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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员是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花白头发,欧洲人的模样。他慢慢地走过来,好像脚很痛的样子。
“这张桌子在下午7点之前要腾出来,”服务员说,“它已经被预定了。”
“现在才下午3点,”格雷克说,“上帝不允许那些哲学家们坐其他的位子吗?在他们来这儿讨论哲学之前,我们早就吃完走了。”
“我们的顾客已经习惯坐这儿了,”服务员说,“我叫雅各布·雷伯,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
开始的时候大家只是泛泛而谈,无非是日常生活中杂七杂八的事情。从他们的谈话中,里奇大致了解了早些时候纽约的情况,到处都是廉价的出租公寓、手推车。里奇想:“他们谈论的是不是100年前的纽约呢?”
乘车经过第2街的时候他注意到了那些海西德餐厅、香水店、午餐柜台和干洗店。曾经的犹太社区变成了现在的海西德贫民区。里奇将自己的感慨说给艾莎听。艾莎则回答:“一切都变了,听说莱斯顿饭店之所以能撑到现在,完全是因为有一个富裕的犹太黑社会组织的支持,他们住在新泽西,来这个城市办事的时候就会在这儿吃午饭。”
“这让我想起了一部电影。”里奇说,“有一个犹太寓商和他的女儿,还有另一个年轻人。年轻人爱上了犹太富商那已为人妇的女儿。年轻人回到过去,杀掉了犹太富商女儿的丈夫,因为丈夫经常虐待妻子。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弄到时光机器的,不过从时间上来说这似乎很合逻辑。”
“那年轻人最后娶到犹太人的女儿了吗?”艾莎问。
“差不多了吧,但过程肯定很复杂。”
“这些虚构的故事里总会有很多复杂的过程。”格雷克说, “但是真实的生活并不是那样的,真实的生活是非常简单的。”
“我不同意他的说法。”里奇觉得格雷克是在为他自己的存在所带来的麻烦开脱责任,“我写过一个类似的故事——一个老掉牙的主题,故事里就是连绵不断的复杂情节。天哪!如今,在我现实的生活中居然也发生了如此节外生枝的事情。”
艾莎和索罗门听了都笑了起来,甚至连格雷克也忍不住笑了。
“想不到你还是个作家啊。”格雷克说。
“呃,算不上作家。”里奇说,“我不过是在一家网络杂志上发表过一些作品,没有稿费的那种,但是那些作品都是很不错的。”
“你是一个作家?”那个叫雅各布的服务员凑过来说。他在往桌上放食物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呃,我写过一些东西。”里奇回答。他在网络上同一些专业作家交流得出的原则是:不要在公共场合声称自己是一个作家。
“作家。”雅各布一边想一边用围裙擦着手,“我本人也在出版业做事。”
“你是个出版商?”格雷克问。
“不,我搞翻译,翻译罗马尼亚文。我为一个罗马尼亚科幻作家翻译文章。”
“翻译成英语吗?”格雷克问。
“当然是英语,难道会是其他的语言?乌都语?”
里奇问:“这个作家叫什么名字?”
雅各布说了好几遍,但里奇硬是没听清楚。所以他决定待会儿再问,要把这个名字记下来,说不定以后有用。
“他发表过什么作品吗?”里奇问。
“英文的。没有;罗马尼亚文的倒是很多。呃——不过,经我翻译过的他的作品迟早会在这儿出版的。”
“你同时还是他的代理商吗?”里奇问。
“我得到了他的授权。”
里奇还想问雅各布一些关于代理商的事情,但他实在是很难插上话。于是他决定以后抽个时间再专程来一趟莱斯顿饭店找雅各布说说这方面的事情。不用有索罗门和艾莎在场,幸运的话,连格雷克也已经不再像影子一样跟着了。对一个刚刚入道的作家来说,结识一个代理出版商是很值得的,不管这个出版商是不是还做着其他兼职。
“总之,我们说的就是这么回事——我和这个异教徒呆在同一个身体里了。”格雷克对索罗门说。
没有人想出什么好的解决方法,里奇建议大家先返回他的住处。但索罗门说自己已经很累了,而且他晚上还有一个约会。格雷克已经唠叨了一整天,也累了。艾莎则想着早点赶回家看下午的电视节目。他们都同意明天晚上再聚。先去东大街的自助餐厅,然后,遂了里奇的愿——再来莱斯顿饭店。
这一夜在格雷克和里奇的疲惫中结束。里奇在自己的床上美美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早,里奇就煮好了咖啡。他们一致决定去一趟灵魂移植技术公司的服务部,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出的差错。
格雷克觉得这样的手术意外有些可笑,先前自杀的意愿也逐渐地消退了。事实上他自杀的冲动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生活的出人意料的热情,从未有过
的、如此强烈的热情。这很难解释,可能是手术的原因吧。尽管手术没有解决掉格雷克,但已经解决掉了他头脑中的绝望。他现在可以从学术的角度去看那些曾驱使自己自杀的问题了,甚至觉得自杀是如此的幼稚。仅仅是因为你不能够确定上帝是否真的存在就要去自杀吗?
从自己的角度考虑,里奇希望有自己单独的空间,不用同格雷克纠缠。但里奇又喜欢格雷克的朋友们:艾莎年
轻的时候一定是个漂亮女人,索罗门也是个有趣的人。在这之前,里奇不知道犹太信徒里还有黑人。还有雅各布——那个值得结交的出版代理商。当然雅各布并不是格雷克的好友,但正是因为他与格雷克的同处一体才会有莱斯顿饭店遇见雅各布这样的下文。
是格雷克帮助自己结识了雅各布,如果雅各布真的是个出版代理商的话,毫无疑问这将改变他的一生。里奇也是个讲道义的人,将一个帮助过自己的引路人推向死亡似乎是很不应该的。但里奇还是讨厌格雷克与自己同处一体的现状。里奇想:格雷克甚至会窥探到自己的记忆,有这样的可能吗?
格雷克精力充沛,他有优先控制这个身体的力量,毕竟他是这身体最原始的主人。他可以阻止里奇的行动,可以让两人一整天都呆在公寓里,或是公园里,或是去看场电影。但他并没有阻止去灵魂移植技术公司服务部弄清楚他这个自杀计划是怎么流产的。
他们乘计程车来到了第23街。
格雷克带着里奇走进了灵魂移植技术公司办公室。他告诉前台接待说,要见董事长史文·梅尔。前台接待拿起电话小声地说着什么。里奇以为他们可能会被告知梅尔董事长不在;然后,他们可能会和一些刁蛮的主管谈话,而这些该死的主管准会打哈哈说:我们还不太了解情况,但会“尽快”处理的。
事情并不像里奇想的那样。前台接待说梅尔董事长在办公室等他们,在走廊尽头的左边最里面。
梅尔是个身材矮小但很结实的白发男子。“请进!”梅尔听到了敲门声。
“格雷克先生!卡斯曼先生也和你一起来的吗?”梅尔问。
“是的,我也来了。”里奇说,“我希望你们能给出解释。”
“当然要解释。”梅尔说,“进来坐吧,要咖啡吗?或者是酒?”
“苦咖啡,谢谢!”格雷克说。
梅尔拿起电话说了些什么,接着对他们说:“咖啡马上就好,先生们。真是对不起……”
“你没有回复我们的话。”里奇说。
“实在抱歉,外面那个接待是个临时雇员。纳森有一段时间没有来实验室了。我们在编的前台接待克里斯藤森小姐早些时候也离开了,直到今天也没有回来。我今天和克里斯藤森小姐通过电话,但她表示对这次医疗事故毫不知情。”
“哈!”格雷克叫道。
梅尔继续说:“到目前为止,我还是找不到纳森——那个手术室技师。就是他为你们完成了移植手术,确切地说是弄砸了这次移植手术。”
“纳森?”格雷克在心里嘀咕着。
“他才是你们要找来谈谈的人,似乎只有他才能够把这次遗憾的手术解释清楚。”
“可到哪儿去找这个叫纳森的人?”里奇问。
梅尔耸耸肩:“我往他的寓所打过电话,找不到人。我打过电话给拉比——纳森来我这儿工作的介绍人。拉比说他已经有一个多礼拜没有纳森的消息了。我也亲自去过92街和江边的手球场。那儿的人有好久没有看到纳森了。”
“那你报警了吗?”
“如果他不尽快出现的话,我就得报警了。我没有别的办法找他了。”
里奇问:“那我自己的身体呢,里奇·卡斯曼的身体?”
“恐怕已经报废了。”梅尔说,“遵照您手术前的意愿,那个身体已经在手术之后被处理掉了。”
自己的身体被报废的消息给了里奇巨大的打击。他感到无比的惋惜,尽管那不是一个完全健康的身体,但毕竟跟随了他这么多年。现在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肉身。而格雷克的身体……格雷克似乎已经不再坚持要出卖身体自寻死路了。
回到公寓,里奇觉得是去找那个叫纳森·科恩的家伙的时候了。这个不见踪影的家伙应该对这节外生枝的手术负全部责任。动身之前,他接了个电话,格雷克没有阻止他。
“你好!我是里奇·卡斯曼。”
“卡斯曼先生?我是爱德华·西蒙森,我刚刚受雇于梅尔先生经营他的移植手术室。我毕业于纽约市立大学,有职业医师资格证。在此之前,我已经在苏黎世泽特盖思研究所工作了两年。如果你想——”
“什么事?”格雷克问。
“现在是格雷克先生在说话吗?”
“是的,你想干什么?”
“我经梅尔先生授权告知你们,如果你们想回手术室来,我们保证这次灵魂移除手术一定顺利进行,并且完全免费。”
“你们能保证这次让我顺利地死掉吗?”格雷克问。
“嗯……当然,这不就是你当初来灵魂移植技术公司的目的吗?”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
“你是说你改变主意了?”
“我再考虑一下,”格雷克说,“我们现在没空说这个事情,我们首先要解决一些其他的事情。我们回头再找你。”
格雷克挂了电话。里奇心里闪过一丝喜悦,因为格雷克没有马上答应做这个灵魂移除手术。里奇并不想格雷克死去。但他还是有些郁闷,因为他将继续和一个陌生人分享同一个身体。
格雷克对里奇说:“我们要找出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当然。”里奇说。
电话又响了,这一次是格雷克接的。
“卡斯曼先生吗?”一个女人的声音问。
“我是格雷克。”
“格雷克先生,我是瑞西·克里斯藤森,灵魂移植技术公司的前台接待。我打电话是想向你们道歉,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
“怎么回事?”里奇打断了她的话。
“说起来真的有些复杂,我想我们最好面谈,我是说……如果你们有时间的话。”
“我有时间,”里奇说,“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见?”
“在我住的地方附近有一家咖啡店,在布朗克斯这一带,也可能是曼哈顿上城一带。我来这没多久,所以不是很熟悉这儿的街区。我只知道上班和回家的路。”
“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儿?”
“叫布朗什么来着,布朗科?布朗西?我不是太清楚,我没有往那儿走太远。那儿好像很偏僻。”
“地址呢?”
“我想想,我在167街乘地铁,经过杰罗姆广场,然后是那个布朗什么的?往市中心方向两站路。应该是165街,在杰罗姆广场东面。除非……如果是往外城的方向两站路的话……十分抱歉!我本来记得的,但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弄得……”
“我了解,”里奇说,“我懂了,我们搭计程车去。大约半小时后到布朗克斯找你好吗?”
“好的,卡斯曼先生。尽管我不知道那儿的口味怎么样,但是我只能够找这么个地方了。”
“一个咖啡店能差到哪儿去啊?”格雷克插话了,“我们到时候见。”
格雷克挂了电话。
“我本来还要问她的住址和电话的,你怎么就挂了?”里奇说。
“别多此一举了,她会在那儿出现的。”
他们乘计程车到166街才找到杰罗姆广场附近那个叫布朗威克的地方。计程车司机是个古巴人,他不明白为什么像里奇这么一个穿着体面的人会到这么偏僻的只供应劣等咖啡的街区来。一定是个和黑帮有来往的人,司机想。
瑞西·克里斯藤森在咖啡店里靠门的一张桌子坐着,手里捧着一杯咖啡。店里空空的,光线很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