨处,当得房价银十两正,成交之日,即将邢氏内房交付。墨处收管出自本人心愿,并非谋占相逼。三面议定,永无反悔,并原房邢氏亦无异言。立此绝卖文契为照。
据此契看来,墨震金并不写半个别字,而文理中间又藏着许多筋节,一个步步用心,一个却步步粗卤。巫晨新但知要紧空氏上手,其外毫无疑虑,又撞着秋根,攮着一包酒饭,烂醉如泥,不管他们山高水低,提起笔来,把两纸文契胡乱尽书花押。巫晨新也押了字,袖到里面,去与邢氏书押。那邢氏已遂心愿,喜之不胜,端端正正写了一个十字,心里还不放下,又扯定丈夫,逼其在文契之尾,蘸浓了墨,打下一个手印。便收过文契,藏在袖中。又去请墨震金进来,向他道:“文契我已收着,不可再延时日,致生他意。快些去唤一乘小轿,抬我到你家去。随即将空氏抬到这里来,岂不两便?”墨震金暗里又使心机道:“我与巫哥只因好弟兄,情分誓愿,不分尔我,所以做下这桩事情,可保必无他意,婚姻大事,须要拣个日吉时良,不可草率。”巫晨新偏是性急,便取黄历来观看。墨震金道:“后日才是上吉,到那日早间我先来迎娶,晚间哥哥来迎娶方妥。”巫晨新道:“又分个早晚,却是何故?”墨震金道:“空氏尚有老娘住在百里之外,明日打发人去,请他来代眼过门,免得日后老人家说长话短。约计往还,必须过午方到。故此要迟至晚间,实是为哥,非有他也。”巫晨新道:“老弟深思远虑,可谓周匝之极,敢不一一如命。”哪晓得墨震金一心虑着兑换石女,决有反悔,巧于用计,迟延一日,回到家中,急忙收拾些衣饰器皿,又搜刮些资本,暗暗雇下一只快船,泊在城外,做个偷渡陈仓之策。
后日天明,便雇一乘小轿,到巫家去抬了邢氏,约其径往城外登舟。自己在那边相候。去不多时,邢氏早已抬到,扶其上船,急忙挂帆,飘然远遁。
昔日扁舟载五湖,今朝巧计接新夫。
鸳鸯戏逐烟波去,为雨为云自胜巫。
墨震金载着邢氏,兼程而行,直至五百里外,投一显宦之家。因自小学得串戏本事,遂鬻身为优童,要借其势庇,以防巫晨新来追访。说起墨震金用许多诡计,换得邢氏到手,第一夜即在舟中颠鸾倒凤,好不快活。
一个像饿虎擒羊,忙将舌舐;一个像健猿扒树,频把腰松。一个美津津叫声可意娘,何缘得遇,一个喜孜孜应道好冤家,渴想多时。一个直弄得香汗淋身,还不肯鸣金歇马;一个也送得香眸半睡,犹赤紧臂玉勾郎。正是:旧天怎比新天好,没窍争如有窍通。
不说墨震金和那邢氏百般淫乐,极其欢爱,再说巫晨新挨到那晚,亲自随着轿子,到墨家去抬那空氏。只见进了大门,静悄悄寂无人影,直走到内室中,但见空氏泪汪汪坐着,止有一个小丫鬟相伴。乃问其主人安在,小丫鬟答言道:“清早去了。”又问邢氏可在么,小丫鬟摇首道:“我不晓得。”巫晨新也不耐烦再问,扯着空氏,急忙拥其上轿,抬到家中,将已抵暮。打发轿人出门,便盛设酒肴,满脸堆笑,把许多甜言美语哄动空氏,用了几杯酒,便拥他上床,替他脱衣就寝。空氏道:“你谓何平白地逼我到此?”巫晨新道:“这是你丈夫情愿交兑,所以娶你到家,愿效于飞之乐。前日文契上面,你也书过允样花押,怎么今日反说我来相逼?”空氏道:“奴家并不知情,也并未书押。都是那天杀的做这些捣鬼勾当,不但赚了奴家,可知又赚了你。”巫晨新道:“闲话休讲,待我快些发个利市,以完夙愿。”便紧紧搂住空氏,先亲了一个嘴,又伸手去退他下衣,把翘然如铁的东西,向他股间乱塞。塞了一回,不得其门而入,乃用手一摸,又摸不着门路。回头见灯尚未灭,急忙取火一看,只见是一个雄不雄,雌不雌,没窍的石冤家。此时气得巫晨新如醉如痴,呆呆坐到天明,赶到秋根家里去,与他计较。
秋根道:“当初你们但说兑什么房子,那晓得你们做这样伤风败俗的事?今日与我计较,除非唤过木匠来凿个孔儿,何如?”只因这句话,又气得巫晨新乱跳乱嚷道:“放你娘的狗屁,是你书押作中,今日反说太平话儿。”秋根道:“你买酒买肉,哄我去作中的,我那晓得什么石女金女!”两个清早厮闹,结扭一块,要同到墨家去,讨个墨震金的下落。路上恰遇着本地知县经过,巫晨新高声叫喊,知县分付带到县中面审。
那时地方押着,候其升堂讯问。巫晨新把墨震金所写文契呈上,口里禀道:“秋根构通墨震金,设计骗小的妻子逃去。”知县把文契细细观看,乃是一纸卖房文契,便唤秋根到案前,问道:“契上写着卖房,如何他说哄骗妻子,你当初作中,还是的系卖房,不是卖房?可实说上来。”秋根道:“爷爷嗄,立契之日,据巫晨新原说是卖房,并不说别样事情的。”知县又问道:“立契还是在巫家写的,还是在墨家写的?”秋根道:“在巫家写的。”知县道:“可又来,既在你家写的,这卖房出于你的主见了。如何今日反图赖,说哄骗妻子,明明是个借因造事。”喝一声打,不由分说,把巫晨新拖翻堂下,痛责二十板,枷号一个月,断成几句审语道:
审得巫晨新与墨震金皆小人之尤也,少为臀友,继作奸明,不思色即是空,着贪迷而徒抱望夫之石;始如近墨者黑,受巧骗而迁恨。园鸟之媒,乱闺伤化,莫此为甚。按律枷责,以示告弟兄者。秋根酒肉下贱,姑斥之。
当时闻其事者,因编成四句俚诗,嘲笑他道:
周郎妙计高天下,陪了夫人又折兵。
美貌不知何处去,笑看自己做佳人。
巫晨新被人嘲笑,惟有掩面而哭。秋根回去,乘巫晨新枷号县前,悄悄寻一掠贩水客,把空氏卖了百两白金,哄他送回墨家,一径抬其下船,交付水客。秋根随即逃走。可笑那水客悔气,又领受之没窍人矣。乃知天下无弃物也,呵呵。由此看来,自古说朋友妻不可欺,如何借好弟兄为名,觑见人家标致妻子,便想奸淫谋占,谁信天报不爽,我淫人妇,乾有其名,人淫我妻,安享其趣。究竟一个弄得吃官司,无家无室,一个弄做了优伶下贱,不敢归乡。贪欢恋色者,有何便宜处?如今世上多少好弟兄,多少直入内室不分尔我者,莫要太托了相知好意也,做出这般笑话。
评曰:
结兄弟原是人伦之变局,见妻子又是朋友之变局。至云不分尔我,乃是乌龟之正局也。可供喷饭。
第三笑 忧愁婿偏成快活
赘婿从来最苦,须奉丈人丈母。
若稍失其欢心,帮助女儿欺侮。
时常逼赶出门,忍气吞声犹可。
倘然不守规条,惹起咆哮如虎。
打骂继以奇刑,毒手传闻战□。
妇人用尽心机,却笑一毫无补。
今朝发露忏悔,闺中休得□□。
这几句俚言,单表一回大意。譬如演戏者,□□得有开场引子,悲欢离合,直看到后边去,才晓得情节。如今且说个摊头,传看官们先笑一场,□□方上人买药,全凭开口撮文,引得听的人愁者解闷,□者点头,道学先生也捧着肚皮大笑,才肯侧着□□细细听其正本话头。所以说摊头者,最要有些醒眼处,□□大醉之人,须与他一口辣酸汤,令其心目俱爽,若橄榄清话,非不意味深长,只是撞着不爱趣的,但道溅涩齿,嚼了半个,便要向地下一丢,何若浓监赤酱,描写些奇闻奇事,不但使男人喜得看,连女人们都喜得看。这又不是新调山歌,盲词唱本,如何女人也喜得看?因这回的话,都是说着女人家大病根,不免取来看。那金针救世之方,省得尽犯了不起之疾。
前日有人问道:“天下还是男人狠,还是女人狠?”因答云:“看来,男人全没用,还是女人家狠。”他又问道:“男人若习了武,上马擒王,下马斩将;若习了文,笔下有剑,舌底有枪,笑里藏刀,触之无不立死,最为利害。女人胸抹着尺布,手拈着短针,终日兀坐绣房中,百年甘苦随人老,极为可怜。谓何偏说他狠?”乃又答云:“君但知其外,未知其内。他兀坐绣房中,千筹百计,尽有打算出极利害的机谋,极惨毒的条律,要把来摆布男人们。就断送其性命,他也何曾叫痛?所以说男人行不得的,女人偏会得行。男人就要行一件极狠的事,若与人算计,必有其慈悲心者,肯说几句好话来相劝,到得女人要行一件极狠的事,若和女人们算计,断没有个具慈悲心者,肯把好话来相劝。况他若要在别人面上狠,女辈中尚有慈悲念头,他若要在丈夫面上狠,女辈中必无肯慈悲丈夫者。巴不得一家立法,千家做样,同心合胆,算计得做丈夫的,人人毛骨竦然,才称他们心意。难道还叫他不狠不成?”其人闻言大笑,道:“说话的,见太偏了!天下吃素念佛斋僧布施,肯发慈悲心者,无如女子。他巴不能逢人便劝慈悲,结个善缘,何况自家丈夫,反生恶念?毕竟你自家受了妻子之累,把天下好心妇女,一概抹杀。”
在下也不觉大笑道:“若是在下自家怕老婆,亲遭毒手,则胆门已破,只好缩着头,闭着嘴,战兢兢坐在家里,还敢出声说道他们狠,我们不狠?而且形之纸笔,思量要刻将传世,劝化普天下狠心的妇人,救度普天下受狠心妇人之累的男子,尚还把妇人们狠心作用一一描写出来,也非口舌之过,只因怜悯此辈痴愚也。思想去救度他,共成慈悲正果,则不惟男人感激我肯说好话,并女人们亦感激我项门下针,病根尽拔。把极狠极恶的心肠,不难变做大福大量的受用,何等快活?”问者曰:“君之言岂有所见而然乎?”在下便道:“前面一段说话,句句实有所指,句句藏着根由。若不说明,葫芦提要人猜,莫不是犹如医人治病,只写一个汤名引子,不知病属何症,药用何味,患者又不知是男是女,你道可不昏闷死也?如今在下却对病用药,专医女人胸隔,不觉心偏气急,肚肠生毒,一切恼怒吞酸等症,却照古方四物汤加减,如沉香香附,陈皮 枳实,开气平肝之剂,断不可少。服时,须要寻鸽庚肉煎汁,和药同服,方能有效,切忌近房事,吃老醋。如能依方禁忌,包好,不受□文,盖此方名为‘调阴和气汤’。汉高帝时,吕太后有此疾,曾以此汤进之,吕太后不肯服,倾之于地,其疾遂不能瘳。至今大笑其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