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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哭得更厉害了,哽咽得似是噎住了,“咳咳”的喘咳了几声,便伸手死死抱紧了贾敏:“娘亲,我是玉儿,您快醒过来,您快睁开眼看看玉儿,玉儿乖乖的,以后都会听您的话,求您不要丢下玉儿好不好?”
稚儿泪,泣声诉,叫人不忍卒闻,屋里屋外皆是静悄悄的,跟前的,离得远些的,都不禁红了眼圈,便是看惯了生离死别的孙老闻之,也不免心生怜惜感慨。
“爹爹呢?”伏在床榻间嘤嘤落泪,黛玉终是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小脸,在屋里打量了一番,疑惑地问道。
李嬷嬷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良久,却也只能牵强地扯了下嘴角:“老爷公务繁忙……”
“那也不能不来见娘亲呀,娘亲若是再……往后,可就见不到了。”黛玉急急地开口,提及贾敏,又忍不住掉了眼泪,她虽然年岁小,可眼下是个什么光景,她还是懂的,独参汤,不就是人力有怠终看天意的意思么?“还不快差人去衙门请爹爹回来!”
李嬷嬷闻言眼睛一亮,黛玉虽幼,却也是矜贵的主子,又是老爷极宠爱的,眼下若要劝老爷过来一趟,除了黛玉,这满府之中再无旁的人选了:“老奴这就去。”全顾不得旁的,便急急地往外冲去,却不想被门槛狠狠绊了一脚,狼狈地爬起来,也没功夫掸一下衣裳,便一瘸一拐地往前跑。
“这是小姐的意思。”
慌不择路地在园子里乱窜,李嬷嬷也不知跑了多久,找了多久,也不记得什么忌讳不忌讳的,前院,后房,四下里奔波,待找到林平时,满脸汗津津的,头发丝黏在脸上,颈间,狼狈得不成样子。可她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些,只飞快地把黛玉的吩咐跟林平重复一遍,末了,又重重地提醒了一句。
瞧见平素极重仪态的李嬷嬷这般模样,林平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听她说完,又极迫切地望着自己,更觉难受。“我这就去找老爷。”林平斟酌了一下,如此要事他万不敢擅专,还是走一趟为好,“太太跟小姐那,你也多经心些,莫要再出什么岔子才好。”李嬷嬷忙应了,看他不做停顿便往府外跑,心里略略松了口气,看了眼艳阳高照的天空,忍不住双手合十地祷告着:“佛祖在上,保佑太太平安无事,平平安安的……”
贾敏油尽灯枯,府中众人哪还顾得了旁的,目光纷纷落到正院堂屋之中,自是忽略了做客在府的贾琏。得闻此讯,贾琏整个人都呆住了,贾敏身子不利落他是知道的,可怎也不至于一夜间就险了,也顾不得忌讳不忌讳的,便匆匆往内院去。
屋内,小黛玉死守在床前,任谁劝解也不理会,泪眼朦胧地盯着贾敏,嘴里喃喃地唤着“娘亲”、“娘亲”,李嬷嬷歪在拔步床的围廊旁,不时地低头抹眼泪,屋里皆是默默的,进屋的下人都放轻的脚步,蹑手蹑脚地来往,生怕惊扰了旁人。
一个守在二门外的丫鬟匆匆进来,隔间帘栊旁的锦绣见了,忙上去说话,弄清了缘由便悄声入内,凑到李嬷嬷身边耳语一番。听得是贾琏,李嬷嬷不得不收拢情绪,与她出去。临行前,便示意锦绣留在此地,小意守着贾敏与黛玉。
屋外,贾琏焦急地等候着,不时往院内张望,起初尚不觉如何,一路行来,下人个个神情凝肃,叫他的心越发虚悬,瞧见李嬷嬷远远地走出,便急急迎上前去:“姑母怎么样了?难不成当真……究竟出了何事,怎会忽然就如此?”
李嬷嬷忙拉他到墙角边,见四下无人,方压低了声音,道:“孙老只留了个方子便离开了,这一回,太太怕是真的不成了。”说到这,李嬷嬷忍不住又落了泪,低头抹去了,“也不知老爷同太太说了什么,昨儿夜里,太太竟寻了短见,好在发现得不晚,要不然怕是就……只是太太身子本就不好,再经这一闹,往后,再也没什么往后了。”
听到“短见”二字,贾琏便错愕地瞠圆了眼,姑母竟是自寻短见?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事情竟发展到了这田地,更没想到,贾敏竟会走上这条路!
“究竟发生了何事,莫不成是……姑父都知晓了?”一想到此,贾琏顿觉喉中干涩难耐,连说话也变得极吃力,若果真如此,岂不是他害了姑母?纵使定计的不是他,可贾琏仍觉得深深的愧疚,更懊恼得不行,早知道就该劝着姑母,没有这事儿,又何至于闹到眼下这局面。
贾敏的事,李嬷嬷自是清楚的,老爷怕是早就瞧不上太太了,若不然,太太又怎会铤而走险?只可惜,造化弄人,功亏一篑哪。只是这些私密事,却不方便与贾琏说,只含糊地叹道:“太太这也全是为了小姐哪。”说罢,深深地再看一眼贾琏,“先前林管家已经吩咐了,连那些个物什都备下了。”
贾琏面容一正,会意地道:“我这就回去书信,快马加鞭送回府去。”
各路人马纷纷行动奔波,而府衙之中的林如海却极静得下心,笑着与同僚寒暄应酬,宁神批阅公文处理事务,往帐房清算核对账目,去书办查阅今岁盐税缴纳状况,间或吩咐下属督促各大盐枭头子,而后回书房研磨行文,将此间要务奏请天听,一切皆是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林平在屋外叩门时,林如海刚搁下毫笔,听到声响,便应了一声,瞧清来人也不说话,慢条斯理地将奏折小心地搁进书筒里,用火漆封好,这才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是何事?”
林平眼观鼻鼻观心地将黛玉的吩咐说了一回,也不敢多说一句,默然垂手躬身而立。静候许久,久得让他觉得手脚都麻木了,才听到仿若从天边传来一声淡淡的“哦”,往后,便没有了。林平忍不住悄悄地抬起头,不由愣在了那。只见林如海已坐在案前,舀了本书册看得入神,一手执笔,不时往纸上录些什么,似乎一点都没瞧见自个儿一般。林平杵在那纠结了半天,终是暗暗叹息了两声,躬身退了出来。
当得知林平只身回府的消息,李嬷嬷眼底的光亮全熄灭了,整个人软软地顺着雕花床栏瘫了下来,跪坐在地上,只觉遍地寒透,太太已经这般光景,老爷竟还恨得下心,怕是真的无望了,再无望了。
不知是冥冥之中的感念,还是孙老的施针用药之因,掌灯时分,贾敏悠悠地醒转过来。还未等她睁开眼,胸口的窒息叫她忍不住低低的喘咳出声,黑暗里,感觉到有人扑到自己身上,泪水簌簌地坠落,灼伤了她的脸:“娘亲,娘亲……”
贾敏费力地抬动沉重的眼睑,一缕微弱的光亮慢慢印到眼里,尚未等看清黛玉的脸,便蠕动着嘴唇,干哑地唤了声“玉儿”。
“娘亲,玉儿在这里,玉儿守着您,您也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孙老呢,李嬷嬷,快请孙老过来,娘亲醒了,快,快去请孙老来给娘亲医治哪。”黛玉死死抓着贾敏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眼睛肿得跟两只桃子似的,又酸又涩,可她却置若罔闻,急急地扭头去喊李嬷嬷,不停地催促她。
“好,好,老奴这就去,这就去。”李嬷嬷抹着眼泪连连应道。
“不必麻烦了。”贾敏摇了摇头,“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不必了。”说着,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慢慢地抚上黛玉的小脸,将她脸上的泪一点一点地拭去,“玉儿不哭,为娘的身子,为娘心里清楚。只要玉儿好好的,为娘便安心了。玉儿这般孝顺,一定不会叫为娘走得不安心是不是?”
“娘……”泪珠儿还未抹去便又落下,黛玉已经哭得更泪人儿似的,死死握住她的手不放,只巴巴地看着贾敏,拼命地摇头,飞快地摇头。如此情态,惹得贾敏心中酸涩至极,也跟着落了泪,母女俩泪眼相看,净是凄楚难舍的伤感。
好容易止了泪,贾敏缓过劲儿,目光不自觉地在屋里来回流连,却始终未能看到林如海的身影,心里更是一沉,紧接着,一股极浓极烈的绝望涌上心头,叫她眼前发黑,整个人也跟着寒颤起来,惹得小黛玉担忧地急问:“娘,您怎么了?可是觉得冷?李嬷嬷,快,娘冷,快去多拿两床被褥来。”
李嬷嬷如何不知自家主子的心思,拼命捂着嘴不欲哭出声来,听到黛玉的话,忙扭过头趔趄地往外跑。
黛玉回头看看李嬷嬷,又低头看看贾敏,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可又不知在害怕些什么,拧着秀气的柳眉咬唇道:“娘有什么事可以跟女儿说,女儿虽小,也盼着替您分忧。”
贾敏迟疑了片刻,若是往日,她定不愿叫玉儿操劳费心,只盼着她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可眼下,她是不好了,林如海又是这模样,外面还有虎视眈眈的苏家母子,内忧外患一大堆,玉儿该怎么办?想到这,终是咬牙道:“为娘同你爹爹提过,到时接你去外祖母家,有你外祖母照看,又有诸多姐妹一起玩闹,为娘也好放心些。”
“可是……”黛玉一听要送自己离开,顿时急了,若是她走了,爹爹怎么办?还未等她说出下文,却被贾敏打断了:“玉儿,为娘是不会害你的。你爹爹,呵呵,他自会有人照顾的,只是,即使你去了贾府,也要记得多书信回来,莫要忘了,你是林家的大小姐,嫡出的小姐,万不可失了这体面。”
黛玉眉头紧紧皱着,一头雾水地看着她:“玉儿不懂。”
“你记下便是,往后,总会懂的。”贾敏微微闭了闭眼,虚弱地扯了扯嘴角,像是个牵强的笑,黛玉茫然地盯着那弧度许久,雾里看花般模糊,叫她辨不出笑容底下的意味,“为娘的话,你可记下了?”
黛玉用力地点了下头:“娘亲放心。”偏头看了眼屋外天色,暗忖林如海该从府衙归府了,便细心地将贾敏的手摆进被褥里,“爹爹该回来了,女儿这就去请爹爹过来。”
贾敏眼神微微亮了下,忍不住想要撑起身子坐起来,刚一动作却又沉沉地跌回了原处,全身更再无半分气力,虚弱得连抬一下胳膊都是无望的,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黛玉小小的身子消失在层层纱帐之外,看着围廊空了,屋子静了,却一直望着泛着光亮的帘栊方向,似要透过湘妃竹帘,落到宫灯摇曳的院落,顺着曲折小径一直望到那座苍松遒劲的书院,望到那道徇徇儒雅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贾敏的杯具,还是不可避免地牵扯到了黛玉,不知为什么,明明是虐贾敏的情节,灯花写完却有些沉重,没有先前那种很爽快的感觉。虽是自作孽不可活,可是,真的很低落啊,情绪。
第49章 血泪斑斑撒手西去
自府衙出来;林如海却不打算尽早回府;昔日融融温情的府邸;叫他恨不得辞了应酬早早归来的家;此刻只叫他疲惫不堪;沉甸甸地堆压在心上,让他不愿多待一刻,更懒怠去理会那些人事。
夕阳西下,暑气也渐渐淡了,信步而行,酒家客舍挑灯点烛,人影攒动;正是一日里最喧沸的时分,不需入内,也不需张望,便可想象得出屋里楼中是如何景象。河畔杨柳倒垂,不似新嫩的黄绿,而是极浓墨的绿,绚烂到极致的颜色,让他莫名地怀念淡淡素妆时的婉约。对岸楼阁轩窗半开,红粉纱帐轻摇,晚风过时,便有甜腻的胭粉味儿散到这一端,精巧的宫灯在檐角脉脉相望,偶有莺歌燕舞觥筹交错的喧闹声传来,如此缠绵之夜美,却挽不住他的脚步。
许是偶然,又或是潜移默化,不知不觉地,竟又到了乐善堂前。
夜色里的乐善堂,仍是恬静宁和的,门口挂了两只素色纱灯,烛影翳翳,衬得古隶匾额更添几分端美幽雅。似是饭点,并未看到守堂之人,然附耳细听,仍有人声传来,隔着晚风隐隐约约传来,让人不自觉地心安。
有过踟躇门外而不决的经历,这一回,林如海却未作停顿,径直上前叩开了门扉。屋内,苏云岫三人正在用饭,听闻是他,忍不住又蹙紧了眉,郁卒道:“他又来作甚?一趟两趟的,也不嫌麻烦。”
听见她的抱怨,秦子浚好笑地搁下竹箸,道:“许是有事也难说。”说罢,朝来报之人略点了下头,示意将人请进屋里。
“能有什么事?”待人退出屋后,苏云岫恨恨地夹了筷鱼肉便往嘴里送,牙咬得咯吱响,用力的模样似是在啃多难咀嚼的肉筋似的,“摊到他准没好事,上回冲进来,就扰了澹宁的生辰,叫人都吃不安生。”
“你这般吃法,可也安生不了。”秦子浚眼带宠溺,笑接了一句,手上却极利落地将花雕蒸鱼挪开了些,又替她舀了些汤羹,推到跟前,柔声叹道:“也不怕卡到鱼刺。”
苏轩也跟着停下动作,单手支着下巴,偏头看着两人,见母亲小声咕哝一句,顺从地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