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迷信的小黑子信了真,赶紧躲开这尊“小神”,往煤车旁蹭去。叶涛正在那儿装刨下的煤块,以便腾出地儿来砌碹。车装满后,推到主巷中央的钢丝缆道上,挂了挂钩。昼夜不停运转的钢缆便拉着煤车顺着斜坡往井口升去。这几日,碰到淋头水!掌子面上到处滴滴嗒嗒,跟下雨似的。只有钢缆旁搭着个小篷,有块干燥地方。叶涛挂走了那辆煤车,无情无绪地坐在篷下喘气。小黑子见他占了那块“宝地”,大为懊丧,不由得叹了口气,只怪自己慢了一步。但是,别忙,咱姓曾的就是有福,帮忙的来了。不是别人,正是那尊“小神。”
金花鼠 五(2)
今儿个小花鼠不知中了什么魔,到了井下极不安定,东闻西嗅,来回跳窜,连老孔给的那块白面馍都不理睬。最后大概是累了,直冲叶涛的衣袋钻去,没半分钟,又跳出来,吱吱乱叫,扯着叶涛的袖子往外拽。叶涛没好气地打了它一巴掌,它竟狠狠地咬了他的大拇指。叶涛大怒,爬起来便追。
小黑子乐得呲了呲牙,一屁股坐在还留有叶涛体温的篷下,慢条斯理地摘下湿透的柳条盔,擦了擦脑门的黑水……
也就是几秒钟的空儿,背后突然由远而近响起一阵隆隆声,是哪条支巷打眼放炮了吗?甭管那么多,好不容易占了这块“宝地”,得好好歇歇腿。孔小货的脸怎么变了色?他干吗跳起来大喊:“快躲开!”
小黑子还没理会过来,腰部就受到重重一击,瘦小的身躯竟整个飞向嶙峋的煤层。轰!难道是山崩地裂了吗?他可着嗓子惨叫了一声“啊——”
金花鼠 六new
眼看着上千斤重的煤车像脱弦的箭一般直冲下来,把小黑子冲向锯齿狼牙似的煤层。实在太快了,一眨眼的工夫,一个大活人立刻就血肉模糊。别说是孔小货,连神仙也救不了。那一声惨叫十分短暂,但是巷道里的回音却不断地响着:“啊——”“啊——”“啊——”叫得整个井下的同类毛骨悚然。
叶涛目瞪口呆,那位置原本是他坐着的,要不是小花鼠,他此刻就成一团肉酱了。可是小黑子干吗要抢着上那儿去坐呢?
“该着了,整个儿是宋江的弟弟——送死!”孔小货喃喃地说着。
隆隆声又由远而近地响起来,这回全体都学乖了,远远躲开这要命的小篷。转眼之间,一辆“活”了的煤车发了疯似的冲下来,接着又是一辆。等到一切归于沉寂,吓得半死的人们从旮旯里伸出头来仔细查看。啊!原来那核桃粗的钢丝绳断成了两截。
得了!谁也甭往上挂车了,活儿也没法干了。巷道里巴掌大的空间,煤块不清走,碹也砌不成。好几个班长从掌子面冲出来招呼当班的技术员。只有孔小货班的人们一个个泥塑木雕似的愣着,他们的身旁就是一分钟前还活蹦乱跳的小黑子。现在已看不出一点人的模样来,撞得粉碎的脑袋上只留下一只完整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惊恐。旁边滚着一个蘸满鲜血的窝头,那是梨花给他带的干粮。这个月还没打粮,小黑子还没吃上建井队的优待白面。
技术员的嗓门儿又宽又亮,老远就听得他气呼呼地嚷:“谁叫你们开缆车了?这根绳昨儿就磨得只剩了一股,今儿到这会儿也没找上王队长!换绳得他的批条哩——”
明明开缆车的在井上,那也得嚷嚷。这年头儿,出了什么事都得说出个子丑寅卯。不错!前天就往上报了,但王铁头的心根本没在井下,正全身心地跟麻判官较劲。这会儿谁也不知他上哪去了,停产就停吧。碍着谁的筋疼?技术员嘟嘟囔囔地指挥大伙儿收拾现场。
无数盏头灯发出青白的光芒,在巷道里晃来晃去。照着变了形的黑影憧憧地往往来来,搬煤车,归置煤块,卸钢丝绳……没人说话,只有锹和镐碰着坚硬的石头,发出阴森森的铿锵声。
半明半暗之中,突然有人慢条斯理地问道:“咋着?停工了?”
没人答理他。忙乎着的人们心说:你长着两只眼是干啥的?看不出是咋回事?废什么话?
“问你呢!聋啦?”
正弯腰搬煤块的孔小货,觉得头盔上笃笃响了两下,头也不抬没好气地吼了一嗓子:“瞎闹腾啥!这空儿还有闲心逗闷子?”
“谁跟你逗闷子?干吗不去砌碹?”
孔小货撅着的屁股上又挨了不轻不重的一脚,这个从来不吃亏的主儿暴躁地跳了起来,正要发作。头灯先照着一只黑胖的手,拄着一根特制的手杖,杖顶安着个雪亮的小槌子。全矿只有一个人拄着这根别致的、专用来“敲帮问顶”的手杖。他慌了,忙不迭地垂手躬腰回答:“报告,矿长!缆车的钢丝绳断了,压死俺们班上的……”
“断了,干吗不换?停工扣口粮,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可找不着王队长,这,这,没法换……换哪!”孔小货慌得都说不成句了。
“小纪呐?”
早有人把技术员叫了来。矿长轻易不下井,今儿是怎么啦?技术员哗哗地踏着积水慌乱地跑来,溅了一脸黑汤。
“小纪!不能停工,明儿一早,总局有人下来!”
“可王铁头不知上哪儿去了,仓库钥匙在他手里。”小纪左右为难。
“不知上哪去了?不会找?快派人去找啊!”矿长的声音高了八度,小槌重重地敲着脚下的煤块。
“是!快去找王队长!”
巷道里乱成一片,人们沓沓地奔跑、喊叫:
“找王队长——”
“王队长——”
金花鼠 七(1)new
蜿蜒盘旋的公路在仲夏夜的满月下发出微微的灰白色,像一条大蛇起伏在通往宁城的山峦中。皎洁的月儿悠然浮在铁青的天空中,俯视大地上的一切,银色的光芒缓和了几分夜的冷峻。在它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周围抹上一层梦幻的色彩。那落满尘土的丛花乱树,那参差不齐的崚嶒怪石,被这位神通广大的美容师点化得一个个那么妖冶神秘。
一阵急雨般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宁静,月儿不满意地躲进云层,一切又归于黑暗。正在拔足狂奔的人绊着一块石头,差点摔个大跟斗,恶狠狠地骂一句:“这不得好死的麻子!”掀起歪戴的安全帽,擦了擦隆起的前额上的热汗,飘然浮出云层的月儿照亮了他的脸——是全矿井沸反盈天到处寻找的王铁头。
傍晚,他盯着姓马的下了山,以为这麻子又是去北坡村找那个女右派,决心今儿晚上捉奸捉双,堵一堵矿长的嘴。粪坑得越搅才越臭,把这麻子闹得臭不可闻,才能达到目的。当然,真正的目的不可说,好在有的是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是真怪!过了砖厂,过了北坡村,麻子还低着头一个劲儿往前走。上哪儿去?难道姓马的又有了新的相好?不管上哪儿!豁着今儿不下井,跟着瞧瞧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麻子比狐狸还滑,只有抓住把柄才能治服他。一走神,胳臂擦着道旁的干树枝,喀嚓一声断了。麻子真鬼,立刻站住脚侧耳细听。王铁头连忙停住,大气也不出,直到前边又响起了脚步声,才开始抬腿。哼!老子在三八线旁赤手空拳背回个黄毛鬼子来哩!人家再不济也是什么“西点”“东点”毕业的,不比你这摇笔杆的麻子机灵?他合着麻判官的脚步一起动作,被跟踪的一点也不疑心,大步流星地往前赶路。
上了公路,路面宽阔了。只要麻子一回头就会发现自己,王铁头小心翼翼地落后了几米。正在这节骨眼,身后亮起两盏大灯,呜呜地驶来一辆装满煤块的大“黄河”。糟了!麻判官站到公路当中,扬起了绿军帽。吱——一声,卡车煞住了闸。清清楚楚听得押车的喝斥:“干啥的?雀尾山劳改矿的车不准搭客!”
麻判官轻声慢语不知说了几句什么,押车的突然变了一百八十度,恭顺地说:“马科长!真辛苦,这么晚了还上宁城?您坐司机旁边吧!”
车门砰地响了,车斗里的煤块哗啦啦响了一阵,这拍马溜须的家伙准是爬到煤堆上去了。大“黄河”又亮起灯,隆隆地启动。
王铁头急出一身汗,他的两条飞毛腿再长也跑不过四只飞转的轮子。可是跟了大半宿就让这条狐狸不明不白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溜走,真不甘心!他不顾什么隐蔽、什么谨慎,撒腿就追。山风呼呼地掠过他的“饣奔儿头”,眼看明晃晃的车灯顺着盘山道越转越小。他拼命地追,只觉得胸膛深处一团什么玩意儿逐渐上升,堵得他喘不上气来。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迎面闪过一道灯光,呼地来了一辆飞驶着的摩托。车手够机灵的,掠过飞跑的王铁头,又转了回来:“王队长!上哪儿去?”
他抬头认出是矿长的通讯员,大口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追——追——”
“怎么着?犯人跑了?”对方大吃一惊。
“追前头那辆车——”
通讯员一把把他拽进车斗。三轮摩托灵巧地原地转了个圈子,风驰电掣地往前追去。
“咱俩能行吗?要不要给矿上摇个电话叫警卫班来人?”通讯员只道是犯人越狱了,又以为附近的老乡偷了矿上的煤,惹得王铁头亲自出马,这两种人全是厉害主儿,人少了对付得了吗?
王铁头摇摇头。等到摩托车快赶上卡车的时候,他又拍拍通讯员的肩膀,吩咐:“远远跟着!”
通讯员认出追的是矿上的运煤车,不知这铁头闹什么把戏。眼看那卡车停在宁城监狱门口,咦!怎么?下车的是矿上的马科长!王铁头叫摩托车悄悄停下,轻轻地翻身下车跟了进去。不大会儿,里边就炸了窝儿似的大乱起来。只见王铁头夹着个大牛皮纸口袋,横冲直撞地蹿出大门,跳进车斗,低声喝道:“快开!”
摩托车猛地一抖,往前冲去,上了公路还听得麻判官急赤白脸地喊道:“军代表!快,快给派辆车——”
“你们俩闹甚矛盾哩?”
“好我的老哥,过几天给你细说,这会儿快派车追这狗入的!”
摩托车拐了个弯,听不见那鸡猫子喊叫似的吵嚷。王铁头靠着车座长出了一口气。
矿长皱着眉头进了办公楼,一愣,找了大半夜的主儿在这儿,顿时沉下了脸:“你上哪儿逛去了?”
“莫急!先瞧瞧这!”
“瞧甚哩瞧!先去把钢丝绳换了!”
“不慌!不慌!看看这是个甚宝贝!”
“宝贝?总局来人见井下停工,天大的宝贝也救不了你!”
“总局来人更好,瞧瞧姓马的半夜三更上宁城搞什么鬼!”
矿长气得脸都红了,这铁头真是个拧种,谁都得听他的,他要当了政委还能把我放在眼里?但眼下没法儿,只能由他。
拆开纸包,王铁头自己也傻了眼:不是什么“宝贝”,是一摞档案。站在一边的通讯员眼快嘴快,念出声来:“下列劳教分子于×年×月×日解除教养并摘除右派帽子:×××、×××、谢萝……哎!原来那砖厂宣传员是个摘帽右派!”
金花鼠 七(2)new
办公室的门呀地一声开了,门口站着脸色铁青的麻判官:“报告,矿长!他妨碍公务!”
“啥?我妨碍公务!”王铁头红涨脸地跳了起来,“二劳改的档案怎么会在宁城你那老乡的手里?”
“没啥奇怪的,人家慈渡劳改农场不知他们调雀尾山,当然寄宁城……”
“那你干啥不叫通讯员去,要你自己半夜跑去?”
麻判官被问住了,薄片嘴翕动了几下才回答:“为公家节省汽油还不好?”
“恐怕未必!”王铁头冷冷地说,“矿长,这些档案还是交给各主管队长,马科长应该避避嫌疑!”
叶涛这个夜班直上到中午才回来。盛夏的毒日头烤得他那身湿透了的工作服,冒着丝丝缕缕的白气。他拖着那双越走越沉的胶靴,一进家门就把袋里的小花鼠掏出来,抱到炕上。不顾谢萝惊异的目光,深深鞠了一躬,双手捂着脸就蹲下了。黑色的泪从他那黑色的指缝里一滴滴地掉到地上,一会儿便湿了一片。
他没有吃饭,他怎能吃得下?只要一闭眼,那个血红的窝头便在他面前滚动。但是他实在太累了,等到谢萝端着午饭,从门外进来,看见只脱下一只靴子的叶涛倒在炕上已经睡着了。黑不溜秋的小花鼠蜷缩在他的枕边也轻轻打着呼噜,一条乌黑的毛茸茸的尾巴搭在他的脖子上,乍一看,好像他长了一圈大胡子。谢萝轻轻地掩上门:让这一大一小安安稳稳睡个好觉吧。
顶着烈日,谢萝一步步往山坡上的坯场走去。老远就听得酆梨花拉得长长的哭声:“黑子嗳——你怎么就去了嗳——可叫我怎么过嗳——”
“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