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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地一声,萧玉娘手上玉扇在装着蛊虫的瓦罐上一敲,探着身子凑进慕青县主,笑道:“不过才两句话,你就恼了?放心,有我在一日,敏郡王府的大门就向你敞着,你要什么时候进来,都可。只是,正妃我做不得主,侧妃庶妃,你尽管挑。”
“萧玉娘,莫以为我不敢对你动手。”慕青县主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随即扫了眼一脸深恶痛疾的夏芳菲并满脸疑惑的骆得计,大抵觉得她们二人的神色已经表露出了心迹,丢下一句“吉时到,开坛。”便不理会夏芳菲,也不搭理萧玉娘,兀自向烟雾最浓的鼎炉走去。
夏芳菲轻轻嘘了一声,回头见雀舌、柔敷还跟在她身后,稍稍松了口气,疑惑地想:这萧玉娘被那狗弄丢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怎地言辞里,对那狗并无多少憎恨?
“开始了。”廖四娘道,对方才萧玉娘、慕青县主二人的话充耳不闻,全心全意准备着诅咒敏郡王。
廖四娘带着夏芳菲领了个写着敏郡王生辰八字的庚帖,夏芳菲随着廖四娘坐在蒲团上,打量一番,见她们差事轻巧,离着法坛的位置远了一些,莫名地有些心安,透过浓厚的烟雾,望见她身旁廖四娘并另一个人手上拿着的绣花鞋上,或绣着或绣着牡丹、芍药,或缀着明珠美玉,只只只有三寸来长。
“七娘,给。”雀舌只见过巫医给人瞧病时的小场面,不曾见过这么上百人一起做法的大场面,有些敷衍地把一只鞋子给了夏芳菲,就饶有兴致地坐在夏芳菲身后打量其他人。
夏芳菲凭着气味接过雀舌她娘的鞋,听见烟雾里,有人娇嗔地问“什么味道?”也不搭理,见廖四娘、骆得计看过来,脸上有些烧红,须臾镇定下来,一阵烟雾飘来,忍不住咳嗽两声,耳朵里听见几个神婆操持着琵琶、牙板阴阳怪气地唱了起来;眼睛里,只能瞧见几个人装神弄鬼地在烟雾里蹦跳;鼻子里闻见一股腥味传来,料想该是有人泼了狗血。
“噗嗤”,雀舌忍不住笑了一声,亏得她机灵,赶紧低着头,念念有词地装作念经。
夏芳菲原是惦记着慕青县主何时给见面礼,此时,也不禁觉得这场面滑稽得很,看廖四娘已经偷偷摸摸地笑开了,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正笑着,已经听见廖四娘隔壁那边念叨:“打你个小人头,叫你有气无处透,打你个小人面……”
夏芳菲顾不得去看其他人,赶紧拿起雀舌她娘的宽大布鞋,啪啪地向黄纸剪成的小人身上拍去。
“七娘,你那里来的鞋子?”廖四娘虽比旁人见多识广,终归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弱质女子,夏芳菲那鞋子一拿出来,她便被熏得头晕眼花。
夏芳菲回头冲雀舌呶嘴。
雀舌眼瞅着神婆巫师们群魔乱舞,又看骆得计空着手呆呆地望着廖四娘,殷勤道:“我还有一只,计娘要吗?”
骆得计暗瞪雀舌一眼,此时虽不明白慕青县主到底要干什么,但已经十分清楚自己上了廖四娘的当,在心里咒骂着廖四娘,因看不见周围有什么,又被烟雾里神婆们的抓鬼的动作吓住,只能老实地留下廖四娘身边,拿着帕子捂着口鼻,挡住夏芳菲那边飘来的气息。
“敏郡王来了。”
一声略有些慌张的声调响起,登时喧嚷热闹的大屋安静下来,只剩下慕青县主一人吟咏一般的念经声。
雾气中众人屏气敛息,不复方才或偷笑或咬牙切齿的模样。
鸦青锦缎包裹住的大门洞开,夏芳菲向那瞅了一眼,只看见一个趾高气扬的身影出现,心中气恼,趁着烟雾遮挡无人看见,偷偷地拿着雀舌她娘的鞋子重重地在纸人身上拍了一下。
“表姐?”甘从汝的声音从门边响起,一串咳嗽声后,便是一连串的咣当、哎哟声。
“五郎!”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随后便是慕青县主等女子的惊呼声。
“五郎掉火盆里了!”
“不是火盆,是装狗血的盆子!”
“五郎,你可要紧?……接着做法,谁都不许停下。相师所料不差,今日果然是那厮倒霉的日子!”烟雾中,慕青县主反复无常的声音响起。
夏芳菲猜到是谁被烟雾呛住后跌倒在狗血盆里,心叹果然老天还是长眼的,看骆得计为避嫌还趴在地上,便将雀舌娘的鞋子丢到她面前。
“原来真的有用!我还当这些都是无稽之谈。”
夏芳菲一怔,抬头望见萧玉娘立在她面前,一时语塞,因被萧玉娘一身母仪天下的贵气压迫,有些怔愣又有些讨好地指着雀舌道:“侧妃,我还有一只鞋,你要吗?”跟那狗朝夕相处,应当会隔三差五就想拍小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
☆、狗血淋漓
大屋里依旧乌烟瘴气,只听得见慕青县主念经的嗡嗡声,并跟着甘从汝的太监张信之大呼小叫的尖细嗓音。
站在夏芳菲面前的萧玉娘也怔愣住,半响矮下身子,递了一方帕子给夏芳菲身边的骆得计。
骆得计听见敏郡王来了,就将头埋在膝盖上,被面前雀舌娘的鞋子熏得眼泪汪汪,才忍不住抬起头来。此时骆得计“感激涕零”地从萧玉娘手上接过帕子,一面不甘心地在心里腹诽萧玉娘不过是个妾,有何资格在她面前摆出母仪天下的气势,一面却又在萧玉娘的气势下,不得不生出一股被上位者垂青的荣幸之感。
“罢了,你留着自己用吧。”萧玉娘两只手袖在宽大的袖子里交握在胸前,耳朵里听见某人喊表姐也不搭理,饶有兴致地问夏芳菲、骆得计,“你们姊妹和好了?”
“……我们姊妹一直都很要好。”骆得计抢在夏芳菲前头答了,见雀舌娘的鞋子就丢在自己面前,憋着一口气,要将鞋子丢回去,又怕此举被萧玉娘误会她睚眦必报,于是干脆眼泪汪汪地跪着一言不发,做出一副忍辱负重的模样。
萧玉娘瞧着骆得计,轻笑道:“果然你受了很多委屈。”
骆得计紧紧抿着嘴,心下窃喜,只觉得人多心疼隐忍的女子,不爱咄咄逼人的人,这下子,自己算是讨得了萧玉娘的欢心。
大概是听见了萧玉娘的声音,呼唤表姐的声音近了一些,随后又是一阵的噼里啪啦声。
“开门散烟!”甘从汝喊了一声,噼里啪啦声终于止住了,想来是他终于明白大屋里摆下的法阵,不开门窗,他休想从法阵里走出。
夏芳菲不禁佩服萧玉娘好能耐,竟能在这乌烟瘴气里行动自如,想她们一群人进来后,都是前头人走,才没撞上什么鼎炉法器,偷偷再向萧玉娘望去,见她已经背过去看烟雾里的“热闹”,轻吁一声,不禁心生向往,暗想不知何时,自己也能养成这么个闲看庭前花开花落的性子。
“芳菲,起来了。”廖四娘拉扯了夏芳菲一把,夏芳菲探头望见廖四娘那一边拍小人的女子都已经站了起来,就也扯了扯骆得计的袖子,叫她站起来。
大抵是唯恐被甘从汝望见如今越发出色的容貌,骆得计一连被夏芳菲拉了两次,依旧跪坐在蒲团上,不肯起身。
烟雾中,只听见慕青县主怒道:“五郎,你敢来我这寡妇门上闹事!果然成了寡妇,人人都能欺负到我头上了!”
“快开门!”甘从汝又喊了一声。
“我说不许开!”慕青县主越发气噎。
“县主,那要不要开门窗……”一声柔弱的声音响起,随后啪地一声,说这话的女子就挨了一耳光。
“我就知道你这贱、人还惦记这厮!”慕青县主的声音里饱含怨毒,虽是如此,但门窗终归开了。
门窗开后,张信之立在门边,吆喝道:“你们五人去汲水将火盆鼎炉浇熄,你们五人拿着蒲扇将烟雾从屋子里扇出来。”吆喝过了,又忍不住扶着门框弓着身子咳嗽起来。
张信之吆喝的时候,慕青县主嘴上依旧不依不饶道:“好个敏郡王,当真是无法无天了。想来也是,我夫君不过是稍稍得罪了你,就被你网罗罪名暗害了。今日你擅闯县主府,赶明儿个,说给太后听……”
“表姐?表姐?”
又是两声呼唤,被忽略的慕青县主越发着恼,啪嗒一声,不知将什么推搡到了地上。
“我没事,你陪着慕青吵两句。”萧玉娘温柔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很是君子地成全慕青县主的一片苦心。
地上跪着的骆得计,陪站着的夏芳菲、廖四娘错愕地将目光盯在萧玉娘身上,半天,望见屋子里烟雾稀薄了不少,一个血人一路踢踹着火盆、鼎炉跌跌撞撞地走来,齐齐哆嗦一下,然后避嫌地将头低下。
大屋里一片狼藉,满地的黑狗血、纸灰、金纸并各色符咒。甘从汝一身紫衣被血水染黑,溅上了血水的面容,冷酷得如从十八层地狱里一层层爬出来的艳鬼。
“表姐,回家了。”甘从汝走近了些,觉得身后有些沉重,一回头,就见太监张信之两只手抓着他原本飘逸的衣摆在那卖力地拧。
“不用拧了。”甘从汝一脸煞气地道,一开口,酒气便喷涌出来,将原本就气息浑浊的大屋搅合得越发浑浊。
“可今儿个穿的是棉布衣裳,那布料吸血。”张信之忠心耿耿地又拧了两把,一拧之后,果然一阵狗血哗哗地落下。
“都拧皱了。”甘从汝皱了皱眉头,张信之连忙用手将褶皱的衣摆掸平。
噗嗤一声,不知谁笑了,夏芳菲觉察到廖四娘在勾她的手,便握住廖四娘的手,低下头,偷偷去看廖四娘的眼睛,果然瞧见廖四娘也在偷笑。
今儿个也是撒酒疯?难怪身在法阵中走不出来。夏芳菲偷笑之后,心里又生出一股懊恼,暗恨自己不能光明正大地报了那日之仇。
“你又醉了。”萧玉娘语气轻快,依旧袖着手,瞅见慕青县主紧追不舍地跟了过来,便极为亲昵地道:“慕青,表弟他喝醉了,快叫府里送了醒酒汤来。有话,等他清醒了再说。”
慕青县主冷笑道:“我为何要给这厮准备醒酒汤?”
“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肯吗?”萧玉娘笑道。
慕青县主踌躇再三,斜眼望向一身酒气的甘从汝,勉强地点了点头。
夏芳菲错愕地偷偷望着萧玉娘,总觉得萧玉娘在撮合甘从汝、慕青县主两个。
“表姐……”
“去换件衣裳吧,这屋子里都是女儿家,吓到人家也不好。”萧玉娘云淡风轻地道。
甘从汝忽地捧腹笑道:“表姐这话有趣得很,这屋子里,哪一个不是甘某人的老相识?”
“……来人,带五郎去换衣裳,他无法无天,我们却不能不略尽地主之谊。”慕青县主极力保持冷漠的神色,不肯在自己号召来的女人们跟前失了身份,又敏感地察觉有女子胆大包天地看甘从汝,便清了清嗓子,对侍女道:“领着贵客们去后花园里歇着。”
“是。”
忽地,几个女子叫道,“地上有虫子!”随后一阵大呼小叫,几个胆小的女子当即闯了出去。
夏芳菲、廖四娘、萧玉娘等纷纷向地上望去,果然瞧见雾气散了,地上爬着几只怪模怪样的虫子。
夏芳菲不觉两臂发麻,紧紧地挨向廖四娘,跪着的骆得计也望见了,一时胆寒,猛地站起身来。
因她动作突兀了些,甘从汝便疑惑地向她望去,半天,望见骆得计脚下丢着一个纸剪的小人、一只宽大粗糙的女鞋,便一头雾水地懵懂看她,“你又是哪个?旁的女儿家用绣花鞋拍我,也算是一桩韵事,你这鞋子……”迷迷糊糊中,待要去捡拾,就被慕青县主手上的拂尘打了手。
“五郎,你今儿个当真是喝得太多了,这种鞋子也去捡?”慕青县主克制着话语里的关切,觑见萧玉娘并未关切地搀扶甘从汝,心里略舒坦一些,转而,再看廖四娘等人脚下,虽望不见罗裙下的绣花鞋,但想来这些女子脚下的丝履定然精致非凡,正合了甘从汝那贪花好色浪子的情趣,当即恼恨地瞪了众女子一眼,腹诽道:这些贱、人拿着私密的绣花鞋拍打写着甘从汝生辰八字的小人,未必不是惦记着曾经莫须有的温柔缱绻。妒火中烧下,再看骆得计的眼神,就有七分热切。
骆得计不敢抬头,因豁然发现方才众人拍的小人是甘从汝,不禁打起哆嗦来,唯恐自己被旁人连累。
夏芳菲心中一紧,仿佛从慕青县主眼中看出“自己人”三个字,心觉不妙,虽慕青县主反复无常,但哪怕靠山是匹狼,也比没有靠山强。况且慕青县主才是最好的靠山,她一个寡妇,只知道跳大神,不问政事,不管正事,又有钱又有些势力,才是最好的靠山人选。
夏芳菲从不知自己竟是如此的势利眼,不过瞬间就将慕青县主的好处一一想出,慌张下,将手伸到身后,盼着雀舌机灵一些,赶紧将她娘的鞋子递给她。
白白探了几次,大抵是雀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