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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国权明白了。
又一次,文国权翻阅了《贵乱实录》,稍待,文国权对身边一名执弟子礼的年轻官员道:“双亭,我知道章道在南都很活跃,那么,就让他关注一下这《贵乱实录》吧。”
“是!”被唤作双亭的年轻官员眼中一抹异色闪过,答应了下来,心中却对苏默这名字暗暗记了下来。
恩师在朝中地位关键却也敏感,一向谨言慎行,也因此影响力颇大。这次对一个区区南都礼部主事用心,可是含义深刻啊!
章道是南京礼部科给事中,科参言官,乃是南京都察院里头六大刺头之一。当然,这是一些不爽言官人的说法。
换个说法,章道是旁人不知道的文国权的门生。也是南京清流的一号重量级人物。
“就试试看,你到底有几分想孤霸八家,权柄天下的心吧!”文国权想到了陆慷那张俊朗深沉的面容,心下喃喃道。
湖广。
《贵乱实录》在新式活字印刷术的高效印刷下,迅速出炉。衣颜徽提供人力物力,更是兼并了几家中小作坊,硬生生地将活字印刷的规模一下子拉了起来。
其余王轩、仇天、卢象升、谢世晋、顾诗晓等人更是纷纷出力,一下子便让《贵乱实录》首批印制五千册成功。
其余销售渠道,更是迅速在短短不过三日的时间内尽数打通。
对于书商而言,和热点问题相关的文册总是容易发卖的。而今战争时期,无数士子百姓对西南战事关心非常,这个时候推出《贵乱实录》自然是十分吸引眼球的事情。
故而,首批五千册,迅速发卖成功。
一下子,市井酒家,各处高档低档的公共场所里,上至高官达贵下至贩夫走卒都知道了《贵乱实录》这本自传体的文册。
川贵之乱的话题再度热火起来。市井文牍之间,议论纷纷。
“看了《贵乱实录》才知道,原来贵州这么个偏僻穷酸的蛮瘴之地,竟是这么一处风景独到,美女如云的地方。可惜,竟是被这些夷人给占据了。还举起了反旗,妄图割据自立!”市井处,一茶楼头,一矮胖之人眉飞色舞地讲了起来。
“王哥,想不到你平日对天下大事说的头头是道。今日看的,竟是这么肤浅,莫不只是从哪个说书先生那里听了半截吧?竟是连最关键的地方多不知道?”听此,又一高瘦男子大冬天地打开折扇,好似自己成了羽扇纶巾的孔明先生一般,看着这眉飞色舞的矮胖汉子,眼中带着得意。
插楼内听了这话,众人纷纷都停下了手头的话题,看了过来。
更有人起哄道:“都说说,这《贵乱实录》到底讲了什么东西,满城都是在说。我们却买不到这紧俏的小册子了。也不知道这真正打仗了起来,纠结是个什么光景,什么模样?”
“不错,六哥哥,王哥哥你们听了什么风声,都说说!”
“嗨!”被唤作王哥的矮胖汉子倒也光棍,朝着众人一拱手,道:“我的确是只听了半截,就说这贵州好风光,一个个彝人娘们也都俊俏。还听了些,就是一帮子当官的事情,没仔细听明白。却觉得这贵州之乱啊,还很有新鲜东西。至于你们要听仔细的,小六兄弟,我也不抢你风头,说罢!”
见这矮胖汉子洒脱,被唤作小六兄弟的高瘦汉子点头,也是拱手朝着上下看官一礼,这才道:“《贵乱实录》开头一些,的确如王哥所言。是说了贵州好风光,夷家多情女的事情。但战乱一起,哪里有这么多好事情?亏得认些字,知道这战祸一起,生灵涂炭的灾难啊!”
“重庆陷落,满城百姓,被彝兵乱兵奸~淫抢掠者,无以数计。更有兵卒纵火为乐,数里楼台,尽数付之一炬。多少人家一辈子挣来的家当被这些畜生抢了去,人也杀了,儿子成了苦力奴,妻女成了营妓。多少人家一夜间家破人亡,悲惨难言?贵州之乱,更是悲惨更甚……”
“难道,当朝诸公,就没有一点动作吗?”如此悲惨之境遇,是寻常百姓根本无法得知的。
战争的阴影早就远去,更何况还是居于内陆,远离边镇之地。更是不知道,原来战争的威胁竟是这般恐怖,这般悲惨。
当下,便有人怒喝起来:“国家钱粮,就是这么让贵州上下文武浪费的吗?还要中枢,难道中枢对这些蠢蠢欲动,野心勃勃的土司毫无准备?”
“谁说没有?”被唤作小六哥的高瘦男子大大地叹息了一声:“据《贵乱实录》编者采访的贵州流民所言,这次,朝廷是真的派出了人手的。”
“是谁?”
“他干什么去了?”
“就是苏默!”小六哥沉声:“咱们湘江边上出来的好儿郎!”
“书院此次派发历练任务检验学子,上下百号人,全都选了府城、州城、江南郡县,名川繁城。只有苏默,去了西南,去了水西宣抚司面对安彦雄这大奸雄!之前,朝廷便有有识之士察觉到了西南右边,于是以苏默为礼部主事,身负皇命,到水西寻求力量,压制蠢蠢欲动的各部土司!”
“甚至,安彦雄造反之前,苏主事已经联合了安家上代宣抚使之女安梓,由此还得到不少彝人的支持。就在苏主事要联合各家彝人权贵压制安彦雄的时候……”
说到这里,小六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此刻,整个茶楼内齐齐紧张了起来,尽管小六哥讲故事的功底实在不咋地,但如此国事,如此湘江好男儿还是让他们纷纷吊起了心。
“小六哥,这上等碧螺春您润润嗓子,好好说,到底苏公子怎么了?”
“就是就是,苏主事可有降服那大魔头?”
……
小六哥喝完茶,重重叹息一声:“说来,还是苏主事太大意了!这安彦雄既然敢造反,怎么可能没有准备,甚至说不定还安插了汉奸在汉官里头。故而,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苏主事要对付安彦雄的事情竟然泄密了!有叛徒,将苏主事的情报告诉了安彦雄,竟是让安彦雄提前反应了过来,直接扯旗造反……数千兵马,重重合围苏主事所在府邸……最终……”
小六哥刚想要吊吊胃口,只是一看整个茶楼上,无数愤怒的目光,顿时迅速跟上:“一把大火,苏主事所在的府邸化为灰烬,朝廷差一点就能降服安彦雄这大贼,却因为内贼功亏一篑……”
“唉……”
满场唏嘘声,无数人不由为苏默这努力大大遗憾起来。但每个人心中对苏默的事迹,无不敬仰。
和平年代,敢于牺牲的人终究只是少数中的少数。
更何况还是为国事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那是真正的非能人,非贤人无法为的事情。
苏默能有如此心胸,如此胆魄,如此勇气去水西,以一己之力试图扭转乾坤。光是这番雄心,就折煞了不知多少人的心。
此刻,茶楼上一处雅间内,几个青衫儒袍的士子纷纷默然。
这些是府学学生,都是等待来年参加乡试的正宗士大夫,一个个都是过了院试的秀才。
此刻,一本《贵乱实录》拜在桌案之上。
第一章:士林清议
一名锦袍罗袖年轻些的士子,名作丘舒的感叹道:“苏默这一死,倒是捞足了名望。”
另一命老成些的蓝袍士子,名作尤冬的摇摇头:“这是苏默的功勋自己挣来的,谁都没法羡慕。换做你我,谁能在群敌环伺之下,还有如此伟力心性去周旋贼酋于敌巢中?苏默所为,我不吝一个服字!”
几人点头,他们都是看过《贵乱实录》的人。看文字叙述,的确不似作伪。西南之事,源源不断传入内地,大部分士子也都听闻。却并未有多少人深入了解。
尤其是苏默之前还被当做一个反派来宣讲。
“对了,苏默就是善化籍人吧。就在长沙府,隔着我们衡州倒是不远!”另外一名绿袍士子李当风出言:“不如,我们都过去看望一下苏默的家人吧。总归是同乡士子,若是有丧,去拜祭一下敬一敬他在天之灵吧!”
听了李当风的话,尤冬顿时愤愤不平起来:“苏家眼下情况艰难,根本不承认苏默会死。而且,你们之前没听说士林之中有人对苏默的说法,完全是另外一副说辞吗?我看,那些人分明就是居心不轨,仗着我们不了解情况,肆意污蔑苏默!”
“如此歹毒心肠,我辈圣人门徒,怎么能坐视不管?”蓝袍士子越说越是气氛:“诸位,可愿意随我去按察司申明?看看到底是谁在作祟,让真正的功臣身死险境,却连家小都保全不了?”
“我去!”
“同去!”
“都去!”
……
一干年轻士子,脸上竟是积极昂扬的蓬勃之气!
长沙城。
南京礼部给事中章道,南京都察院御史刘褚,丘舒、尤冬、李当风等长沙府秀才齐齐被失踪良久的苏浚请入了府衙。
南京虽说是陪都,但金陵王气犹在。更是各种在野党集聚的地方,其对朝中政事的影响很大,更是隐隐有代燕京管理南方事务的隐性权力。
尤其是南京的科道言官,那更是清流舆论的中心,也是东林书院的所在!
作为只差一步就可以迈入八大家的文家,文国权在东林书院里头的分量也是不浅。章道,这位被誉为南都清流四君子之一的科参言官,更是清流之中分量不浅的人物。
就是这么一人到了长沙府,苏浚当然没法再装哑巴下去。更何况,章道还带着都察院御史刘褚,以及一大帮子秀才过来。
第二个都察院御史且不说,就是后面那些秀才,也足够苏浚头疼的。
这年头终究是文人的天下,政治上文官掌握的趋势越发明朗。尤其在先帝试图全面掌握政权的努力失败后,整个官僚体系由下到上已经越发完善,自成体系。天子能够在其中操纵动手的份额被不断压缩,而年幼天子的政治天赋显然不足以面对一大帮子成熟狡猾的政客。
当然,事情也并非绝对。启兴帝在这个位置上,天然地就掌握了各种优势,其政治手腕更是在飞速地成长,尤其是北方人在政坛上渐渐抬头,各种对南方文官的挑战层出不穷后。朝廷的局势也越发混沌起来。
但无论天子怎么用人,他当下能够选择的,唯有文人。而文人的基础,就是这帮子秀才。
而这个年代,秀才不纳粮,不交税,对官不跪拜,游学天下官府助。尤其是读书人内部之中,结社,乡党,同窗情谊,朋友情谊,朋友的朋友的情谊……等等各种交织的网络让这个群体成了这个国度内最为显赫,也是最为得不起的存在。
哪怕是强盛的八大家,也不会去挑动文人这个阶层的敌对。
“章科参,刘御史,诸位同学!”苏浚的神色十分和善,举动之间,让人如沐春风:“暮云市巡检司之事,要说我不知情,这的确是自欺欺人。但要我去干涉,苏浚这里,却有难言之隐啊!”
章道目光严厉问:“哦?什么难言之隐,竟是让府尊面对如此有悖公益,士林寒心的事情都无动于衷?”
面对章道锐利的目光,苏浚神色不变。若说是换一个知府,比如说衡州府知府彭兴水。面对都察院给事中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只怕早就两股战战,心怯纳言了。
要知道,这个年代的御史言官就更后世的中纪委一样。哪个官员碰上中纪委,不是两股战战,不能言语,莫不是吓得丢魂失魄一般。
而华朝的御史言官,比起后世的中纪委,不仅职权更加广泛,独立性更是十分强大。往往不受谁人左右,尤其是舆论嘴炮起来,谁碰上都要掉层皮。
若是彭兴水挨上,只怕早就认栽了。哪里能如苏浚这边,一如既往地平和,光是这份城府就令章道不敢小觑。这位,也是在中枢混过,差点就能进六部西府的人物。
只听苏浚依旧“诚恳”地道:“因为这是我苏家人,身为一族之人。插手其中,未免有失偏颇。为示公正,我自然应当避嫌。”
“难道就坐视烈士阵亡在前,家属在后方却要受难?一个区区巡检司就敢如此放肆,也未免太寒了天下士子为国报效之心!”刘褚愤然。
苏浚依旧平和:“这里是按察司下发的公文,是对苏氏此次涉嫌贩卖违禁军资扣押的许可,还有苏氏族人重伤工人的公文案本。诸位可以看看!”
“我辈儒生,为国赴难,那自然是值得嘉义褒奖的事情。但若是有人邀功自傲,以为能以此作为违法犯上之倚仗,本官却不敢苟同。哪怕某些人是我的亲属,我也绝不会容许这些人玷辱祖宗门楣!”说到这里,苏浚整个人气势一阵,让几个没见过场面的秀才都是心下一怯。
只有章道和刘褚不为所动。
章道直言:“看来,苏知府是觉得此次苏家是真的有罪,暮云市巡检司是真正为国执法喽?”
“本官不能确定谁有罪!”苏浚倒是没说死:“只是若想以人情关系来逃脱律法,我却不能答应!”
“那好!”章道也不讳言:“既然如此,本官身为礼部科参,带我宪院同僚汇集本县士子,彻查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