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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爷也看出了端倪:“嗯,后面背的不是死人,那必然是……”
“大洋或者烟土。”三坝头插了一句。
“嗯。”祖爷点点头。
“祖爷,干不干?”二坝头转头看着祖爷,等待祖爷的决策。
祖爷没说话。
“祖爷,干吧!”三坝头接话说,“这烟土和大洋都不是寻常百姓能玩的,这东西不是国民党军阀的,就是土匪的,我们劫了它,天经地义!”
“是啊,祖爷,”五坝头也搭话,“从上海跑出来后……我们所剩的盘缠不多了……”
祖爷点点头:“跟上他们,到赶尸客栈再动手!”
湖南自古盛行赶尸,这也催生了另一个行当——赶尸客栈的出现。赶尸是个幽冥之活,尸体不能见太阳,一见太阳就会魂飞魄散,魂飞了,尸体就真的变成了死尸,再也站不起来。所以赶尸都是趁着夜色行动,一旦天要亮时,赶紧投宿赶尸客栈,让尸体进入没有窗户的昏暗客栈,念动咒语,让尸体都躺下,待到日落之后,再施咒前行。赶尸客栈一般都设在远离人烟的偏远之地,从来不接待活人,活人也不敢去那里投宿。
祖爷之所以要等到赶尸队进了赶尸客栈再动手,就是不想在路上惊动了四周的老百姓,更不想惊动隐藏在山坳里的土匪。
祖爷和几位坝头商量了一番,而后大家分头行动。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赶尸队终于在一家赶尸客栈停了下来。领头的赶尸匠轻叩柴门,客栈老板挑着“鬼灯”走了出来。鬼灯不同于寻常百姓家的灯笼,普通灯笼是用细篾支起,以红裱纸或细面纸裱糊而成;而鬼灯是用一种叫白茅根的坟头草扎成,这种草盘根错节,可以深入地下数尺,乡下的坟地里经常长这种草,根部可直达棺材。鬼灯的裱糊纸也是用白丧纸,整个灯笼都是白色的,在黑暗中格外扎眼。
赶尸匠跟客栈老板细语几句,而后将“死尸”纷纷赶进客栈。
停尸的屋子很大,地上铺满稻草,“死尸”进去后,纷纷倒下,排成一排躺在稻草上。而后两个赶尸匠将屋门锁了,径直随老板去了。
此时,月亮下去了,启明星越来越亮。二坝头抓住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蹑手蹑脚地来到停尸的地点,开始行动……
屋里,十几具“尸体”拖着一身的疲惫睡得正香。
睡着睡着,突然一具“尸体”坐了起来,吧嗒着嘴,而后俯身将脸对着旁边另外一具“尸体”的脸,噘起小嘴,不停地吹气,一口一口吹在那具“尸体”脸上。
那具“尸体”终于被吹醒了,猛地睁开眼,大叫一声:“你干什么?”
两具“尸体”面面相对,脸上都粘着鬼符,嘴角都淌着鲜红的朱砂。底下的“尸体”这一叫把上面这位也吓了一跳:“吼什么,干你娘的!”
下面的“尸体”一听口音不对,马上坐了起来:“你是谁?”
“我是一具游尸,回不了家了,就跟你们来了!”
那“尸体”一听,大喊:“快起来,有混子!有混子!”
所有“死尸”腾地都坐了起来,大家眨眨睡眼:“哪里?哪里?”
“死尸”都化了装,一眼看去都一个模样,谁也认不出哪个是“混子”!
“他!”先前那位大喊的“死尸”指着另外一个说。
被指的那位“死尸”无奈地摊着手,直摇头,示意他不是混子。
“那你敢说句话让我们听听吗?”
那“死尸”微微一笑:“说你娘额臭逼啊!”
“就是他!就是他!”于是,所有“死尸”呼啦站起来,把二坝头围了起来!
二坝头伸手摘下头上的鬼符,笑呵呵地说:“你们这群傻屌,二爷来了,还不迎接?”
“你是谁?”一个家伙问。
“甭管是谁,先弄死再说!”另一个人说。
“嘘——”二坝头将食指竖在嘴前,“小点声,小点声。”说着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把喷子(黑话,手枪),“再吵吵老子崩了你们!”
那群人看了看,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二坝头莫名其妙。
呼啦,十几号人都从腰间拔出手枪,一同对准了二坝头的脑袋。
二坝头顿时傻了,这不是什么赶尸队啊,怎么都带着枪?他后悔没听祖爷的话,祖爷让他吹迷魂散,然后偷了烟土或大洋就走。他却因为天性喜欢扎飞,看到这“死尸”就兴奋,擅自做主偷偷开了门锁,进了屋子耍戏这群人。
守在门外的大坝头一听里面的声儿不对,赶忙对着身后一挥手,随行的小脚们都隐藏起来。大坝头心下大骂:你个二狗子!老子不让你这么弄,你非这么弄,现在怎么脱身?怎么向祖爷交代?你这个傻屌!
此时门吱的一声打开了,十几个“死尸”押着二坝头走了出来。
草丛中,一个小脚低声说:“大爷,上不上?”
大坝头怒目而视:“上个毛啊!你没看到他们都拿着枪吗?就我们几个能拿下他们吗?这些不是一般人!”
“那怎么办?”一个小脚问。
“你赶紧回去向祖爷报信,我在这儿守着。”大坝头说。
那个小脚领命而去。
祖爷正等得焦急,见小脚火急火燎地跑回来,马上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祖爷,不好了,不好了!”小脚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听完小脚的汇报,祖爷气得直拍桌子:“这个混蛋!又擅作主张!”
此时趴在地上五花大绑的樊一飞拼命地挣扎,示意有话要说。
祖爷看了看他,吩咐小脚把他嘴里的绦子拽出来。
樊一飞深深喘了一口气,说:“你们是不是劫了赶尸队?”
祖爷看了看他,没说话。
“是不是失手了?”樊一飞接着说,“我有办法。”
祖爷眼睛一亮。
“但我有个要求,我帮你们摆平这件事,你们留我一条命,让我走。”樊一飞说。
祖爷思忖片刻,点点头:“好!你先说说!”
“那还不快给我松绑?”
祖爷看了看他:“给他松绑。”
小脚为樊一飞解开了绳子。
“你们太鲁莽了,刚才赶尸队来时,我就要告诉你们,结果没等我说话就把我的嘴给塞了。我跟你们说,这不是普通的赶尸队伍,这都是梅花公馆和警察队的人!”樊一飞说。
“梅花公馆?警察队?”祖爷听出了一丝端倪。
“对。梅花公馆是刚在济南成立的日本特务组织,专门负责控制鲁豫之地‘会道门’,安清帮、神武教和各种黑帮、神棍都在它的控制之下。警察队说白了就是由汉奸组成的维护日军统治的汉奸团体,乡亲们组成的‘维持会’也归警察队管。”
“这么多人做汉奸?”祖爷问,“有什么好处?”
樊一飞瞥了一眼祖爷,不屑地说:“有什么好处?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有饭吃啊,饿不死啊。还想要什么好处?”
“老百姓都不爱国吗?”祖爷心中一冷。
“爱啊,爱国也得吃饭啊!你知道我们村里饿死多少人吗?一天就抬出去十六个。加入‘维持会’至少有饭吃,日本人发粮食,小孩去了还给糖吃。现在我们那里基本都是靠汉奸来管理,一个县总共才几个日本人,剩下的全是伪军和汉奸!”
祖爷不说话了,心情跌落到低谷。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祖爷突然发问。
“呃……我就生活在日占区啊。你们还想不想救你的兄弟了?”樊一飞转移话题。
“怎么救?”祖爷问。
“你甭管怎么救,我保证让你的人顺利脱险,然后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行不?”
祖爷冷冷地看着他:“好,一言为定!”
“但有一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看你那位兄弟嘴严不严了!”樊一飞补充说。
“什么意思?”祖爷问。
“你那个被抓的兄弟,只要在我们赶到之前没透露你们是土匪的真实身份,就有救,如果透露了,就完了。樊一飞说。
直到这一刻,樊一飞仍然认为祖爷这帮人是盘踞山间的土匪。
“放心,我的兄弟嘴很严。”
“嗯,你随我去,只要一切听我安排……”樊一飞悄悄对祖爷说着对策。
“他们能听你的?”听完后,祖爷疑惑地问。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还想不想救你兄弟了?”樊一飞反问。
祖爷笑了笑:“好!就依你!”
祖爷回身将三坝头和四坝头招来,在他们耳边密语了一通。随后带上小六子,跟樊一飞一同出门而去。
此时,天蒙蒙亮了,三人一路飞奔,来到赶尸客栈。
樊一飞站在门前,高叫一声:“并肩子,念短吧!火窑外可有鹰爪孙蹚过来了!”
祖爷暗自揣摩这黑话,翻译成白话就是:兄弟们别说话,房外有大人物过来了!
两个赶尸匠听到这声音,张望一番走了出来,一看是樊一飞,忙说:“你怎么又回来了?”再往后面看,还站着另外一个人,吓得倒退一步,“他是谁?”
“合吾,开山立柜鹰爪孙!”樊一飞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这是当地的开山鼻祖,是个老土匪。
“合子上的朋友,进门说吧。”樊一飞又是一句黑话,示意他们进屋说。
两个赶尸匠相互看了看,大声说:“请!”
进屋落座后,樊一飞笑着说:“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这位就是附近几个山头的挑梁人——洪霸天,江湖人称洪老虎的洪五爷。”边说边指了指祖爷。
祖爷抱拳:“各位,老朽教导无方,下面的一个蹄子不守规矩,打扰了两位爷,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那两人赶忙回礼:“洪五爷威震湘鄂,今日得见,我等有幸,有幸!”
樊一飞笑着说:“都是一家人。我们这些靠赶尸走江湖的也是借洪五爷的地面走一走,有得罪之处还请五爷高抬贵手!”
“哪里,哪里,是我手下的人不守规矩。如果各位爷财物有失,我加倍赔偿!”祖爷说。
“没有!没有!”一个赶尸匠忙说,“来人!”
内屋里走出一个“僵尸”。
“放人。”赶尸匠说。
“什么?”那“僵尸”挑着血红的嘴唇说。
“我说——放人!”那赶尸匠突然加重语气。
“是!”
二坝头被几个“僵尸”推搡着走出来。
“祖爷!”二坝头见了祖爷惊讶地大喊。
祖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二坝头马上心领神会,不再说话。
那赶尸匠接着说:“洪五爷,你的人你带走,我们借地面打打尖儿,天黑就走。”
祖爷点点头说:“不扰百姓,不欺妇女,各位就可自由活动,否则,我洪老虎可不依。”
那赶尸匠也点点头:“洪五爷放心!”
祖爷为二坝头松了绑,两人眼神稍稍交流片刻,二坝头便领悟了祖爷的意思。
蓦地,祖爷长袖一甩,一颗飞钉打出,直奔其中一个“僵尸”的脑袋。那家伙毫无防备,铁钉直入头骨,嘣的一声,脑袋连同身子都被钉在了柱子上,“僵尸”这回真的变成了死尸!
二坝头快速转身,反手抓住一个“僵尸”的脖子。那家伙拼命挣扎,二坝头提起膝盖猛地顶了一下那人的裆部,噗的一声,睾丸就像鸡蛋一样碎了,二坝头手上加力,咯吱一声,那小子脖子断了。
与此同时,小六子双手齐发镖,正中后面两个“僵尸”的眼睛,铁钉刺透眼球插入脑子里,两个“僵尸”瞬间瘫软下去。
那两个赶尸匠见状慌忙从腰中拔枪,祖爷眼疾手快,又是两颗飞钉打出,那两人的手被打穿了,枪掉在了地上。随即祖爷和二坝头捡起枪,将枪口对准了那两个赶尸匠的脑袋。
内屋里的十几个“僵尸”听到声响,都蹿了出来,个个都拔出枪,对准了祖爷等人。
“让他们把枪放下!”祖爷用枪逼着一个赶尸匠说,“让他们放下!”声音大得要把整个客栈掀翻。
那赶尸匠拖着血手,紧张地说:“放下,把枪都放下!”
那群人相互看了看,其中一个说:“放了,我们都死定了!”
“我操你妈的,放下!”那赶尸匠急了,“这是洪五爷!最讲江湖义气!不会伤我们的!”
樊一飞都看傻了,哆哆嗦嗦对祖爷说:“你这是干什么?我……我……我不管了,没我的事……我……我走了!”说完,脚尖点地,一纵身夺门而出。
大坝头、三坝头等人在外面恭候多时了,樊一飞一个垫步还没站稳,就被隐藏在门后的大坝头冲上来一拳打在了太阳穴上,樊一飞白眼一翻,晕倒了。
随即,外面的十几个兄弟随大坝头冲了进去。
“放下枪!放下枪!”大坝头举着喷子,后面的兄弟拿着明晃晃的片刀。
那群“僵尸”一看这阵势,不知道外面还有多少人,心想今天算是捅了土匪窝了。
终于,“僵尸”们把手枪都扔地上了。
这是祖爷捕获的第一批成规模的军火。以前,在堂口,祖爷不愿意让兄弟们碰军火,一是不好管理,二是怕惹出事端,所以堂口只有几把枪做防身之用。如今兵荒马乱、颠沛流离,祖爷早就感到必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