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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的热气让楚若鸿微微不安的向后仰了一下,方轻尘笑了一笑:“不烫的。”他收回玉匙,在自己唇边吹了吹,重又递过去,语气如哄幼儿:“乖,喝一口!”
楚若鸿怔怔望着他,忽然轻轻道:“你没死?”
这是他自看到方轻尘之后,除:“轻尘”二字以外,所说的第一句话。
方轻尘轻笑,放下碗匙,抓了他的手,贴在自己心口处,让他用手掌去感受自己心脏的跳动。
楚若鸿还是有些痴痴呆呆的望着他,心中却不自觉的去默数那一点点生命的跃动,喃喃的说:“你还活着,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他猛然扑向前,一把扯开方轻尘的外袍,见着里面还有中衣里衣挡着,急躁得乱拉乱扯。
方轻尘苦笑了一下,却丝毫也没有阻止他这样胡闹的意思,只是安坐着,任凭他将自己的衣裳一件件扯开,直到最后露出平滑的,并无任何狰狞伤痕的胸膛。
楚若鸿定定看着他的左胸心口处发呆,耳旁听到方轻尘低柔的声音:“我没有死,我的心还在,我的人还在。”
至此,楚若鸿才终于能流下泪来,他低下头,再次固执的抱紧方轻尘,再次固执的将脸贴在他的左胸心口处,任凭那温热的液体,汹涌奔流,打湿了方轻尘的胸膛。
方轻尘轻轻叹息。
他一手轻轻抱着他,一手慢慢的,安抚般的轻轻拍在他肩上背上:“不用怕,那些只不过是一场噩梦,我没有死,我一直都在这里。”
他的语气温柔异常,足以安抚人心。
怀里的人,已经二十一二了,但是他的心智,还停滞在十六七岁的少年,偏偏他又受了极大的惊恐和伤害,此时此刻,他的思考能力,恐怕是连孩子都不如。
他需要的不是条理清楚的解释,而只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血肉肌肤的温暖,依恋和触摸,只要这个人活着,以前发生过什么,便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方轻尘的安抚劝慰,柔和而温存,此时此刻,他的心中,是否也是一样柔软温和?
那一切,从来都不是噩梦。
他可以安抚他怀中的人,可以用温情的轻纱,将一切朦胧,然而,他的理智,却从来不会忘记提醒他自己,曾经发生的一切,从来就不曾是一场梦。
这一天,甘宁宫中所发生的一切,和方轻尘当时轻轻说出的那两个字,千载之下,依旧史册流传。
罢了……
是罢休,是放弃?还是去放过,去忘怀,去重新开始……
猜测无穷无尽,可无论是今生,还是后世,红尘之人,永远是看不透,看不清。
人们所能知道的,仅仅只是,从那天以后,楚国的一切,都不同了。
但是,就是亲眼目睹了今天的宫人们,却也无法真正了解,今日这一幕,对楚国的未来,到底曾经有怎样大的影响。
太上皇醒来的消息,很快流传开来,令很多人随之忐忑不安。
没有人真的想过太上皇还会醒过来,而除了方轻尘之外,或许,也没有人真的希望过,那位曾经尊贵无比的君主,还能醒过来。
一个清醒的,才二十出头的太上皇,本来便令人十分不安,而楚国实际的掌权者,方轻尘,给予这位太上皇的关怀和照料,更实在已经太过分了。
一连数日,方轻尘没能出甘宁殿一步,也没有离开楚若鸿哪怕一瞬。起止坐卧,楚若鸿必要死死粘在他身上,在任何时候,总要有一只手,拉着方轻尘,眼睛总要能看到方轻尘,他方能安心。
方轻尘只要稍稍表示要走开一下的意思,楚若鸿就要惊慌失控,每喝一杯水,吃一口饭,他都要方轻尘替他亲尝,与他同食,方肯依从。
他不接受别人的照料。甚至其他的太监宫女靠近一些,他就会烦躁惊恐的发起脾气来,所以最后方轻尘只好将所有下人们都远远遣开,完全自己亲历亲为,来照料他。
几天下来,楚若鸿也问过几句当初的事,自然也没有得到过太详细的回答,只隐约知道,楚国有过许多纷乱,不过后来都平息了,方轻尘没有死,当初死的是个替身,他便也不再多追究。
他不问方轻尘为什么派个替身来,不问楚国到底经历了什么,不问为什么一个替身可以装得那么惟妙惟肖,瞒过所有人,更不问,现在楚国的政局到底怎么样。
他只是安静的接受了现在的一切,不去多问,不去多想,不知是他当初受得惊恐太过,已经没有足够的思考能力,还是,其实当年的噩梦一直深深压在心口,即使知道现在方轻尘活生生就在眼前,他依然害怕去过多的追问,过多的思考,过多的面对,也许极可怕的真相。
方轻尘和楚若鸿虽说一步也没出过甘宁殿,但他们这些行止,外头的掌权人物,自然都打探得一清二楚。
楚若鸿的脆弱无力,疯狂依赖,倒是很好理解,但是,方轻尘为什么竟然会忍受这种依赖?他为什么会任凭一个半疯癫的少年,将他牢牢困住,任他予取予求?
大家不但困惑,而且震惊。方轻尘向来对楚若鸿很好,这点所有人都知道,但是……好到这种地步。在当年那桩旧事之后,在现在这种情势之下?为什么?
没有人敢于在这个时候非议什么,只是各自的心中隐忧,却是愈演愈烈了。
方轻尘对楚若鸿过分的关怀和顺从,已经乱了宫中的礼法秩序。楚国一众君臣也受了极大的困扰,秦人离去未久,朝中尚未平稳,朝堂之上,却少了一个坐镇之人。
按道理来说,太上皇病好了,最起码,从皇帝到群臣,礼节上,也都该来拜见下,道贺下,然后宫中开宴,国家举行庆典,大赦天下,走走流程。
奈何现在楚若鸿整天死抓着方轻尘不放,对别人完全不理不睬,置若罔闻,而方轻尘也只安静的陪伴他,对于大家的这些困扰,竟如同视而不见一般。
大家万般无奈,烦恼不已的时候,终于有人鼓起勇气,不经方轻尘的同意,就进了甘宁宫。
而这个胆大妄为之人……居然是一向谨小慎微,不肯多行一步路,多说一句话的楚国现任皇帝,楚熙嵘。
作为皇帝,知道太上皇病好了,自然是该有些行动和表示的,否则是极失礼且极不孝的行为,因此,这甘宁宫,他的确也应该来。
自然,如果不是前一阵子方轻尘常来看他,让他感觉方轻尘亲近了一些,这一趟,他肯定是不敢来的。
可他实在是非常渴望了解,方轻尘和楚若鸿之间,究竟是如何一种相处,他已经忍了好几天,实在是不能再继续忍耐下去,再这样袖手坐待。
然而,甘宁宫内外空空寂寂,一时间,居然连个传报的太监都没见着。楚熙嵘有些发愣。虽说知道打扫甘宁殿的下人一向少,而这几天,因为太上皇一看到其他人就要烦躁吵闹,所以太监们全躲得老远,这时侯不知道在哪里偷懒,但小皇帝在皇宫各处出入,还从来没有到过一个殿宇,居然连一个通传和服侍之人都找不到。
身旁唯一陪着他进甘宁宫的总管太监低声说:“皇上,要不先回去吧,这样直接进去,总有些不妥……”
楚熙嵘思考了片刻,少年的眼中闪现出倔强的光芒:“不,我要进去。”
他居然难得的大胆任性起来,大踏步便向里走,总管太监一脸惨白,无奈的跟在他身后。
一重重殿宇穿过,直进最后的寝殿,本来楚熙嵘也绝不会无礼到不打招呼就直闯寝殿,只是那殿门根本没关,站在殿外,一眼就可以看到里头的情形。
而且,这情形……这情形……实在是……
偌大的龙床上,方轻尘发散衣乱,衣服全给扯开,露出整个胸膛来,楚若鸿只着一件里衣,整个人半压在他身上,又搂又抱,双手还不老实的时不时在他胸口上乱摸……
这时听到脚步声,两人一起向殿外看来,看到的便是楚熙嵘愕然的表情和总管太监惨白的面容。
第一百八十章 早晚之别
年迈的总管太监在宫中多年,服侍过楚若鸿那个荤素不忌,留种无数的老爹,什么风月之事没见过,可见这情形也不由得一愣,然后急急低下头。
天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天啊,我的小命不保了……
他心里打颤,表面强自镇静,只顾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楚熙嵘却没有任何危机感。他虽然也算是宗室富贵子弟,但年纪尚小之时,就开始了苦难流离,后来当了皇帝,也一直谨言慎行,风月之道上,他仍然几乎是一张白纸。因此他完全没想到某些邪恶的方面去,只是隐隐觉得眼前一幕有些奇怪罢了。
方轻尘自己倒是大大方方坐起来,随手扯了一下散乱的衣服,也没能完全掩住胸膛。
他衣襟半松半掩,长发披垂,眼神又带点睡意朦胧,不过楚熙嵘自是没什么绮念遐思,只怔怔道:“方侯,这……你……”
方轻尘笑一笑,没有半点不自在:“皇上有什么吩咐?”
他笑得从容自若,楚熙嵘却莫名的有些脸红:“没事,我只是,想来探望一下太上皇,我……”
他呐呐的不知该说什么,那边楚若鸿却忽然高叫起来:“你是谁?你为什么穿朕的衣服?轻尘,你为什么叫他皇上?”
他的声音里满是愤怒,而目光则充满敌视,听得楚熙嵘一怔。
方轻尘无奈的叹口气,轻声道:“若鸿,我昨天就告诉过你,你现在是太上皇。楚国立了新君。你忘了吗?这位是楚国当今圣上,论辈分,他是你的侄子……”
楚若鸿呆呆看着楚熙嵘,神情渐渐惶恐不安起来。不等方轻尘说完,他已经叫了出来:“我不喜欢他!轻尘,你叫他走!我不要别人做皇帝,轻尘,你忘了吗?是你让我登基的,你说你会一直保护我。一直帮我守着皇位的,我不喜欢他……”
方轻尘默然不语,楚若鸿已经将头埋在了他的怀里,只是不肯去看,不肯去听。
“轻尘……我不喜欢他,你叫他走……”
方轻尘苦笑了一声,看向楚熙嵘:“陛下,太上皇还没完全恢复,现在常说些胡话,请不要介意。你的来意我明白,只是,过几天再说吧。”
楚熙嵘看着楚若鸿疯狂的样子,也知道此刻不便再呆下去,点点头,不说什么,转身出宫。而总管太监还是惊魂未定,手脚发软的跟了出去。
楚熙嵘一直沉默的在前走,总管太监颤抖着跟在后面,看着四周都没人,忍不住低声问:“皇上,要不要召几个亲厚之人,进宫商议一下?”
“商议什么?”楚熙嵘随口问。
总管太监不敢答话。
商议什么?应对之法,保命之策啊!太上皇醒了,方侯又那样宠爱他。他们又是……您的位置有多危险您不知道吗?更何况今日我们这样撞破了二人的好事。那杀身之祸,迟早是要落到头上来啊!
龙床之上,风流不风流那好说,可那风流之人是方轻尘,这怎么了得?
楚熙嵘回头看他:“李总管,不要费事了。安生一些,也替朕劝那些人也都安生一些。现在大家过的都不错,别给自己找不自在了。我们现在能自由行动,能随意召亲人进宫来问话,那是因为别人对我们宽容。我们要是太不老实,他们随时都能让我们变成真正的囚犯,而所有可能支持朕的人,都会成为死人。就算是你老了,不想活了,朕还想多活几年呢。”
李总管愣了愣,虽然知道皇帝一向聪明,只是这样老成甚至有些冷漠的话,实在不像一个少年会说出口的:“可是,陛下,眼前这个情形,方侯只怕最后必会偏着太上皇的,刚才太上皇又说……”
“偏着就偏着吧。方侯为人其实很好,就算真要保太上皇复位,想来也不会太委屈朕。这皇位本来就是个虚名,又有什么好遗憾的。本来,朕不就是已经准备禅让了吗?”
楚熙嵘轻轻叹口气,心中莫名的却也有些庆幸了。或许这几年,他一直没有真的掌权,也算一种幸运吧。因为没有尝过真正至尊的滋味,所以现在,他才终究是可以放得下。
“回去当个衣食不愁,自由自在,不受限制的宗室,又有什么不好。”
李总管低声劝道:“可是,从来被废的太子和皇帝,有谁是能得善终的呢。”
楚熙嵘低低的笑了:“朕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本来可以生杀随心,予取予夺,而废掉他们的人,也是抢去了他们这样独一无二的权柄风光,还有谁肯轻易罢手?可是……朕本来就什么也不是,替代朕当皇帝的人,也不会有多少权力。他们又何必费心来迫害朕呢,朕这个皇位,不值那么多。”
他依然在笑,笑容却到底遮掩不住那种落寞悲伤:“怪不得,怪不得方侯跟朕讲那些闻所未闻的故事。越是权力小的君王,果然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