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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钟麟昏花着两眼,笑道:“没事找事,好端端查人家财产干什么?” 岑春煊说:“王存善有贪污索贿嫌疑,必须彻查。” 谭钟麟不高兴了,沉下脸来,“哼”一声说:“你是个小小的布政使,竟给我打官腔,大家做官可都不容易,好好混好你的前程吧,不要多管闲事!”
岑春煊大怒道:“我是朝廷命官,我与你论的是公事,你少给我倚老卖老!此事你若不管,休怪我连你一起参奏。”
谭钟麟大笑不已,说:“我做了大半辈子的官了,身历四朝,什么风浪没见过,凭你几句大话就能吓倒我?哼哼!你要参便去参吧,谁能把我这付老骨头怎么样?”说着佛袖入内,再不理睬岑春煊了。
岑春煊卸下官帽,狠劲摔在督府的大案上,大叫说:“此时我若就此罢休,参不倒你与王存善,便发誓再不做官!”于是立眉嗔目,怒冲冲拂袖而出。
岑春煊一道折子直递北京光绪皇帝,称谭钟麟庇护贪官,为害广东。折中说王存善巨额财产来源不明,而谭仲麟枉法不查,视国事如儿戏。光绪拿了折子往见慈禧,力争要罢谭钟麟的官。
慈禧叹了口气,点点头同意了,却建议让李鸿章去当两广总督,以接替谭钟麟。 原来李鸿章见自己在京中的日子越来越不好混,思来想去,便欲离京谋个地方上的官儿干干,心知皇帝对自己不大看中,便托了李莲英向太后说项,慈禧答应有机会再说,如今恰好皇帝要罢谭仲麟的官,于是慈禧便让李鸿章去两广顶替。光绪也无话说,当即同意,于是一纸诏令,免了谭钟麟,同时命将王存善革职拿问。
慈禧却对岑春煊以下犯上的举动不满,说:“以布政使而劾罢总督,此我大清数百年未有之事,这个岑春煊好大胆呀!”光绪明白太后的意思,便平调岑春煊去甘肃,以避风头。
此时变法到了攻坚阶段,开始涉及许多敏感问题了。因为兴工商各业、修铁路、办学堂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光绪便要在此时进行其它方面的变革,于是招康有为入宫商量,说:“我欲裁撤绿营兵、八旗兵,让旗人自谋生路,同时将无用闲置的衙门合并,将一部分冗员裁汰下来,你意如何?”
原来清朝入关以后,嫌八旗兵人数太少,就又招募了许多汉人武装,以营为建制单位,打绿色军旗,故称绿营兵。晚清时期,绿营兵已腐朽衰败得不成样子了,纪律极坏,又没有战斗力,士兵们甚至连出操等活动也不参加。八旗兵则更糟更坏,聚赌嫖娼吸毒、抢劫勒索、胡作非为,打起仗来就跑。已经是近代了,他们的兵器却还以大刀长矛为主,间或有些鸟枪,铳枪。清朝有个“养育兵”的办法,不许在旗的人从事农工商各业,认为他们天生就是当兵或养育兵的,因此由朝廷发给他们钱粮,需要时就从他们中征召选拔男丁入伍。但入关几百年了,旗人人口越来越多,养活他们已经成为一个沉重的负担。晚清的赔款又多,财政老闹饥荒,给旗人的生活费常常拖欠。因此光绪才下了大决心要裁撤绿营八旗同时令旗人自谋生计。但这事极其敏感,与合并衙门裁汰冗员一样可能引起大骚乱,光绪担心慈禧干预,便问计于康有为。
康有为说:“皇上可先在太后允许的范围内推行新法,若太后确实不允,就暂不动,以待将来。”
光绪飞快地摇头,恨恨说道:“八旗、绿营之兵,是我最切齿痛恨的赘疣,每年空耗几千万的饷银,却不能上阵杀敌,以御国侮,未见敌人便一哄而逃,国家要这些痞兵何用?冗官之滥,更是国家之害,机构层层叠叠,官僚成群结队,贪饱私囊者多,为国效命者少,只知愚守成规、坐衙为官,不知精厉以进,为民造福。这些官吏,非裁汰他们不可,先精简,再逐步以精干有为之人替换这些老朽愚顽之辈!”
康有为叹了口气,知道皇上说的全是实情。晚清时候吏治之坏、可以说是登峰造极,几乎无官不贪,能在贪渎之外,多少还做一些事情,就是好官能臣了。但裁人撤衙门,十分容易引起动荡,康有为知道真正的权柄在太后手中,所以力劝光绪慎重,说:“变法之时,最好不要激怒太后,先就可为之事,不遗余力的推进,等太后要阻挠时,大清已经变了样子,那时太后也只能默认了。汰冗员、裁绿营等事,还是征求太后的意见为好。”
光绪想了想,点了点头,说:“我明天便进颐和园当面和太后说,冗员、绿营、旗人这三件事要争取办了。”
接着他们又说起了波兰因守旧积弱殊深,因而被俄、奥等国瓜分的事,又对日本明治维新之后的迅速强盛细寻原因。君臣二人说得十分投机,不知不觉便到了晚上将关宫门的时间了。康有为即要叩头告退,光绪却说:“关宫门由他们去关,先生难道便不能宿于宫中吗,留此抵掌谈论一晚,又有何不可?”
康有为忙说:“皇上,这不和宫中的规矩,那些御史大人一定不会放过,定会上折子来罗嗦圣上。”
光绪笑道:“一切由我担当便是。当年汉光武与严子陵不是也有留宿夜话的美谈吗?我虽不敢与光武帝比,但先生却何愧于严子陵!”
康有为叩头说:“皇上天恩浩荡,臣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万一。”于是留了下来,与光绪议论变法大事直到深夜。
紫禁城的月亮是惨白的,冷森森穿窗而入。光绪便谈起了列强虎视眈眈,欲吞噬中国,他最恨的是日俄两国,认为日本虽小,却如一条剧毒无比的蜈蚣,俄罗斯也贪得无厌,野心极大。这两国是大清最大的威胁。康有为却认为东亚黄种人全部受到白种人的威胁,日本虽恶,究竟与中华同文同种,应该连日以抗沙俄,美国对中国尚算友好,也应与之结盟示好。
第二天果然便有御史上折子,请皇上不要破坏宫中成规,留人夜宿。光绪暗自偷偷一笑,将折子留中不发。
早朝后光绪乘轿入颐和园,将合并衙门裁汰冗员、裁汰绿营以及允准旗人自谋生路的事向慈禧祥禀细说,征求她的意见。慈禧却完全同意,并说:“只要利于国家,又不失我皇家权柄,吾儿就大胆去办,我决不阻你。”
光绪大喜,叩头拜谢。
慈禧又说:“只要你不剪了祖宗留下的辫子,不弃了祖庙社稷,我是安心要享清闲之福的,你就好好去办事吧。”
光绪连连点头答应了,便即刻回宫,传令军机四卿拟草上谕,不日上谕颁发:京中裁撤詹事府、通政司、光禄寺、鸿胪寺、太常寺、太仆寺、大理寺等衙门,外省则裁撤湖北、广东、云南、三省的巡抚,裁撤东河总督及不办运务的粮道等官,对不裁撤的衙门,如总理衙门、兵部吏部、各督府衙门等却下了减冗员的任务。绿营兵是逐步裁汰,旗人则给三年的时间过度,允其自下诏之日起自谋生计。
这几个诏书一发,引起的震动可想而知。绿营兵与旗人八旗兵普遍感到惶恐不安,发疯一样的诅咒变法。在旗的人当时有二百多万,绿营兵连带家属也有一百多万,这些人心怀怨恨,痛骂变法断了他们的生路。而合并衙门裁汰冗员由于涉及的面宽,牵扯到的官员也是不少,每个官员又都养着一大家子人,因而许多官员也是合家不安,怨恨气恼,大骂变法不止。
第八章 秋风剪剪,秋意渐寒
并衙门汰冗员,裁绿营允旗人自谋生计,这一系列的上谕诏令颁布之后,朝野震骇,一齐惊呼,涉及者痛骂变法不止,光绪皇帝却不为之动摇,痛下决心,非把这几件事彻底办好。
好在当时普通旗人的生活并不好,国家给的钱粮极其有限,生活捉襟见肘,因此准其自谋生计,或许比现在这样穷混要强许多,大家虽然一下子不习惯,但骂几句,发些牢骚,也就各自忙着谋划该搞的营生去了,好在有三年的过渡期,大家也不是特别的紧张。
绿营兵的情况也差不多,众人虽然不满有抵触情绪,但骂也骂了、咒也咒了,知道皇上的决心动摇不了,过些日子大家也就释然了,慢慢也就想通了。但撤并衙门裁汰冗员却难办得多。京中的詹事府鸿胪寺太常寺大理寺等老衙门,聚集了许多资历高年龄大的老臣,这些老臣胡子白了,腰也弯了,行动蹒跚,但恃其资历年龄对抗圣旨,坚决守在衙门不走,以示抗议。
光绪大怒,便下令赶这些人出来,然后封了他们的衙门。其实对这些老官都是有特殊政策的,他们即便被汰,俸禄却一点不少,倒是那些年龄轻资历浅的官员,对他们的政策还没有出台,可小官们嚷嚷着骂一阵,便各自考虑自己的事去了,老官们却不行,集聚了起来,一大帮去颐和园找慈禧太后告状,慈禧却以身体不适为由拒不接见他们,老官们就在园外又哭又闹,慈禧派李莲英出园传话,说:“都回去按皇帝的诏令办事,不然,全部革职拿问!”
老官们大吃一惊,没想到太后的口气这么硬,这下不敢放肆了,发一通牢骚,嘴里嘟嘟嚷嚷,相互扶携着又回去了。
不过,给京中的大衙门、地方督府抚府等处下的裁冗员的任务却难以完成,这是个得罪人的差事,并且那个人也不认为自己是冗员,各堂官、督抚怕出乱子,也不愿得罪人,事情就拖下来了。光绪严旨催促,且限定了时间,下诏说若倒时完不成裁冗任务,将严惩不贷、决不姑息!众尚书、督抚有的惶恐不安,怕到时完不成任务被革职,因而极其紧张,有的却大大咧咧毫不在乎,说:“反正大家都完不成任务,我看你到时如何的严惩不贷。”
总理衙门的大臣张荫恒就来找康有为商量,请他劝皇帝不要裁冗员了,不然很可能出乱子。张荫恒是帝党人物,他对变法总体是很支持的,但他知道裁人之事最是难办,从庞大的衙门之中去掉一个人,有时比背走一座山还难。为公事而得罪人的事国人最是忌讳,大家都拖着不办,皇帝却怎样下台阶收场呢?但皇上正在盛怒中,他不敢这样去对皇上说,于是就来找康有为。康有为也感裁人的事棘手,就说给光绪,希望他给各大衙门免了这个任务,光绪却不肯免,但下旨将完成任务的时间向后推了两个月,说是给各衙门一段考虑的时间。
康有为此时对光绪变法的毅力与决心是由衷的佩服,赞叹不已。但当时民智未开,报纸等传媒也极少,大部分国民对变法是漠然的,谈不上反对或者支持,根本就不关心或者压根就不知道这回事。许多官员反对变法,除过一些真正愚顽守旧颟顸之徒外,大部分官员主要是不知道外面世界的样子,除过三纲五常,圣人之言外,其他的言论道理他们是从未听闻过的,因此康有为建议皇上提倡西学并大量编译西学著作以供官民士绅学习,并广开言路,准许士民人等上书言事,无论是官是民,哪怕山野的樵子海边的渔翁,也不管他说得对与不对,都允其向皇上直接上书言事,论述其对强国富民的见解。
光绪点头说:“该当如此,大家都敢说话了,言路就开了。”于是令康有为通知梁启超进宫陛见,欲命梁筹办译书局,编译西学各书。
梁启超当时的名声也很大,在维新派中,仅次于康有为,其文章见解深受士林欢迎,但他却因守旧派的嫉恨,两次会考都未得中,此时还是一介布衣。光绪求贤若渴,也不管布衣不布衣了,亲自召见,慰勉有加,令其以六品衔专办译书局事务,编译介绍西学实用之书,以广博国人的见识。梁启超自然是求之不得,大喜应命。可惜梁启超的官话讲得不好,广东口音极重,与皇帝交流困难,弄得彼此都很尴尬。
紧接着光绪颁发上谕,允准官商士民上书言事,着令都察院专管呈递士民人等的上书,官员的上书则由其所在衙门的堂官呈递,并要求必须原件呈递,呈递者不准拆阅,不准抄录,更不准借故羁押不呈,不然便以违旨论处。
此谕一发,在国中引起了一阵轰动,士民们见皇帝将他们与官员一样看待,大家都可以直接给皇帝上书讲论国家大事,心中不免就兴奋激动起来。低层的小官员平时也没有给皇上上书的机会,所以也踊跃起来。于是各种上书从各地雪片一样的飞往紫禁城,有些樵夫渔父连上书的基本格式也不会、抬头也不知道写,但也寻一张不规则的纸片,写上几句话就给皇帝呈来了。皇帝的案头堆着厚沓子大小不一、体制杂沓的上书,光绪黎明即起,披览这些上书。
吏部主事王照,是个六品的小官,喜读书好思索,遇事爱较真,他却有些很独特的想法,与一般士人的见解不同。他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