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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岸之鱼-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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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拽过一个枕头捂在头上,拒绝他的声音。

  直到,门轻微地响过,我拿起电话,给粟米打电话,两天禁闭般的生活使我无比地想听到一个熟悉的,值得信赖的声音,是唯一的粟米。

  电话寂静着没有任何声音,掰转话机,不直到,什么时候阮石拔掉了电话线。

  我插上电话线,拔通粟米的声音,她接起电话的瞬间,连珠炮一样发问:万禧这两天你为什么不接电话,手机关掉?

  我只剩了哭泣,绝望的窒息的哭泣,很久没有过了。

  我马上就到。粟米扣掉电话。

  依在床上,渐渐感觉自己都失掉了哭泣的力量,只有眼泪缓缓地流淌,小溪一样要流干我身体里最后储存的一点液体。

  有人敲门,我以为是粟米,打开门,门口站着陌生的饭店服务生模样的男子:一位先生给您订的外卖。

  又是阮石。

  服务生走了,粟米来时,我正对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发呆,阮石像魔鬼一样表达着他的爱。

  我指着饭菜:粟米,帮我扔掉它们,然后,帮我泡一杯奶粉。

  粟米一声不吭地拎起它们,噔噔跑下楼,很快甩着双手跑回来,一声不响地进厨房,冲了一杯奶粉。

  她知道除了阮石没有人会让我这样,偎在一侧,她看我喝完牛奶,伸开双臂,给我一个熨帖的拥抱,我们相互拥抱着,不说话,如同世界末日来临,在这个浩淼的星球上,可以相互依偎的只剩彼此。

  最后,粟米在耳边说:小武回来了。

  眼泪相互湿润了彼此的脖颈,在这两天里,我们都失去了未来的方向。

  4

  粟米的恐惧是多余的,那个早晨之后,小武像人间蒸发了般,再没出现过,这倒让粟米多少的有点内疚,有点后悔,在那个早晨,没有给他一点温暖,这一别,不知道是不是会变成彼此的永别,晚礼服设计室已经渐渐走上正途,她不必再为寻找客户而在写字楼中奔波,闲暇时,她做在设计室的工作台里,像迟暮的老妇人梳理着往事,安静祥和是她现在的表情,没有爱过的青春,情欲泛滥的时代,像尘沙,纷纷扰扰扬满了记忆。

  我换掉了门锁,白天我呆在粟米的设计室,夜里,阮石疯狂敲门,趁我去杂志社值班时,他乒乒乓乓地砸掉了锁,好心的邻居以为是小偷入室偷窃,拨打了110。

  派出所给我打电话,我只能怀着无比的屈辱去派出所,在民警面前,我只能承认他是我的男朋友,癫狂的状态让阮石变得无耻,他笑嘻嘻对民警说:什么时候咱们国家制定一条法律约束女人另有新欢抛弃旧爱就好了。

  民警扫了我一眼,我干张着嘴巴说不出话,如果解释个中原委,只能给我换来更大的屈辱,我咬着牙齿,把阮石领出来,出了派出所,我用走的姿势跑在前面,阮石在身后喊万禧万禧,如同我是跟人私奔恰巧在街头被丈夫撞见的私情女子。

  我回家,原来安装门锁的地方张开着一个巨大的空洞,参差的木屑,像崭新而犀利依然牙齿。

  我已经不再生气,甚至连悲哀的力气都丧失了,拿着扫把,清扫满地的碎屑。

  阮石跟上来,手里提着一包东西,在门口他叮叮当当拿出来锤子,螺丝刀以及崭新的门锁。他一边在门上比画一边望着我笑:万禧,我们多像一对夫妻,丈夫拿着锤子安装门锁,贤惠的太太正在收拾因男人的粗枝大叶而留下的琐碎痕迹。

  我看着他,愤怒使身体里翻涌上一股勇猛的力量,我把扫把冲他扔过去:滚,你滚得越远越好。

  扫把从他的脑袋上落下来,他的额头上划出一道红色伤痕,他收敛起另外脸上的笑,质疑和怨恨的神情在他眼里一晃而过,然后继续安装门锁。

  安装完了,阮石开开合合实验了几次,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拿下一串装进自己口袋,把锤子等工具塞进鞋柜里:帮我记得放在这里了,下次换锁继续用。

  他把钥匙扔在茶几上,坐在垫子上,身体大大张开向后仰。

  这一夜,他没走,漫长的僵持之后拥挤到床上,隔着薄薄的夏被,一个往上挤,一个往下踹,即使我知道最后输掉的那个是自己,这个夜晚我不想继续妥协。

  我跳下床,冲到电脑桌边,腾地抽出美工刀:阮石,我是杀了你?还是你杀了我?

  我想我那时的眼神一定是决绝的寒冷,阮石从未见过我这个样子。

  我们谁都没有杀谁,一个在垫子上一个在床上,僵持了一夜,我知道阮石的心理,他想这样软硬兼使,一直一直磨到我妥协彻底。

  临近中午时,阮石前脚走茉莉后脚就到了,我开窗透气时,看见铿锵的茉莉,一路走来,上楼,她从未来过我家,我拉开门时,她却准确地站在门前,她对我笑一下,闪进来。

  我请她坐,她摆了摆手,每个房间看。

  阮石刚刚走。说出这句话时,我哭了,我说:茉莉,我没办法赶走他。

  我给她看被撬得伤痕累累的门,她叹息一下戚绝一笑:以前我是恨你,现在,我羡慕你。

  她仰着头嗅,然后淡然一笑:到处都是阮石的气息。

  我们都没有话说,我们被同一个男人用不同的方式折磨得失去自己却找不到应对的方式。

  末了,我说:茉莉,你起诉他犯有重婚罪吧,或许这才是我们解决问题的唯一方式。

  茉莉盯着我,缓缓地垂下头去,默默说:我走了。

  5

  整整一周,阮石没有再来,我有了点轻松,以为是茉莉用了一些手段把他留在了身边。事实却是我们杀死了茉莉,那天,茉莉离开后是一路走回家的,每路过一家药店她就进去买一些安眠药,最后,她的口袋里装不下了,菜打了一辆车,司机问他:去哪里?

  她说:随便开吧。

  她打开车窗,这些年的前尘后世,裹在料峭的春风里,忽忽扑进来,眼泪流啊流,司机小心看看她:遇到什么事了吗?

  茉莉说:是啊,有人死了。

  怎么回事?

  茉莉开始讲一个叫阮石的男人和一个叫茉莉的女子的故事,整个故事讲述完了时,车子已经在这个城市的主要交通干道巡回了一圈。

  司机默默地开着车子。

  茉莉继续讲:最后,茉莉去阮石的情人家,在房间里嗅到了到处都是疯狂的气息,他的情人试图摆脱他,用尽了种种手段,换门锁,被他砸掉了,这个男人天真地以为,茉莉的退让是默许他有一妻一妾的,他不爱茉莉,所以看不到茉莉心里最后咬着多么隐忍而巨大的疼,这种疼想癌细胞一样吞噬掉了她所有的意志,一个注定连孩子都不能生的女人,爱这个男人是上帝剩给她全部的生命意义,他不爱了,她的活就失去了全部意义,所以,她只能选择了死亡,昨天,她吃掉了足够能够安眠一头大象的安眠药,睡了,她真的累了,再也不必睁着眼睛看这个让她痛疼的世界,这是她唯一能够选择的解脱方式,她是我的最好的朋友,好到我们之间不存在秘密,我只能这样眼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死亡,一个决心赴死的人,没有人能够阻拦得了。

  茉莉用嘴巴倾诉着灵魂里的另一个自己,她被自己倾诉的绝望气氛迷住了,手插在口袋里,手指咯楞楞旋转着那些药片,她跟司机说:我要去看一眼茉莉生活过的地方。

  她指挥着司机,把车子开到自己曾经出生的地方,曾经读书的学校,和阮石第一次约会的树林,和阮石居住过的城市腹地,那里曾经是片低矮的平方,城市日新月异的建设已经彻底屏弃了曾经的破败,曾经装载过她幸福的平方了无痕迹,一片片宏伟的新式建筑像阮石逃跑的感情一样淹没了曾经的似是而非的过去式爱情。

  回到东部小区,茉莉塞给司机一把钞票:茉莉就住在这里,我是来看她最后一眼的。

  出租车司机说了:多保重,人去了,已是万事皆休,活下来的人要好好保重。

  茉莉叙述的故事,渲染了他的伤感。

  茉莉回家,对保姆说:今天我有点累,要好好睡一觉,不要叫醒我。

  茉莉进了卧室,打开一瓶葡萄酒,从一粒粒,到一把把地吞咽安眠药,对于阮石她已是没有话留下,还能说什么呢?当最后一粒安眠药顺着香醇绵软的葡萄酒落进身体,她笑了笑,躺在床上,想起出租车司机的那句话:人去了,已是万事皆休……

  是啊,她去了,这些纷纷扰扰的心疼,随着身体在这个世界烟消云散,都将纷纷飞走。

  最后一刻,是茉莉对自己的敬佩,这些年来,这些疼怎么就没有击穿她的身体?她是多么地佩服自己,单薄的身体里怎么就藏了如许多的坚韧?

  困倦的疲惫一浪浪袭击过来,身体有些轻盈的漂浮,她微微笑着,合上了疲惫的眼眸……

  出租车司机整个下午都在回味茉莉的故事,黄昏时,一个念头突兀地闯进了脑海,曾经在他车上泪流满面的女子,是不是就是茉莉本人?

  他用最快的速度把客人送到目的地,驱车赶往茉莉的家。

  悬挂在客厅墙上的婚纱照片证实了他的预感,他和保姆一起砸茉莉的门,深度的睡眠已经平息了茉莉的心跳。

  阮石是在医院里看见茉莉的,他望着她宁静而平和的微笑,轻轻抚摩着她的脸,喃喃说: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你说过不在意的……

  茉莉的死,像冰凉的巨大冰块落进了阮石熊熊心里,冰凉的死亡,暂时湮灭了阮内心的癫狂,那段日子,他像个无法面对亲人失望的孩子,怀着戚绝的无助,一点点收拾茉莉留下来的东西,腾空了一间客房,茉莉的衣服,茉莉的首饰,甚至茉莉的照片工工整整的摆在房子里,井井有条显示着他内心的萧条,他对着茉莉的照片流泪,请求她的原谅,照片上茉莉温婉地望着他,一如爱他时的曾经包容,他所有的背叛所有的伤害,茉莉从未指责甚至从未谴责,即使这些伤害,让茉莉咬碎了牙齿都不能坚持,她宁愿选择失去生的权利,而绝不是对婚姻的放弃。

  那段日子,阮石用从未有过的细心和温情呵护着离去的茉莉,她在身边时,他开始内疚在她活着时,自己从未有这般仔细地呵护过她一次。

  内疚像疯狂的火焰燃烧着阮石的良知,却已是于事无补。

  在悔恨中,所有的内疚被燃烧成灰烬,阮石走出来,他走在街上呼吸着初夏的气息,想起一个叫万禧的女子,茉莉已经失去,所有的怀念和内疚都失去了意义,她像一道陈旧的风景,在瞬间,以痛疼的方式闪到了生活的背面,成为过去式。而未来,对于他终将还要继续,上帝在让男人出生时笃定他们是一种不愿回头观望的动物,没有一个男人愿意停留在过去,自古痴情的都是女子而薄情的总是男人。

  他们的内疚只在瞬间真实,死亡从来都是一个画在别人生活中的结束符号,除了给人一个新的生活契机,对于他人没有任何意义,只是惩罚自己失去观赏美丽生活的权利而已。

  当缅怀彻底失去意义,阮石更多的是在设计未来。

  初夏的城市,到处呈现一片生机勃勃。万禧这这个名字,想迟发的才袄芽,疯疯张张的伸展在他的心里。

  6

  在阮石给我打电话之前,关于茉莉的死亡,我并不知道,或许阮石也曾经试图告诉我,却把握不好说的时候该用怎样的语气,伤疼和兴奋,显然都不太合适,毕竟我们都是凡俗不过的男女,没有足够的大奸大恶,漠视不了一个人的死亡与自己有着摆脱不掉的干系。

  他说:万禧,茉莉走了。

  他的声音已是安淡,伤感苍凉里隐约的欣慰,他藏不掉。

  她去了哪里?

  他缄默,浅浅的呼吸里穿梭着犹疑:她死了,自杀。

  哦,我说:知道了,是我们杀死了她。苍茫而荒凉的罪恶感涌上来,我放下电话,依在桌子上身体和心灵,都是凉的,最初的开始,本是一场游戏,游戏的终结,却是一个人的生命,重重地横陈在此后的生命里。

  茉莉的死,是修建在我心中的牢狱,它绵软而坚固,任凭我一生的冲撞都突不出去,我的快乐将被它囚禁一生,良心不得安宁。

  阮石来时,我还依在桌子上,想茉莉的死亡,心翻涌着剧烈的痛。

  阮石黯淡的看着我,说:茉莉死了。

  他瘦了,有一些苍茫,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表达自己,只好,他默默到拥抱着我,伏在我肩上重复:茉莉死了。

  我也说:茉莉死了,她选择了用死横陈在我们之间,谁能跨越死亡继续一场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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