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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请你高抬贵手……”韩把头求情,“您知道,手里没枪还咋打猎?弟兄们靠打猎养家口啊!”
林田数马没松口。
“我保证弟兄们的枪支用来打猎,出问题我拿脑袋担保。”韩把头说。
林田数马冷笑,说:“你长几颗脑袋?”
“一颗。”
“一颗脑袋担保二十九颗脑袋,不合适吧?”林田数马像似一点儿都不可通融。
“队长……”韩把头做着最后的努力。
“韩把头,我们是老朋友了吧?”林田数马将话往回拉,说,“是吧,老把头?”
“是是是!”韩把头连说三个是。
“不缴枪可以,但是有两个条件,你得答应。”林田数马说。
“您说,队长。”
“你打住的白狼皮都卖给我。”
“喔,队长说远了不是,您要喜欢,弟兄送给您好了,怎么能卖给你呢?”韩把头赶紧说。
林田数马有了笑容,赞许地:“你的大大的好。”
“几张狼皮区区小事,我们一定效劳。”韩把头表态。
“你的答应?”
“答应,答应!”
“你的大大的好!”林田数马重复一遍说过的话。
至此,韩把头心里才踏实一些,等林田数马讲第二个条件。
“我问你,”林田数马突然问,“香洼山有一个狼孩,你的知道吗?”
“啊!”韩把头不是吃惊,而是惊骇。
林田数马审视加威逼的目光望着韩把头,问:“你到底知道不知道狼孩这件事?”
“噢,听说……好像有。”韩把头嗫嚅。
99
狼孩和杏仁眼没在树洞里,照理说韩把头发现它们的行踪,应该立刻逃走,然而,它们没动。
杏仁眼没有离开树洞的意思。
狼孩揣摩不透狼母亲的心理,被人类发现它们的藏身树洞,就很危险了,尽管来者并无恶意,但是逃离还是最最保险的。韩把头走后,他很着急,以为杏仁眼能做出逃遁的决定,事实上,杏仁眼不打算走了。
“走吧,在那个人回来之前,我们赶快走!”狼孩嘴拱着杏仁眼,表达出他的意思。
杏仁眼也明白了狼孩的想法,它不走,趴卧下来。
狼孩爬到杏仁眼的面前,肚皮紧贴着地面,做出要驮它走的姿势。狼用背驮猎物逃跑是天生的本领,狼孩学会了,他背过一只獾子,不过姿势不是狼的,倒和人使用肩膀扛东西差不多。
杏仁眼拒绝狼孩背它走。
风从山那面吹来,冬天的大山气味有些特别,浓郁的樟松香气夹杂着榛子的味道。杏仁眼的嗅觉依然相当的灵敏,空气里有同类——狼的气味,本来族群离它们就很近了。原打算将狼孩送回老巢,让他和群狼在一起。万万没想到,树洞里歇脚竟突患上疾病,站不起来,也走不了路。狼孩要驮走自己,它也不愿如此身体状况回到领地,自己毕竟是一代王后,最美丽最荣耀的时代飘然逝去。
老狼王独眼是它一生的最爱,同独眼老狼厮守的岁月令它怀念。那时候它们都年轻,山道、溪流、草地……到处都留下它们甜蜜在一起的身影。香洼山是谈情说爱的好地方,是世间的天堂,这也是一代一代白狼不愿意离开香洼山的原因。
现在,独眼老狼王已经静静地躺在香洼山间,和它的祖辈在一起。狼死后能够得到厚葬——拥有一座坟墓,是很幸运的。杏仁眼是它的幸运之星,它亲自埋葬了它。
狼孩用幽幽的眼光望着杏仁眼,他不知道狼母亲此时此刻在想什么。
在狩猎队,林田数马和韩把头的谈话到了最后,韩把头对宪兵队长提出的不缴枪的条件不是一般的苛刻。
捕捉白狼将皮全部给日本人,韩把头还可以勉强接受,可是捕捉到狼孩给他们,韩把头根本就不能接受。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林田数马用洁白的绢丝手帕擦拭军刀,问话时也没看韩把头,那只狼眼透出特别的目光在锋刃上行走。
韩把头心里明白,不答应宪兵队长狩猎队的结局,恐怕不仅仅是被缴枪,二十几名弟兄的生命……不表答应恐怕连林田数马的屋子都出不去,得用缓兵之计。他说:“喔,我们要是捕捉到狼孩,当然愿意交给队长。只是,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人发现狼孩。”
林田数马擦拭军刀的手停下来,抬头看着韩把头,说:“狼孩我去找。”
韩把头回到后院,老姚随之跟了上来。
“林田数马说什么?”老姚关切地问。
“你和我到房后去。”韩把头拉上老姚。
“怎么不到你的房里去说?”老姚觉得奇怪。
韩把头说:“这件事不能让索菲娅知道。”
二进院正房的后面长满没人深的蒿草,小松原就是穿过这片蒿草,攀上后院围墙逃走的。这里很静,没人到这儿来。
“林田数马逼上门来……”韩把头学说了一遍。
“大哥你的打算呢?”老姚问。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什么都答应了他。”韩把头说,他另有主意,眼下很不成熟,因此不能说。
“捉住狼孩交给日本人,大概不行,索菲娅不会答应。”
“是啊,她不答应,我也不能那么做。”韩把头说。
“那日本人……”
“拖着他们,我说我没见到什么狼孩,林田数马说他去找。”
“如果找到了呢?”老姚担心。
“那个树洞位置很是隐蔽,不容易被发现,我想日本人不那么轻易就找到。”
“可是万一呢?”
“万一?”韩把头蔫萎下去。
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林田数马就给你找到狼孩藏身的地方,到时候宪兵队逼你去捕捉狼孩,可如何办啊!
“大哥,赶快想法子吧。”
“是要想办法,你帮着想想。”韩把头说。
林田数马在韩把头出去后,坐在那一动不动地冥思苦想,他在寻思韩把头的话是否真实。
“他说没有人发现狼孩。”林田数马心想,也许韩把头他们真的没有发现。如果是这样,倒需要去寻找狼孩。
到哪里去找狼孩?当然是狼群了。
林田数马带上江岛曹长和一名狙击手,出了狩猎队院子。
“狼群在哪儿?”林田数马问。
“在香洼山。”江岛曹长说。
林田数马他们进了香洼山。
韩把头插好门后,又侧耳听听外面动静,确定绝对安全,才挪开封堵暗洞门的石板。
“出来吧,索菲娅。”韩把头挪开石板。
索菲娅爬出洞来,从黑暗冷不丁地进入明亮处有些不适应,眼睛眯缝着。她问:“宪兵走了吗?”
“唔,没有,住在前院正房。”
“那我还要躲进洞里?”索菲娅现出极不情愿。
“不用老在洞里躲着,只要不出这间屋子……”韩把头话没说完,听见窗外有脚步声,他走到门前,顺着门缝朝外看,老姚走过来,从他不慌不忙的步伐看,没发生什么大事。
“是老姚,你别怕。”韩把头说。
索菲娅脸上有了血色。
韩把头放老姚进来,他说:“大哥,林田数马领几个宪兵出院去了。”
“去哪儿?”
“不知道,他们带着枪。”
带枪离开院子,韩把头一下子猜到他们去干什么,他迅速扫了索菲娅一眼,咽回想说的话。
夕阳的余辉斜照在窗纸上。
“日落天边红,明早霜必浓。”老姚说句农谚,“看起来天要下一场大霜,雪后霜。”
100
霜前的傍晚,香洼山被夕阳染得红彤彤一片。
林田数马还没有停止搜寻的意思,他们寻找狼孩半个下午,有一点打猎知识的林田数马发现一条狼道,这是十分重要的发现,顺着狼道追踪下去,就不难找到狼巢。
“队长你看,”走在前边的江岛曹长蹲下身,仔细看痕迹,“像人的脚印。”
林田数马也蹲下来。
狼蹄间有人脚形的印子。
“吆细!”林田数马兴奋。
狼道上有人的脚印,无疑就是他们要找的狼孩了。
“跟下去!”林田数马下令。
宪兵沿着狼道向前追踪。
狼道不是平坦和笔直的,蛇似的往怪石嶙峋里钻,行走相当困难。
林田数马和他的几个宪兵不得不采取狼的姿势,手脚并用地前行,远远看去就是几只狼在钻林子。
林子变矮时,也变密了。人在密匝匝的树木间行走艰难,时不时地身上被剐破。林田数马进入矮树林间,兴奋异常,他预感狼在利用这片天然屏障,那么,狼巢该是不会离得太远了。
果然不出所料,钻出矮树林,林田数马发现了那棵参天大树,巨型树洞让寻觅者雀跃起来。
“队长,我看见了……”曹长江岛一晃看见树洞里有一团白色的东西蠕动。
宪兵们发现了杏仁眼和狼孩。
狼和人对峙,杏仁眼和狼孩躲在树洞里,它们能看见宪兵,这样的对峙似乎主动权在狼的手里,因为宪兵只能看着黑乎乎的树洞,认定里边有狼藏身。
林田数马站在最前面,手按着军刀,身后的几个宪兵端着长枪,瞄准树洞。
“见有狼出来就开枪,但不能射狼孩,捉活的。”林田数马吩咐。
一团白茸茸的东西球一样地滚落出来,江岛曹长看清是只狼,手疾眼快,开枪。
砰!
砰!砰!砰!
四五枪同时击中杏仁眼,它一下都没挣扎,立即毙命。
这时,狼孩跳出树洞。
“捉活的!”林田数马声嘶力竭地喊。
宪兵端枪只瞄着狼孩,没击发。
狼孩灵捷地逃跑,消失在暮色苍茫之中。
江岛曹长欲去追赶,林田数马阻止:“不追了,我们先回去!”
夜色中林田数马他们回到狩猎队大院,韩把头见他们空手而归,悬空的心才落了地。
躺在炕上,黑暗中索菲娅靠过来。
“宪兵去干什么?”她问。
“谁知道啊。”
“会不会是去找根儿呀?”
“别乱想……”
一轮钩月升空,窗纸上便有了灰白的光亮。
“阴历初九了吧?”索菲娅问。
“是,冬月初九,怎么啦?”
“你说狼什么时候祭月?”
“月圆时,十五六的夜晚。”
索菲娅此刻盼望狼嗥叫,听到狼嚎对于她来说就是一种莫大的安慰,或许根儿也跟着喊叫,如果能从狼的群嚎中分辨出根儿来,那将是多么让人高兴的事。
“什么都别想啦。”韩把头伸手到她身上一温暖处,停留在那儿,他说,“等宪兵走了,我们一起去找他。”
屋内静寂,他们做起另一件事。那件事是一条河,踏入,有的猛烈开始,有的慢慢进入,采取哪种形式涉过河根据情形而定。
嗷呜——呜——!
有狼的嗥叫声蓦然传来,趟水过河者立即停下来。
“你听狼叫。”她说。
嗷呜——呜——!
林田数马的一只眼睛在黑暗中突然亮起来,他坐起身来,静听山间狼的叫声。
嗷呜——呜——!
狼孩嗥叫着。
先前,它学着杏仁眼曾经做过的事,将狼母亲拖拽到石坑里,用石块将杏仁眼盖严,一座新狼塚出现在白桦林里。
蹓蹄公狼带着数十只白狼赶来,带走狼孩……
嗷呜——呜——!
那夜,远离香洼山的亮子里镇上,人们听见狼悲怆地嚎啕。
从此,香洼山安静起来,留下了一个个谜团:
——那群白狼不见了,再也没出现。
——林田数马他们在那夜神秘地消失。
——韩把头和狩猎队也去向不明。
后来,香洼山改名叫白狼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