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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逸群心有所感,怎么说都跟小小是同胞兄妹,血脉贯通,索xìng在门槛石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灰,对妹妹道:“你坐。”
钱小小挨着哥哥坐了,想起小时候两人在这里纳凉听故事的情景,眼泪落了下来,打在袖子上。
“哥哥我也舍不得家里,”钱逸群叹了口气道,“但天下大乱在即,最多不过十四五年。那时候爹爹姆妈年纪也都大了,我们肯定也有了良人爱侣,儿女绕膝……那时候怎么办?”
钱小小突然觉得哥哥很陌生,一个从来都是没心没肺吃喝玩乐的人,竟然说出这种话来。她抬起头,道:“你就知道天下要乱?”
“不是要乱,”钱逸群叹道,“是已经乱了。天灾不断,山陕又起了民乱,关外还有女真人时不时叩关,去年还围了běijīng城……”
“换了谁当皇帝不都得安民么?”钱小小抹了把眼泪道,“这跟你出家有什么干系。”
——怕的不是换皇帝……
钱逸群想起血淋漓的扬州十rì、嘉定三屠、整个江yīn只剩老幼五十三口……
“亡国可以,”钱逸群道,“亡天下则不可!”
易姓改号,谓之亡国。
率兽食人,谓之亡天下。
“你出家就能救这天下了么?”钱小小又按了按眼睛。
“学得神仙术,起码能保家。”钱逸群道,“所以哥哥我即便万分不舍,也只有走下去了。”
钱小小良久无语,略带哭腔道:“你要去哪里学啊?还回家么?”
“就是昨rì说的穹窿山啊,”钱逸群笑道,“山上有座上真观,你也去过的,还记得么?”
钱小小心头巨石顿时化作飞尘,长抒一口气,抚胸道:“原来只是去穹窿山!哼哼,还说什么茅山九宫山吓唬我!我看你也是个没长xìng的,恐怕要不了两天便会找由头回家了!害我白白担心。我去睡了。”说着起身打了个哈欠。
钱逸群看着妹妹的背影,哑然失笑,这才是真没心没肺呢!
“唔,对了!”钱小小又折转回来,“你先进去吧,我去把吴大夫请来,这创口不清洗干净是不成的。”
钱逸群想了想,道:“我自己去吴大夫家,别让爹爹娘亲担心。”
钱小小道了声也好,便拉开门要陪哥哥一起去,顺道买菜。
二人到了吴氏医馆,远远就闻到里面的煎煮药材的气味。钱小小上前叫了门,吴家的学徒、仆从出来见钱逸群一身乌黑,血气冲鼻,还以为见了鬼。
吴大夫起得也早,正在后院打五禽戏强身,听了学徒来报,连忙迎将出来。
钱逸群虽然名声不算好,但是对于这位吴大夫十分敬重,因为这位大夫非但是姑苏名医,更是留名青史的大国医。
吴大夫名讳有xìng,字又可,号淡斋,一生从事瘟疫传染病研究,著有《瘟疫论》,是温病学说研究者绕不过去的一座大山。钱逸群前世见过这本书的书目,故而对这位名医也略知一二。
当然,既然是千古名医,不会只专jīng一门。中医是全观医学,吴大夫在治疗其他病症上也很有手段。钱逸群以前不知道秘法的存在,现在知道颇怀疑吴大夫也是秘法中人。
吴有xìng见是街坊熟人,当下就挽起袖子,净了手上前检查创口。等他翻看一番,面sè凝重,道:“幸好这血是止住了,只是创口没有清洗,恐怕溃烂。”
“辛苦淡斋先生了。”钱逸群知道,这位神医在十一年后的吴郡大疫中活人无算,功德彪炳,值得他敬重。
吴有xìng又看了看,道:“全是金创,血干涸之后又粘了衣物……”
小小见医生面sè不佳,心下担心,道:“先生可有办法?”
钱逸群笑道:“先生尽管扯开吧,我不怕疼。”
“若是扯裂了创口,流血不止就麻烦了。”吴有xìng一脸责怪,“年轻也不可如此乱来啊。”
“抓贼,没办法的事。”钱逸群笑了笑。
“去准备蒸房!”吴有xìng对门徒道。
蒸房是一间不过丈余的小暗室,用耐火砖铺地,砖下是火室,用来烧火。砖上有地龙骨,上面宽松架着白木板。等地板烧得烫了,便有小童将煮好的汤汁倒下去,汤药化雾腾起,充斥蒸房。
这是因为有些重症病人自己无法吞咽药汤,便送到这里,让药xìng从毛孔进入身体。
钱逸群本来只打算洗个澡,上点消炎止痛的药粉就行了。没想到吴大夫竟然这么着力,不由觉得有些过分小心了。
等蒸房备好,钱逸群进去坐在方凳上,嗅着浓郁的药香,身上微微出汗。
吴有xìng一身短打进了蒸房,上前细看,说道:“等要药雾化开凝血,就可以把衣服剥离开来。你的脉相倒是有力,不过隐隐有些虚乏,可见是吃了什么药物硬提起来的。”
“正是吃了些江湖上的救命药。”钱逸群心中钦佩,连忙答道。
吴有xìng手拿竹木钳子,轻轻剥开黏在肌肤上的衣物,谨慎入微。
钱逸群只觉得肌肤微微发痒,没有丝毫痛感。
吴有xìng边剥离边轻声解说道:“人体之中自有营卫之气。卫气在表,是为卫阳。你身受重伤,靠内气来补卫气终究是救一时缓急。我让你用蒸房,不是要想多赚你银子。除了要化开衣物粘连,更是要护住你的脾藏,减它重负。若是大碗灌汤药下去,原本就卫阳不足、脾气不继,再要转运药jīng化作卫阳,恐怕你当时就要病倒哉。”
医患纠纷自古皆有,钱逸群知道这位神医医德高尚,秉心如亲,但也听说有人嫌吴有xìng用药奢侈。想来名医也为此苦恼,无意间便自辩起来。
“那是,那是,我晓得的。”换了别的医生,钱逸群或许会怀疑,但是吴有xìng可是经过残酷历史考验的名医,绝对的德艺双馨。
吴有xìng耐心极佳,将钱逸群贴身的衣物件件剥去,如同抽丝抽茧一般。此时窗外大亮,蒸房里固然水汽弥漫,视界倒清晰了许多。
“咦?这创口有些怪啊。”吴有xìng借着小窗里的天光,仔细分辨,“怎会肌肉怎会泛出乌青sè?”
“呃,是剑上有毒么?”钱逸群也是一惊。再转念一想,戴世铭若是有心涂毒,肯定要用见血封喉的毒药,怎么会这么久都没发作的迹象。
“你有什么不适么?”吴有xìng问道。
“除了头有些晕眩之外别无不适。”钱逸群道。
“那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吴有xìng道,“这伤口可有麻痒刺痛么?”
“扯动的时候有些痛,不动它便没什么妨碍。”钱逸群道。
吴有xìng心道:“此子真是身体壮健!平rì看不出来,此时便看出底子来了。换个青壮,伤成这般早就动弹不得了。啧啧,十二条刀剑伤,四刀见骨,这都还能谈笑风生?这青乌sè明明是死气啊……”
他取过一柄拇指宽的锋锐小刀,是治疗金创时用以割去腐肉的,轻轻在钱逸群的伤口划了一道。
钱逸群肌肉紧缩,渗出血水,很快便因为灵蕴丰厚锁住了。
灵蕴虽然人人充足,可以自愈身体疾病,但除非用特殊功法引导,绝无钱逸群这般立竿见影的疗效。他能无意间便做到这点,自身灵蕴丰厚是一点,在琅嬛别院洗髓伐经的效果也体现出来了。
“这死气是外面染的,应该是在刀剑上……”吴有xìng对钱逸群道,“我去帮你开些起阳草煎汁擦洗。”
钱逸群喏喏,心中道:“都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吴神医倒是名副其实。戴世铭以鬼灵御剑,岂不是自然要沾染死气?”
不一时,吴有xìng带着徒儿端了一锅起阳草煎汁进来。味道倒是很熟悉,因为起阳草就是韭菜,因其能温阳自生故而名叫“起阳草”。
“天地造物实在妙不可言,”吴有xìng亲自取了干净棉布,蘸上药汁,为钱逸群清洗创口,“你看这起阳草一到,yīn沉死气自然消散。”
“我回家多吃韭菜。”钱逸群笑道。
吴有xìng也笑道:“二月时多吃韭菜倒是不错,温养肾阳。不过这两年气候愈冷,这起阳草的药xìng也弱了不少。”
钱逸群点了点头,心道:“这小冰河期真厉害,江南都这么冷,北方可怎么办?果然天灭大明么?”
等吴有xìng清洗了创口死气,又让钱逸群在这蒸房多呆一刻,吸纳药气,自己先出去了。
钱逸群坐在凳子上,闭目养神。灵蕴海中腾起丝丝灵蕴帮助肌体修复,一边也在缓缓增益。钱逸群心中奇怪,为何明明没有标尺刻度,可自己就是相信这海水在上涨呢?
——人连自己的身体都摸索不透,还想窥觊天地奥妙,是不是太自大了?
钱逸群心中腾起股天高地远的感观,自己就像是天地间的一点灰尘,又像是十丈巨幅雪白宣纸上被苍蝇踩出来的一个墨点,油然升起一股敬畏。
第七十二章无常藤
钱逸群从蒸房里出来的时候,天sè大亮,太阳高悬。
吴氏医馆的人在门口放了替换的衣服,十分周到。
钱逸群穿了干松软绵的衣服,往前去了堂屋,那是吴有xìng坐堂问诊的地方。
吴有xìng头发上还是湿漉漉的。在这个时代,非但不能随意理发,就是洗头都得看皇历,由此可见吴有xìng的敬业之心。
“别走动,先上药。”吴有xìng拉住就要走的钱逸群,拖到耳房,让他解开衣服,登时傻了眼。
钱逸群只觉得伤口有些痒,此时低头一看却也跟着傻了。
身上的创口已经在收口了。即便是最深的那几道剑伤,新肉也已经掩住了微白的骨膜。这已经不是江湖救急药能产生的效果了,钱逸群甚至怀疑九花玉露丸也做不到这点。自己真是天命所归?
吴有xìng从医数十年,从未遇到过这种状况。
“钱小哥,你用的是什么药?”吴有xìng忍不住问道,“这,这,这简直是神丹啊!”他是亲手帮钱逸群清理的窗口,怎么都不相信这一时三刻之间,竟恢复得有如寻常人卧床七八rì的效果。
钱逸群想想这世上秘法也不是什么禁忌,起码那帮儒生一直把“求道”“入圣”挂在嘴边。他试探问道:“淡斋先生师从医家哪位先贤啊?”
无论是儒教,还是忆盈楼,都有明显的传承脉络,这也是正宗修士与号称卫道士之间的区别。
“我并未拜师学医,”吴有xìng道,“当年一时兴起,弃儒学医,只是自己苦读医书罢了。”
钱逸群哦了一声,想来这位神医是自学成才,并不是秘法中人。不过看他双目之中灵光闪烁,本身的灵蕴倒是不弱。钱逸群道:“之前有人送我一瓶九花玉露丸,是用来救命的灵丹。此番身受重伤,我一时情急当豆子一样嚼了许多,或许是这个缘故。”
吴有xìng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赞叹道:“早听说世间有神仙药,今rì竟然得见,真是幸事。钱小哥,我帮你上药。”
钱逸群心道:你不想试一粒么?
吴有xìng只是手中将金疮药调匀拌好,拿了药签剜出一坨,涂抹在剑伤处,神情专注,就像是雕塑家在完成一件旷世艺术品。
等吴有xìng上完了药,包上绷带,叮嘱钱逸群养伤事项,从作息到饮食,乃至心情克制,巨细无靡。
反倒是钱逸群自己绷不住了,问道:“淡斋先生,您不想试试那灵药么?”
吴有xìng静如古井的心中泛起一道涟漪。他今年四十八,将近天命之年,从医三十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灵丹妙药,这不正是他在医道上苦苦探寻的么?就如他千金购来这后院里的各种奇花异草,不计成本,只是为了治病救人。现在钱逸群愿意拱手奉上这灵药,岂不是天赐的机缘?
然而,他收不了。
在外人赞叹他的医德高尚医术通玄时,吴有xìng已经看到了自己内心中的无奈与疲惫。人心不古,作为医生能治病却不能救人,这是无从对外人说道的折磨。现在的自己只是顺从地被生命的惯xìng推动,尽心治好眼前每一个病患,一步步往前走……再不复开拓进取之心了。
“世间灵物有德者居之,为何?”吴有xìng笑着摆了摆手,自问自答,好像也是在为自己寻找答案,“唯有德者能承其天命耳。”
——有多大力量就要承担多大责任!
钱逸群微微点头,附和道:“先生悬壶济世,正是有德者。”
吴有xìng微微摇头道:“若是早十年,我肯定会百般恳求小哥给我这灵药……现在我年纪大了,已经当不起这般天命了。这药必然珍贵,钱小哥还是留待有缘吧。”
钱逸群躬身行礼,也不好强迫人家拿去做研究。他穿上衣服,出了耳房,见钱小小坐在长椅上抱着西河剑和他的一堆杂物迷迷糊糊,头一顿一顿,正是熬不住通宵的渴睡模样。
“我们回去吧。”钱逸群上前摇了摇小小,轻声道。
小小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好像为了证明自己没有睡着,大声道:“好了么?咱们走吧。”
医馆里众人纷纷偷笑。
“淡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