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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着赢忠这个强硬派的手段,以往那种平叛后重换宣慰使的做法再也不会有了。这也就意味着保靖土司和两江口长官司也许最后一代宣慰使就是这两人,改土归流的动作第一个就会进入这些叛乱地区。
“输了,输了!”彭衷白颓然地坐在自己的卧室里,一想到改土归流后七百余年的彭氏传承将断绝在自己手上,彭衷白就有种眩晕得想要死的感觉:“一招落败,满盘皆输!”
“满盘皆输啊!”彭衷白猛地举起了手中的青花瓷,什么宋代官窑唐三彩,见一个砸一个,甚至连家具也不放过,弄得整个屋子里砰砰作响,将所有戾气全部宣泄后这才颓然地坐在地上,良久这才苦笑道:“路在何方啊……”
“父亲……”彭海若挥退所有仆人,走进卧室悄悄道:“何须如此大动肝火,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见是彭海若,彭衷白那股子抑郁这才好了点。若不是儿子带着精锐突围而出,只怕他也要成了苏默的手下俘虏了。
“若是有路,我还愁什么?”彭衷白冷静下来,烦弃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东西,走出了卧室:“书房说罢。”
两人在书房落座,床榻上,一副茶具摆着。只不过一向附庸风雅爱好茶道的彭衷白早就没兴趣了,摆摆手道:“海若,今日来此所谓何事?难道是各部都已经安抚好了?”
想起这个彭衷白起了兴致。自从宝庆府战败后,三万人带出去的彭衷白父子最后跑回来一路收拢,到永顺城的只有区区不过四千余人。要知道,永保土司三家之中永顺土司的实力最大,出兵也最多,几乎达到了一半之巨。也就是说,至少有一万人被俘虏或者战死失踪。
失去了一万壮丁的永顺土司等于是元气大伤,这意味着一万户人家少了一个壮劳力。就算是朝廷不来剿匪,失去一万壮劳力的永顺城至少需要五年的功夫低调舔伤口才能平复。
而且,让彭衷白头疼的是这些壮丁大部分也不是他的。而是永保土司周边各个部落,村庄,亦或者深山生苗的。
这些人眼见跟着彭衷白一战一点好处都没捞到反而将所有本钱都赔光了,各部长老岂能甘休?一个个带着人马到了城外,闹着彭衷白要补偿,惹得彭氏人心衰落,影响力大大减低。要不是彭海若手中还捏着五千兵马,只怕其余人都要造反了。
故而,对于眼下永顺城最大的危急,未必是几百里外的官军。而是这些从内开始对彭氏不满的其余苗人。
“听说,有些人已经开始联络汉人了?”彭衷白凶戾道。
彭海若沮丧道:“不错。官军步步紧逼,尽管没有军事动作,但所有物资已经禁止进入湘西。我们只能从黑市里面十倍价格购买到一点物资了,而且该死的军用物资全部都是二十倍五十倍乃至百倍的价格!大家……人心浮动。”
彭衷白冷哼一声:“只怕这又是苏默那个小崽子的主意,黑市,整个湖广的市场都被他捏在了手里,他要不点头谁敢卖?”
彭衷白不语,大华朝廷财政匮乏,湖南建省后更是没有藩库底蕴。尤其在陆慷执掌财计的这关头,湖南的军费实际上一直都是缺乏的。反倒是江北武昌开始大规模练兵,将原本该给湖南的军费截留了下来。
“对了,海若。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给我说坏消息的吧?”彭衷白思维散的厉害,这会才发现不对劲。
彭海若轻咳了一声:“父亲,的确是有个不算好的消息。”
“嗯?”彭衷白的脸顿时拉了下来。
彭海若轻声道:“官军发兵了,衡阳卫新军六千余人为先锋,正在浩荡杀来。湖南巡抚赢忠新编新军一万人为中军,紧随其后。”
“啪……”彭衷白差点瘫软地滚下床去。
彭海若急忙道:“但我觉得这是个好消息啊!”
彭衷白脸上来了点红润一把抓住彭海若:“什么好消息?从何见得?”
彭衷白干枯的五指抓着彭海若的手,捏得生疼,彭海若忍着不适:“黑市消息,无论是军用物质还是民用物质的价格都是大降,而且,我还抓到了一个人!”
彭衷白颓然松开彭海若的手:“黑市管什么用,这算什么好消息,至于抓了个人,难不成还是苏默?不用骗我了,大不了,我一死一谢全族,到时候你拿着我的人头投诚,好歹也保住一身荣华吧。毕竟,我们也并未来得及作恶。还有,那陆禅和苏默不是一伙的,他们对我未必没有善意。”
彭衷白叨叨絮絮地说着,思维一下子又散了。
彭海若心里叹了口气,正式反叛前父亲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只是到了现在,却如同瞬间老了二十岁一样连思维都如此混乱。叨叨絮絮地,没个重点不说,还说出了弑父这样的混账话!
沉住气,彭海若道:“父亲,其实局势并没有这么坏。如你所言,我们对苏默而言并非没有善意。换句话说,我们还是有用的。这路,我找到了!”
第四十二章:甲具
“你说吧。”彭衷白有气无力。
彭海若一阵气恼,忍着不耐道:“父亲,黑市价格既然是苏氏操纵的难道还不能说明原因吗?前几日封锁的时候价格腾高到难以接受,现在开战了却一下子价格放低还足量供应,这就是在释放一个善意啊!”
“善意?”彭衷白思虑起来。
彭海若继续道:“不错。我听说,衡阳卫新军此次来袭,是要先破保靖土司和两江口长官司,在这里推行改土归流。然后在从南往北进击永顺,再合兵助赢忠主力从东面进击永顺城!”
“如此危急……岂不是必死无疑?”彭衷白一阵发急。
彭海若被自己老爹笨的没脾气了:“父亲,难道你现在还看不出吗?人家是想要把我们逼出去啊!”
“来人,将李钧吉带过来!”
启兴三年六月十七日,衡阳卫新军在主将宋大壮,副将衣颜徽的率领下领着一帮子书院学子,几个新科进士浩浩荡荡杀进了保靖土司和两江口长官司。随后,轰轰烈烈地开展了改土归流的工作。
其中两名新科进士分别担任了新县靖安县和归化县的县令,而一帮子书院学子则承担了具体的行政工作。他们将所有造反过的贵族全部收押,抄家。然后将所有的土地全部分配给普通百姓。若是有几个不长眼的跳出来武装反抗,则一直瞅着没机会动刀兵的衡阳卫立马冲出来,一顿砍瓜切菜几乎没啥功夫就将这些人统统收拾了。
随后,眼见着改土归流工作十分顺利的宋大壮和衣颜徽继续领兵北上朝着永顺土司境内杀去。
一路上,各个部族要么归顺朝廷,要么被当做反抗改土归流的顽固派强硬扫荡。
在军营里面被操练了小半年浑身火气没法出的衡阳卫新军将士们可谓是士气高昂,就算是应对高山丛林也是毫无畏惧在一个个当地导游的带领下将叛军尽数剿灭。
只不过,或许是困于丛林袭扰战的威力,或许是等待从长沙府出发由东向西的湘军主力。总之,平定完保靖土司后的衡阳卫新军开始缓慢地朝着北方推动。
若是有了闲工夫,衣颜徽便观看着一帮子书院学子和几个新科进士进行改土归流,将湘西诺大地区直接归属于中央政府的掌控。
及至启兴三年七月初,一直缓步行进的衡阳卫新军主力突然下令强行军,六千余人在山路中以惊人的速度奔袭永顺城。
而此刻,赢忠所部湘军主力距离永顺城已经不足百里。
就在土兵主力云集永顺城的时候,宋大壮一个奔袭竟是骗开了永顺城南门,随后浩浩荡荡杀入,一股脑地将整个永顺土司的部落贵族抓了个齐全。
永顺城北方一百五十里外,通向施州卫的道路上,延绵树数里的长龙灯火不尽,彭衷白走在最前面,他的目光中满是希望。
一边的彭海若看了一眼身边的李钧吉道:“你若是真带对路了,我保证你能抢先带杀进江陵陆家门!”
衡山,书院。
苏默这几天十分空闲,除了短暂地因为平叛一时有过忙碌外又重新恢复到了那种悠闲的状态。
只不过苏默感觉自己骨子里是个闲不住的人,每天赏花品酒或许惬意,但时间一久,也就感觉厌烦了。之前几个月的生活几乎将他的骨头都要闲出锈了。
好在之前苏默种下的种子已经渐渐生根发芽,济善堂下的工匠院又有了新成绩,这让苏默一阵激动,赶忙就跑过去了。
“上次公子所言要我们研制板甲,苦于官府严查所以众人顾虑没有进展。但此次自从苏氏工坊得到军需供应的订单后,大家的疑虑就放下了。板甲之事得以进展迅速!”工匠院的院正挂名是焦竑老爷子,只不过老爷子不大喜欢在大院里凑热闹,而是拉着一帮子人自己研究自己的事情。故而,苏默今日来衡山中的工匠院,陪同的是致仕的南都将作监大匠裴弘毅。
裴弘毅出身可谓传奇,一介目不识丁的匠人却幸运地制作了一个贵妃椅博得了先帝时太后的欢喜。从此,靠着给皇家专门制作各类匠物的裴弘毅自学成才,最终得以成了将作监的大匠,得五品官身,从而完成了匠人飞跃官人的奇迹。
要知道,在华朝匠人的工作是十分辛苦的。
在这个讲究世袭罔替的年代,匠人的子子孙孙都是匠人。不仅如此,还得接受朝廷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征调。修建水利工程,修建城防建筑,修建孔庙祭祀,修建皇宫官署。最倒霉的是修建帝陵,因为为防止帝陵以后被人挖了,主持修筑帝陵的关键匠人基本上都会最后被干掉,以防泄密。
故而,裴弘毅能够从一介匠人飞跃成为官身可谓是非常惹人羡慕的。苏默能够请动这位大佬,也是多亏了苏护翻案的结果。
现在,苏默好歹也是善化男爵了,是帝国的贵族。其父魏国公苏护也是曾经的首相,光是这份名声就了不得。
更加关键的,则是苏护在信中十分明确地提及了匠人身份的问题:“世袭罔替是社会进步的最大拦路虎,对劳动者的歧视则是社会公平正义的最严重阻碍。你们问我要的是什么,很简单,改变这些不公正!……”
苏默这一段话让裴弘毅感同身受,再加上苏默之前为军人地位的翻案赢得了他的信任。故而,其出任工匠院执事也就成了十分顺利的事情。
而今,苏默在衡山上修筑了一个工匠院,将书院对匠艺的研究和老工匠们手头技术互相融合,使得工匠院的水平大大增加,其对技术的影响更是产生了飞跃性的增幅。
此次苏默要裴弘毅研制板甲,本以为没个一两年就能制作成功,没想到,现在才过了三个月裴弘毅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板甲是由经过塑形的大块板状金属制造而成的一种盔甲,这是相对于由大量细小金属环制成的锁甲和小金属片制成的鳞甲、札甲而言的。
国朝历史上出现过的甲具非常多。有明光甲,光要甲,细鳞甲,乌锤甲,白布甲,皂绢甲,山文甲,布背甲,步兵甲,皮甲,木甲,锁子甲,马甲。。。。。。
甲具种类众多,而今盛行的却只有两种,一个是山文甲,一个是棉甲。比如宋大壮作为高级将领肯定是外面穿着一身山文甲,内里套上三层稠衣做标配。但如张虎这样的一般士兵则多是一身红袄军服的棉甲,实际上也就是厚棉布。
当然,夏天的时候闷热无比,谁也不会穿一身厚重的棉服作战。好在苏默几次作战缴获甚多,故而大多数士兵都能捞到一身铁甲,大概就是胸口背上挂上几个铁片,用皮筋针线缝在衣服上。如果军方后勤补充不上甲具,一切都得靠士兵自己补充防具武器。
“我也曾见过南都禁军的武库,铁甲虽多但对于十万守军的南都而言,不过只能满足其十分之一的需要。至于山文甲,虽在南北朝时期就有出现。但其甲片复杂精细的甲片,错扎法太过独特,故而制作不易。所谓‘错扎法’,便是通过甲片与甲片之间互相枝杈咬错,配搭成甲。以我的手法,甲片制造精巧划一,制成全甲不需要一个甲钉、一缕丝线!”说到这里,裴弘毅微微自傲。
苏默听到这里也不由为古代能工巧匠的奇思妙想惊叹,这个被西方人称之为中国之星的山文甲可的确是巧思独特。按下这个念头,苏默打趣道:“裴先生的水平这是不必质疑的,只不过以先生之能,一天也不能扎上二十副山文甲吧?”
说到这里裴弘毅微微一叹:“莫说是二十副,就是十五副也够呛啊。而且甲片制造得精巧化一谈何容易?”
苏默缓缓颔首,正色道:“裴先生。甲具对于前线作战的将士而言,就如同是第二条生命,战阵杀伐间甲具能够防备住一次进攻,那保住的就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所以,板甲之制,在下代天下将士谢过裴先生了!”
“不敢当不敢当!”裴弘毅脸色一正,回礼道:“公子此言,可真是折煞我了。《时报》和《文汇时评》的文章我可是天天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