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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逸群欺负一下这些奇异装扮的人也是一番乐趣。
“阿弥陀佛,道士请留步。”一声咆哮,如同狮吼,卷起劲风涌向钱逸群。
这声狮子吼功力非凡,非但声如洪钟,灵蕴之气也无比充沛,显然是jīng修佛门法术的高僧大德。更难得的是,吼声毫无暴戾之气,震撼人心却不伤人身,远非当rì琼花观门口那声狮吼能比。
钱逸群身形一怔,就听到行悦在他脑急道:“不可与他力敌。”
——转身就逃岂不是很没面子?
钱逸群回转身子,朗声道:“大和尚有何指教?”
“敢问道士,道无物不包,可含恶毒?”
“秃驴,论难已毕,你们还为难神仙作甚!”
钱逸群还没说话,下面已经有信徒高声喊道。今天的论难营养之低,绝难写进佛典、道书之。然而没有高深道理,正合广大信众的口味。他们只看到台上道士机锋隐现,脑力过人,把和尚气得火冒三丈,仪态大失。就如看了一场好戏,在这个娱乐匮乏的年代,怎不过瘾?
至于以少敌多这种事,本就容易引起民众的同情。再加之钱逸群竟然胜了,正如戏本之受欺压的正义角sè战胜邪恶,让人心生痛快。这一场论难下来竟为钱逸群培养出了一众粉丝。
“秃驴无耻!”有人喊道。
这回却不是清客们挑唆的,而是信众自发呼喊,一时声浪cháo涌。
“此非论难!”那和尚又作一声狮吼,硬将众人的呼声压了下去。他在狮吼掺杂了金刚法力,顿时将呼喊之人威压得心惊胆战,再不敢做声。
和尚登上论难台,众人才看到原来是个五短身材,浑身上下看似没有二两肉的瘦小和尚。如此jīng致微缩的身材,竟然能发出雄狮之吼,果然佛门有秘法,不向愚众开迷花。
“老衲只是请教道义,绝非论难!”那和尚扬手压住周场,转对钱逸群道,“老衲法号雪岭,憨山门下弟子,请教高真大道至理。”
“万两黄金不卖道。”钱逸群笑道,“这事道人帮不了和尚,还请见谅。”
他脸上虽然挂着微笑,手持了清心钟,心里预备金刚珠,只等对方发难,直接震铃一打,远遁人群。除非这“小”和尚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伤及无辜,否则断没有抓到他的可能。
“老衲愿与道长结这个缘。”和尚说罢,从腰间囊袋之摸出一个五颜六sè的珠子。他用拇指和指按住珠子两头,迎光高举,珠子登时散发出七彩祥光,欢欢相套。
“这是鸠摩罗什**师所传下的佛门至宝,僧娑洛珠。”雪岭法师高声道。
大明寺那边顿时发出一阵惊叹,显然和尚们大多听说过这个珠子。
钱逸群却无动于衷。
首先,他很反感现在的和尚动不动就用汉话说梵语!这种低级别的装逼还到处得瑟,有本事你一口梵语别打愣!
其次,钱逸群不知道什么叫僧娑洛。
最后,大道至理是那么容易卖的么?自己一个专修玄术的小道士,想卖也卖不了啊!
一个敌对阵营的高级人物,拿着一个你不知道到底派什么用处的东西,要买你压根就没有的货物……这是做买卖么?这是在消遣人!
之前那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也上了台子,朝雪岭法师一礼,对钱逸群也是一礼,先自我介绍道:“老衲大明寺住持,也是憨山师的弟子,法号法证。”
法证紧接着便解说道:“僧娑洛乃是梵语轮回之意。这僧娑洛珠可以助六道有情众生,得脱恶趣,俱在珠光之同沾利益,升入人天之境,闻佛正法,终得解脱。鸠摩罗什大师西来,除了所带诸多佛经之外,便以此为第一宝。”
鸠摩罗什是译经大家,出身显赫,其家族数代为龟兹国相。他七岁出家,初学小乘,后遍习大乘,尤善般若,并jīng通汉。
鸠摩罗什率弟子八百人,译出《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妙法莲华经》、《维摩诘经》、《佛说阿弥陀经》、《金刚经》等经,以及《论》、《百论》、《十二门论》和《大智度论》等论,共七十四部,三百八十四卷。
佛教三论宗、成实师、天台宗,都是因他所译经典而打下基础。可以说汉传佛教因此僧而面目一新。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鸠摩罗什预期坐化,死前立誓:若我所译经典没有一丝错误,便请留下我这舌头,不要在火烧毁。
待他圆寂之后,在逍遥宫依佛制焚身,火灭身碎,惟有舌头结成舍利,完好无损。由此说他是佛门准圣,毫不过分。
而现在,这颗准圣带来的西方至宝,正在雪岭法师手,熠熠生辉,挑拨着钱逸群的心弦。
第四十二章大威德金刚怒目,玉清天真灵下盼(二)
“请进一步说话!”雪岭见钱逸群不言不语,以为钱逸群不肯,上前道。
能拿出这等宝物的和尚,肯定不屑使用什么诈术。
钱逸群大胆上前,微微颌首。
雪岭道:“真人肯定知道轮回之秘吧。”
“我虽然死过,但还不甚明了。”钱逸群说的真话,语态诚实,没有丝毫作伪。
“真人果然是乘愿再来。”雪岭露出庆幸貌,又道,“其实我佛说众生以因果业力,轮回六道,其实只是为了鼓励众生解脱,却还有一重没有说。”
“哦?敢问其详。”钱逸群好奇问道。
“灰飞烟灭!”雪岭道,“并非人人都有这业力转世轮回,更有人业力甚重,连轮回都没机会了。”
“唔,老话说人死七rì如灯灭,原来佛家也有这说法。”钱逸群附和一句,心里却道:你们既然知道这样,还说所有众生尽归轮回,这不是打虚假广告么?
“我佛慈悲,故而有这轮回珠度世。只要身死七rì之内,得此珠宝光照耀,便能化去业力,转生人天。”
“不是说神通再大,难敌业力么?”钱逸群眉头一皱。
“是的,”雪岭肯定道,“此珠自然不能消去业力,只是用本身功德化去恶业而已,这是以善化恶之法。”
钱逸群看着这轮回珠,心暗道:这听上去倒是有点用,所谓除死无大事。能解决生后事的法宝还是可以留在身边。只是,大道至理,这东西我上哪里给你弄去?
“法师,”钱逸群问道,“小道修行浅薄,你怎么认定我就知道大道至理呢?”
雪岭法师咧开嘴,笑问道:“真人以为自己是何面目?”
“我?就是这样,长相不帅不丑,还算讨人喜欢。”钱逸群道。
“在我眼,真人却不是这般模样。”雪岭严肃道。“我只见真人身有三重,五炁备身,灵海澎湃。又有庄严法钟长响,顶上天光一片,乃是真灵下盼之故。能具备如此法相,可见真人乃是有大修行之人。”
钱逸群听了暗自咋舌。他细细对应:这身有三重该是本身、尸狗、伏尸三重。肝区之木炁活泼,该是五炁备身的意思。灵海澎湃,那更是司空见惯的事。至于法钟长响,莫非他能听到我灵海上的清心钟敲响的声音?
唯一难解的便是“真灵下盼”的意思。
憨山和智旭祖孙占了明末四大高僧的两席。雪岭法师是憨山的弟子。智旭的师父,夹在间却鲜为人知。此时憨山已经圆寂。雪岭隐居遁世,智旭刚刚开始弘法传教,转动法轮。如今看来,果然名师出高徒,高徒有明师,雪岭这承上启下的人物,绝非泛泛之辈。
钱逸群打躬下去,道:“敢请教真灵下盼的真意。”
雪岭略略吃惊,道:“那是你道门的话。用我教说法,称作‘达摩波罗’,乃是指四大天王、二十诸天、韦陀珈蓝等护法神,以其佛xìng真灵,授记看护。更有佛缘深厚者,可以得佛菩萨的护持——那往往都是乘愿再来的菩萨行大德。”
钱逸群恍然大悟。
难怪“真灵下盼”如此耳熟,原来出自祝香咒。
咒云:
“道由心学。心假香传。
香爇玉炉。心存帝前。
真灵下盼,仙旆临轩。
今臣关告,径达天。”
祝香咒是道士每天上香必须要诵持的咒,原来内竟有如此玄机!
钱逸群平rì早课是轮不到上香的。但这咒却是要跟着默诵。想起当rì在玉钩洞天之,天师借浮影之口,命他归止圣真。当时他心念涌动,最终落在那“元始天尊”像上,恰合“心存帝前”之要务。
正因此一心沟通,自然感应勃发,天尊真灵护持其身,这才打出了那记惊艳绝伦的掌心雷。
简单来说,天尊看了一眼,顿时功力大增啊!
而这一眼余光,竟然还化作天光浮于顶上,这是何等壮阔!
“感谢老师说法。”钱逸群道,“至于这大道至理嘛。我道门有《yīn符》三百字,《道德》五千言,小道怎敢置喙。”
“真人出口是禅,老衲只求一参。”雪岭盯着钱逸群。
禅宗在佛门之地位超然,乃是乘佛法之外第十乘,为教外别传,不立字。始于迦叶笑花,盛于六祖破空。
唐宋以后,禅宗又融合儒、道,在这佛门之,凭空多了孔、颜心斋,南华逍遥。禅师们的眼里,万般佛法皆为虚幻,世间种种同归一途,故而禅宗又称佛心宗,摄持一切乘。
禅师们以参禅为务,要“直指人心,见xìng成佛”。
以何物来指?
有人以话头为“指”。所谓话头,乃言者无心,闻者恍然。只要机缘到了,只言片语便能度人超凡入圣。这话头不拘是谁人说的,也不拘说了什么,但总是以高真大德所立更有指向,领人见xìng。
雪岭法师修行以来,拜访同修高真,碰的就是这机缘。看似有守株待兔,瞎碰乱撞之嫌,却是禅门正宗法径。说不定哪天突然来个牧童,寥寥三两字,便成就一代宗主呢!
他法眼如炬,见了钱逸群的异相,知道这道士绝非卖弄小聪明,投机倒把之徒,发愿上前求教。至于那轮回珠,在旁人看来是价值连城的至宝,在他眼不过是随缘聚散的过客而已。
这便是高僧与凡人的区别。
“行悦,何谓道?”钱逸群心一动,默问号称“道家门徒”的行悦。
“一即是道,道即是一。”行悦道。
钱逸群眉头微微一皱。心道:这不就是有物先天地而生的老话么?说起来,关于何谓佛,何谓道,千年来不知道被人问了多少次,答案无论怎么都逃不出老子的名言,庄子的譬喻。如果只是拿这些出来充货,这位雪岭法师多半只能失望地收起轮回珠,留待机缘成熟。
“答大和尚问,”钱逸群略一沉思道,“yīn阳分立而有天地。有动静,有清浊,有善恶。贫道由此可知,道含善恶而无善恶。”
雪岭微微颌首,若有所思。
钱逸群却知道这不是开悟的表现,可见这个道理雪岭法师早就明白了,只是现在才被自己点破而已。
“道与佛,异名而同实,敢问道!”雪岭问道。
钱逸群默然无语。
雪岭一笑:“真人也只能以行示道么?”
唐之后。禅门大兴,问佛的风气十分盛行。那时候的士大夫听多了“一言醍醐。灌顶清凉”的故事,都以为只要高僧点上一句,自己就能肉身成佛,故而满天下地找高僧去问。引出了各种狂禅不说,真的悟了的人却也不多。
所以曹洞宗的禅师们说:“一说即错。”以沉默应对这些问佛之人。然而同样是沉默,凡人的沉默是“不知道”。高僧的沉默却是“以行示佛”,属于开悟的一种,所谓不作为之作为。
雪岭虽然相信钱逸群不同俗流,但是在开悟之法上。却恐怕难以创新。他这一笑,并非嘲笑钱逸群,更多的是自己的无奈。
钱逸群摇了摇头,竖起食指。
雪岭这回真是只有苦笑了,无奈问道:“一指禅?”
一指禅的故事源自唐朝的俱胝禅师。
俱胝禅师刚出家住庵的时候,有位女尼法名“实际”,头戴斗笠绕着他走了三圈。说道:“你能说出一句有禅机的话,我便摘下斗笠。”俱胝禅师说不出来,沉默以对,十分遗憾。
女尼见此。便要离去。
禅师说:“天sè晚了,还是留这儿住一宿吧。”
女尼又道:“你能说出一句有禅机的话,我就留下。”
俱胝还是说不出来,只能看着女尼离去。
因为这件事,俱胝禅师发了大勇猛jīng进心,立志要参访明师,见xìng成佛。正巧天龙禅师来看他,他便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地跟天龙说了。
天龙禅师一言不发,竖起一指。
俱胝禅师恍然大悟,瞬间见xìng。他后来也常常用这“一指”来开示群迷,并且在圆寂之前对众人说:“吾得天龙一指禅,一生用不尽。”这句话说完,他就入灭了。
故而后学称为“俱胝一指”,或是“指头禅”、“一指禅”。
一指禅看似简单,颇有一针见效的味道,不过内玄机却非简单一竖就能行得通。否则佛家也不用什么寺庙、仪轨,只要一群和尚每天举着手指在街上走就行了。
钱逸群嘴唇微微翕张,竖起的食指左右轻摇,皱眉道:“我是让你闭嘴!我在想那个东西是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