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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多,也不能这样熬着,要是累垮了可叫我如何是好?这档子事,缓缓就是了,不用急于这一时半刻的,总是你的身子要紧。”
秦子浚深深看了她一眼,在她不自在前便将视线移开,温和一笑:“也不全为了这些,放心罢,我心里有数,你不必担心我。”昨晚,他睡得并不晚,可却辗转着如何也睡不着,脑中总不自觉浮现出云岫和那位林大人的身影,和苏轩那段石破天惊的真相。苏轩竟是林如海的骨肉,这个认知,让他错愕半日也没回过神来。其余的往事,苏轩语焉不详,但他大致也能想象得出,云岫是多么骄傲的女子,怎会草草委身,更不消说与人为妾了。
他的纷繁思绪,苏云岫自然不知,来回打量着他的面色,有些倦意,倒也没瞧出旁的,略松了口气,仍不放心地道:“要不,你回屋里再多躺会,好生养养神,今儿我留在这,前头的事你不必太过担心,若当真处理不了,我再喊你也就是了。”说罢,也不理会他怎么回答,径直推开他,往案桌后的官帽椅上一坐,舀起一份册子便看了起来。
秦子浚不由无奈地抚额苦笑:“云岫,你真是……”他不过是有些疲惫,哪需要这般兴师动众的。嘴里叹着气,心底却悄然生出几分甜意来。
苏云岫扬眉一笑:“还不快回去睡了?难道你还不放心我这甩手掌柜弄脏你的案子?”
“我哪敢这么想。”秦子浚笑着摇摇头,倒也没再推辞,顺从地到了临近的偏房歇息,却只休憩了个把时辰便回来了。两人一道边商议边处理,待弄完北上的计划,已是夕阳西斜黄昏无限。
“先喝碗百合莲子垫垫肚,我先前已差人备车去府上,再过会澹宁也该来了,在这里用了饭再回去吧,省得错过了饭点,你又没了胃口。”秦子浚知她平素胃弱,大夫曾交代过饭前最好先用些甜羹奶茶垫垫比较养胃,晌午过来帐房之前,他就先去厨房吩咐了一声,文火炖了一下午,才亲手捧到她跟前。
苏云岫道了声谢,伸手接过,一面喝,一面笑:“你这模样,真比关叔关婶还啰嗦,要不是我先认识的他们,还真以为你们是一家子呢。”
“谁叫你总不在意自个儿?”秦子浚笑容温醇如佳酿,施施然顺着她的话茬往下续道,“既如此,改明儿我便过去拜访一下关叔,一道替你立个章程出来,也不枉费你这句一家人,若是澹宁得暇便也拉上他,省得你又折腾上胃口。”对于苏云岫的身子,他们都是一样的看法,那就是决不姑息。明明胃寒体虚,却偏爱用些冰粥凉果,还振振有辞什么“能吃是福”,也不怕再病上一场。
两人玩笑着又争辩了几句,便听到屋外有人说是苏轩来了。一进屋,就笑嘻嘻地过来请礼问安:“孩儿见过母亲,见过秦叔叔。”把手里书袋往桌上一摆,眼神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儿,落在苏云岫手里的汤盅,笑得更是灿烂了,“还是秦叔叔厉害,娘在家里,总会忘了饭点,关叔关婶他们都劝不好呢。”
秦子浚笑谑地看了苏云岫一眼,一脸“连孩子都知道你不乖”的打趣神情,让苏云岫不知该气还是笑,只好板着脸冲始作俑者道:“混说什么,还不快把作业拿出来,让你秦叔叔帮着看看,别又两手空空地回去。”
苏轩正要再言,被秦子浚笑着打断了:“好了,澹宁,还不快听你娘的,小心她真的恼了。”颇为失望地叹了口气,苏轩只得把要出口的话又重新咽了下来,倒是乖乖地依言去翻书册,听话的模样,让苏云岫又一阵无奈。
秦子浚的学问极好,经史子集信手拈来,苏轩素来佩服他的学识,两人一教一学,倒是相得益彰。
听秦子浚询问了几句苏轩的学业,又为他一一释疑,提点了些四书上的学问,苏云岫只笑着在旁喝汤,四书五经,她原就读得不全,《大学》、《中庸》之类,听得就头晕眼花,更不消提讲解了。看他们一问一答,正认真着,便摆摆手,示意暂先不开桌,等两人讲得差不多了,才一起往花厅用饭。苏云岫素来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秦子浚也渐渐习惯了她的做法,三人边话家常,边开饭,倒不知不觉地比往日多用了小半碗。
坐在马车上,苏轩仍抱着书,回味先前秦子浚的详解,自言自语地道:“秦叔叔待我真好。”说着,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冲着苏云岫露出个大大的笑脸,“待娘也是极好的。”说罢,还朝她眨巴眨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好似要在她脸上看出朵花来。
“你这孩子,瞎说些什么。”苏云岫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人小鬼大,净整些有的没的,也不怕被人笑话。”
苏轩却有些固执,一脸严肃地继续道:“娘,孩儿也很欢喜秦叔叔的。”那个林家,他才不要去。
苏云岫的眼神闪了闪,叹着气,伸手拥过他的肩膀,将他搂在自己怀里:“傻孩子,为娘有你就够了。”
“可是……”苏轩抬起头,他可不想母亲因为自己,就这样孑然一身,一世孤苦。莫说是本就很照顾自己关心自己的秦子浚,便是其余旁人,若母亲欢喜,他……也会欢喜的。
“哪有什么可是?”苏云岫心里涩,自己,还是伤着了孩子,短短时日就忽然长大了,竟要他操心这些,“你秦叔叔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为人处事坦坦荡荡,是为娘的知己良友,也是你的长辈,以后可莫要再说这些个玩笑话儿。若是叫旁人听去,以后还如何相处?”说罢,微微停顿了片刻,柔声又道,“你只要安心学习,其余的,都有娘在,毋需你这般劳心费神。”
苏轩闷闷地垂下了脑袋,低低地应了一声:这回,确实是他唐突了,也急躁了。
抢先机云岫巧落子
过完十五,年味已尽数散去,书院开课了,伙计帮工们也都回到铺子里,一切又恢复了起初的热闹。打点好杭城事宜,苏云岫同秦子浚一道北上,她原也犹豫留苏轩一人在家是否妥当,后来还是被说服了,打点行囊坐上马车,一路往姑苏城驶来。
“总不解你为何如此持之以恒,却不曾料到,竟早早就存了这份心思。”车厢里,秦子浚摇头轻叹,虽然早知乐善堂并非单纯只为行善积德,却没想到竟会有这般深意在,“十年磨一剑,委实难为你了。”
苏云岫斜倚在车窗边,微垂臻,纤细的双手交叠在墨绿百蝶争春裙上,似乎连每一丝细纹都能看得清楚:“不觉得我心机深沉?当初我在药坊草创之时,便一意孤行搭起了乐善堂的架子,日积月累,年复一年,就是为了今日今时,以清善之名为矛,挟持民意为盾,只为己身如愿,是不是很冷情?”
秦子浚默默地看着她,却看不到她的神情,只看到长长的睫毛轻轻颤着,浅色唇畔一开一合,吐出的话却这般漠然,还带着几分深埋的轻嘲与自伤,让他的心也跟着一阵抽痛,悄悄地伸出手,又猛地缩了回来,只是温声道:“为母则强,林家如此待你,你会早做准备也是应当的。明白你的用心,我只觉你不易,也为澹宁高兴,能有你这么位母亲,是他的福气。”略微停顿了片刻,犹豫着又道,“我也盼着你能得偿夙愿,诸事顺遂。”不论如何,我都愿助你一臂。
苏云岫抬眸朝他浅浅一笑:“我知你意,苦心筹划至今,我定然不会功亏一篑的,你不必为我担心。”
秦子浚也知她不过是一时落寞,不会让自己沉沦在自怨自艾里,也就温和地朝她笑笑,挑帘看了眼车外,已到了苏州境内,巍巍高墙俨然在望:“到了。”
苏云岫也侧身掀起帘子,静静看马车缓缓行至城门口,车夫跳下车,同守门兵士说了几句,复又上车,往城内逝去。
眼下仍是初春,柳未绿桃未红,姑苏城也少了几分袅娜迷离的韵味,不过苏云岫此时也无心美景,每日四处奔波,自东郊往西隅,此县到彼县,将那一处处零落如棋子的粥摊药棚尽数规整起来,好在这边的掌事的年前便已在着手处事,门路儿摸得十分清楚,眼下又是新年伊始百废待举的时候,衙门也好,百姓也罢,也都盼着开年能得个好兆头,自然不会阻扰这般体面又得益的善行。
很快,一块块乐善堂的匾额便如雨后春笋般,仿若一夜春风过后,便茁壮在街头巷尾。百姓们这才现,原来那些个不起眼的小屋小舍,每日里从门前来往经过的,竟然都是乐善堂。记性好的,也忆起了某年某月,这里曾有个施粥的棚子,那里有间赈灾的门面,谁家的崽子当年就是在这义诊时治好的病,谁家的老妇人就靠着这领的救济粮熬过的日子……
听到这些个消息,年老的会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好人好报”,壮年的会挽着袖子往铺里走走,看能不能也得份活计,既能免饭食还能拿工钱,说不出又是行善积德颇有脸面。一时间,乐善堂前人满为患,便是那些个偶尔路过的,也会好奇地停下脚步张望一番,朝旁人打听一二。
更不消说那些个茶楼里闲话的,提着笼子遛鸟的,还有街头巷尾得助过的小乞儿甚至编了顺口溜儿一蹦一跳地去领馒头,这般口口相传,乐善堂在民间坊里的名声也越来越好。
如此衍生,如此扬名,却少有阻碍,便是那些繁衍几世的大家,亦是交口称赞,来己处之时,更是喜闻乐见。原因无他,家族大了,人丁繁盛,主家近支倒还好,那些旁宗庶支,亦不乏贫寒者。苏云岫这一举,也正好解了诸君燃眉,各姓族长宗亲虽自矜身份,不会唐突直白地开口,但若是真过来了,也就顺手推舟,鲜有拒之门外之人。
而苏云岫和秦子浚图谋的,从一开始,便是这些自诩礼义廉耻孝悌忠信的世家宗族。更应该说,是将目光落在了城西太湖南阳山下的林氏。
待布局至此,方算此间事了,这才有了闲情逸致往城中各处走走,既是赏景游玩,也是访查寻踪。
城东望江楼是苏州屈一指的酒家,过往的脚商,散漫的纨绔,游学的书生,三教九楼纷繁错杂,消息自然也极为灵通。更有甚者,偶有乔装出行的官老爷,也会来此间小坐,听一听民声民情,看一看乡土风俗。
眼下并非饭点,望江楼里并未十分多人,楼下厅堂里,几个闲汉子坐在四方八仙桌上畅声阔谈,旁开还有三两桌稀稀拉拉坐着些商贾模样的,时不时搭讪几句,倒也有几分热闹;楼上包间内,苏云岫和秦子浚临窗而坐,桌上摆着几碟点心,和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听屋外隐隐约约传来的人声,皆是面上含笑,一派悠然惬意的模样。
“如今,你可能放心了?”秦子浚笑容一如佳酿清冽醇香,拿了只茶杯在手里把玩,半是抱怨半是玩笑地道,“眼下也算有了立足之地,你也不用再天天盯着大伙跟陀螺似的瞎转,还日日紧锁着眉头茶饭不香了。”回想起这些时日的忙碌安排,秦子浚心里暗赞,谁能想到,将街头乞儿地皮收拢过来,竟能有这般造势,听着屋外的议论纷纷,想来眼下的姑苏,已少有不闻乐善之民众吧。
苏云岫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前阵子因她的焦急不安让他也跟着头疼,不由讪笑道:“小心行事些总是好的。我哪会想到,一切竟能进展得如此顺利。”她原以为,林如海既会派人跟踪,也就会盯着她的言行,要是现得早了,被暗中拦阻破坏岂不是功亏一篑?没想到,居然一路畅通无阻,什么事也没有,害她白担心了一场。
虽不曾听到她心里的诽谤,但看那神色,秦子浚业已猜出几分,摇头笑道:“我倒以为,此事如此顺利得成,其间还有澹宁的一份功劳呢。”
经这一提醒,苏云岫也恍过神来,不知究竟该做何表情,抚额叹息道:“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敢情我们这还算是故布疑阵了。”没想到留苏轩在家,竟还有这般好处。心里盘算着,回头便给苏轩捎封信过去,将这事同他好生说道一番,也省得他总是遗憾自己不能一起参与进来。
明因果贾敏强济神
苏州离扬州本就不远,如此热火朝天的义举,自然也随之传到了扬州,更甚者,当有传闻说是下一站便是此地,坊间邻里议论得更是起劲了。当林如海偶然间出门上街,听到这些谈资见闻,已是遍地开花、落户淮扬之时。
“你是说这乐善堂在苏州极有声誉,便是族里也都有所惠及,交口相赞?”林如海语气平平,不辨喜怒,却让林平结结实实出了一身冷汗,佝偻的背弯地更低了些,“差人往苏州回来的通报,是这样说的。”
“罢了,你退下去吧。”意兴阑珊地摆摆手,林如海揉了揉酸胀的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