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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岫愣了愣:“林老爷?”她哪里认识什么林老爷?还是找她和澹宁的,那就更无从说起了,“他可曾说了旁的?怎会知道我们在这里的?”
小厮摇摇头:“倒是不曾。”
苏云岫眼底的疑惑更深了,回头问苏轩:“你可有认识过什么林老爷?这平白无故的,怎么会有人找上门,还指明是我们两个。”如果只找她,倒还可以说是生意往来上的人物,可澹宁还不曾如何接触这些,生活圈子就这么大,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个人来?
“已经登门了,便去看看吧。”秦子浚轻声建议道,“要不,我随你一起过去?总归是在自家铺子里,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苏云岫一想觉得也对,便点头应下了。
林如海负手站在屋里,神情平静地望着窗外,听到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掩在袖底的手微微一紧,复又松开,略凝了凝神,才缓缓转过身来。
“林大人?!”刚挑起帘栊出来,看清访客,苏轩不由惊呼出声,怎么会是他?这不是在万松书院偶遇的那位大人?
林如海只觉心头一荡,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从何说起,恰见他身后人影微晃,便只朝他笑了笑,将视线投向了后方。清丽的脸庞上挂着恬静温婉的笑容,悠然而从容地漫步而行,与记忆中一般无异的姿态。时间似乎十分恩宠她,十年的光阴,并未让她染上过多的尘埃,甚至,连那清若寒星的眸子也一如既往的透澈平和,只是舒展了青涩的眉眼,温润了削瘦的身姿,成就了优雅的少妇。
林大人?听到苏轩脱口而出的惊讶,苏云岫脚步微微一滞,他何时认识这样一位大人了?心思百转间,抬眸看去,不由愣了一下,却见徇徇儒雅的男子眸色深深地看着自己,神色间很是复杂,似乎也认得自己?一种诡异的似是而非的感觉涌上心头,这个人,这张脸,好像很有印象,可细细一想,又记不得究竟是何许人物,是何时何地遇见过的,只觉得面熟,陌生又熟悉。
似是看出了她眼底的茫然纠结,林如海也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五味瓶翻倒般的复杂,那桩事,竟然不曾让她铭心刻骨,竟然就这样挥手自兹、云淡风轻了,却像一记闷雷砸在林府,甚至母亲的病逝、敏妹的心病都与之有莫大关联。可是,无论她记得也好淡忘也罢,生过的,有过的,仍是存在的,也抹不去的:“我是林如海。”
简简单单五个字,如平地惊雷,让苏云岫脸色剧变,身形猛地一晃,若不是秦子浚眼疾手快地扶住了,险些就这样一头栽倒了。
“云岫?!”
“娘——”
两人担忧关切的呼喊,让她堪堪地回过神来,强压下心头的震撼与不安,勉强地勾唇笑了笑:“没事。”脑中却如鸣雷般隆隆作响:林如海?林如海!竟然是他?!他为何会来?两人非亲非故,形同陌路,不,是全然陌生毫无交集的,他为何会找上门来?目光微微一斜,恰好落在身旁一脸紧张看着自己的苏轩身上,顿时如一阵冷雨浇到身上,什么都清楚了。
几番思量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弄清楚了前因后果,苏云岫很快定了心神,眼下还有一场仗要打,她怎会让这些情绪左右自己的思路?轻轻地从秦子浚的臂弯间挣脱,径直往前走了几步,站在离林如海不过三五步空隙的地方,略一欠身施礼,嘴角轻挑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民妇见过林大人,不知林大人造访鄙舍有何贵干?”转身,朝门外候着的小厮吩咐道,“还不去沏壶热茶上来。”
“等一等。”秦子浚突然开口制止了他的动作,回头温和地朝苏云岫笑了笑,“要不……我去罢。”
苏云岫怔了怔,眼睑低垂,默然地点点头。
秦子浚的目光一如窖中深藏的古酒那般温醇,深深看了她一会,转身朝林如海拱手一礼:“铺子里简陋,还请林大人莫要见怪。”说罢,又笑着朝苏轩招了下手,“走吧。”
林如海神色一紧,想要出声阻拦,话刚到了喉间,又咽了下去。
孰是孰非往事如风
屋里静静的,空荡荡的,火炉里的炭火烧得极旺,红彤彤的,劈劈作响。案上香茗袅袅,弥漫着淡淡的茶香。
苏云岫和林如海,一左一右分向而坐,明明离得不远,可却如隔河相望,又能清晰地感觉到彼此的距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刹那,又或者已过芳华,林如海轻咳了一声,转头看她:“你……可好?”
话一出口,便觉不妥。纵使他不曾耳闻探明,但也能想象得到,一个年轻姑娘带着嗷嗷稚子,既无恒产,又无依靠,在这异地他乡生存之艰难,更不遑说还要挣下这份家产基业,所吃的苦,所遭的罪,怎能称得上好?这般思量,心中亦不免生出几分赞叹和感慨。
“民妇本分规矩,自然衣食无忧。”苏云岫眉梢轻扬,唇畔笑意不减,声线温和柔软,却又透着清晰的疏离漠然,“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也不敢烦劳林大人费心了。”
似曾相识的口吻,林如海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继续往下说。
屋里又恢复了先前的静,默然一片。沉甸甸的静谧,却丝毫不曾影响到苏云岫的情绪,也不觉得难捱,耐心这东西,她从来都不缺。十年前如此,十年后更是如此。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林如海心中的苦笑越得重了,记忆深处的形象再一次不自主地浮上心头,似乎当初也是这般耐得住的心性,这般比激烈争执更难捱更严苛的对峙,若是母亲不曾开口,便这般静候着,干耗着,也绝不肯失了先手。巧的是,一次又一次,干等不起的人,却从来都不是她。而区别的,只是自己不再有母亲帮衬着,心疼着。明白她的用意,林如海却不得不妥协,不得不将先机拱手相让。
心中轻叹,心思一转,林如海索性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苏轩今年十一了?”看到她猛地偏过头来,清冷冷的目光望着自己,心底却是一松,有气有怒总比冷刀子渗人来得好,便坦然地迎向她的视线,笑着反问一句,“我若不这般问,你会主动跟我提起苏轩的事?”
苏云岫眼波轻转,从他的眼睛上移开,嗤笑道:“澹宁与你非亲非故,至多不过有一面之缘罢了,我为何要跟你提他?”伸手取过案几上的茶盏,碗盖儿轻轻拨弄着漂着的茶叶,冷眼看它如同江边浮萍随波逐流,勾唇轻笑,“十一,十一了又如何?难不成你真的以为他会是你的儿子?”说着,又偏头看他,语气仍是那般轻柔缱绻,颇为可惜地喟叹一声,唇畔的弧度却有种说不出的讽刺,“没想到,十年未见,当年那个智深谋远的林大人竟然变得如此天真了。”
林如海脸色一变,目光锐利地盯住她的眼:“是我天真,还是你天真?我既然会跟你提及此事,自然是有了万全把握、确凿证据,可不是你这片面之词就能掩饰敷衍得了的。”
难道真的有证据?不是在诈她?苏云岫心中慌,虚得厉害,可仍然兀自坚持着不肯露出丝毫的软弱,争锋相对道:“那你便拿出证据来,何必跟我多费口舌?”时隔多年,她就不信,真的被他找到了什么证据,要是真有,他林如海还能这么好心大度地坐下面前跟她扯东扯西的?
“你不信?”林如海忽然笑了,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却也一下又一下地敲在苏云岫的心上,让她越得不安,“苏姑娘……”
刚起了头,便听到苏云岫语气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民妇早已嫁人生子,请喊我苏夫人。”
“好,苏夫人。”林如海从善如流,脸上挂着微微笑意,略略停顿片刻,才慢条斯理地继续道,“纵使过去了十年,可林某若真想要查清楚一桩两桩的事,却也并不是不可能的。生过的事,就算掩饰得再好,也总会有些蛛丝马迹留下的,苏夫人素来聪慧通透,想必也懂得此间道理,毋需我再多加赘言。”
“林大人如此言之凿凿,何必屈尊来我这小小的铺子找不自在,直接去衙门说不就得了?”苏云岫冷笑地反唇道,心里却越警醒,不愧是心有丘壑的林如海!寥寥数语,就让她莫名的心虚,如此难缠的角色,也是苏云岫来到这个世界头一回遇到。只是,不安归不安,难缠归难缠,可苏轩是她在这世上最深的羁绊和牵挂,想让她将儿子拱手让人,门都没有!不止门,连窗也没有。
从提起苏轩开始,林如海便一直密切留意着她的神色,看到此时,也不得不在心里暗赞一声好。若是光凭看到的听到的,也许真的会怀疑先前的想法,可不知为何,越不占理,他却越坚定苏轩的身份:“苏夫人,我知你对林府并无好感,可事已至此,你当真忍心让苏轩做一个父不详的孩子?”
苏云岫怒极反笑,冷冷地道:“林大人哪来的闲情逸致,竟然管起别人家的闲事来了?也不对,是我想岔了,有林夫人这般美好完美的贤内助在府里为你操持内宅,还能时不时地安排些毁人不倦、害人不浅的戏码供你夫妻佐乐,也难怪林大人能心情愉悦、诸事如意了。”想起往日种种,苏云岫只觉得怒火燎原,在五脏六腑里乱窜,若不是因为林府,她何需如此苦心筹谋辛苦坎坷?若不是因为林府,她又怎会吃苦遭罪落下一身病根?
父不详?
你林如海也好意思跟她提这个?
“自古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莫说眼下澹宁身家清白,纵使当真是那父不详的,又能如何?我儿苦也好,痛也罢,荣辱贵贱,与林大人又有何干系?”难不成还真当他是你儿子了?
林如海两眼一眯,一道充斥着阴沉戾气的光芒从眸底喷涌而出,又很快被掩饰在黝黑眸色里,嘴角轻抬,似笑非笑地看着苏云岫:“当真与我无关?苏夫人真是好盘算。”他们之间的纠缠,想要这样撇得干干净净,未免也太轻巧了吧。
“与林大人相比,民妇微末能耐,当然是自愧不如。”苏云岫冷嘲地笑哼了一声,“不要时,弃之如敝帚的,如今又惦记上了,就这般罔顾情理强取豪夺,想来在你眼里,世人皆如草芥,可以任由你林如海搓圆揉扁为所欲为,才算入情入理?”
林如海顿时哑然无言。谁能想到,当初宋姨娘的一帖药,一次匆忙的陷害,竟会让一切都乱了套。当年往事,缘何进府,究竟是有心或无意,孰是孰非,已经无从说起了,可无论如何,终归都是在林府惹出的风波,结下的孽缘,也终归是对她不住的。这些日子,他也认真想过,若非他不忍贾敏神伤心痛,不满母亲的安排仓促的结合,一意孤行那个方案,是不是结局就会不同。
可惜,相隔十年,事过境迁,纵使有心,也已无力了。
而如今,他不可能坐视血脉遗落在外而不理,就算再艰难再多舛,也阻不了他了。一思及此,林如海站起身,肃容朝她拱手道:“若是苏夫人仍然执意抵赖,为了林家承继宗嗣不绝,林某也只得对不住夫人你了。”
相见相离各有所思
苏云岫不屑地撇了撇嘴:“不愿依从你的意思说话做事,不肯顺从你的想法罔顾事实,就是执意抵赖?林大人的规矩,还是这般别致,闻所未闻的稀罕呢。”
双手安静地交错在身前,苏云岫微微抬眸,柔和如湛湛春水的眸子波光潋滟,唇角轻挑,一缕清浅淡薄的笑意若隐若现,曼声又道,“林家之事,大人该同林夫人商量,至不济还有妻族宗亲在,跟民妇一外姓之人有什么说得的?不过,看在大人难得屈尊登门造访的份上,民妇便也讨嫌多说一句,苏家虽不是什么能耐的,但大人你若一意孤行,非得将别人家的孩子说成自个儿的,到时候真惹出什么是非风波来,可怨不得旁人。”
承继宗嗣?你林家绝不绝后,断不断嗣,关她苏云岫何事?又不是不吃五谷杂粮的圣人,凭什么要她生受了委屈?
心里冷讽着,连嘴角的弧度也跟着凉薄了几分。林如海却熟视无睹,微笑以对,话接得好不利索:“苏夫人多虑了,些许琐事,林某自持还能应付。倘若真有那一日,林某也非怨天尤人之辈,更不会推到夫人身上。”
这是看不起人,笃定她什么也做不了?一脸自信满满的模样,看得苏云岫更是一阵火气:蝼蚁尚能撼树,何况是人?还说什么不会推诿,哼,当年怎么没瞧见你有担当了?
似是读懂了她眼底的轻蔑嘲弄,林如海轻叹道:“当初,林某行事的确有欠稳妥,苏夫人心中有气,有怨,也是应有的。可要真因往日宿怨而牵连无辜,累及子孙,岂不也伤了儿孙晚生的心?”
做出那档子事,岂是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