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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想没有光进来……”
“是的,没有光进来,为什么没有更早发现呢?当时,天文台的门没有被打开过,光没进来,也没有任何人从那里出去,至少在放映时。”
美也子的脸上浮现了解的表情,她的口微张,在说话前先跑了起来。
天色将黑的屋顶平台上人影稀少。美也子几乎小跑步似地跑近银色不起眼的建筑。
我在天文台的门开启的那瞬间,认出孤零零坐在最里面椅子上的女孩。因为洋装和椅子同色,似乎融入现场,但确实在那里。下一瞬间,女孩小小的身影就被紧紧抱住她的母亲背影遮住,再也看不到了。
突然背后有人叫我,回过头一看,漱尾站在那里。
第四节
“这个嘛……”
漱尾靠着扶手,微微笑着。“或许是为了我自己。”
那种口吻,让我犹豫是否要再接着问。
我试着想像漱尾的姊姊是什么样的人:和他相似的纤细容貌、柔和的声音、亲切,然后能将他和一切都看透的深不见底的女性、神秘又充满谜的……是的,就像“菖蒲小姐”。
我微微地颤抖。
“……姊姊的遗物中有一本笔记本。”他仿佛自言自语地继续说。“是给我的,全部共有七篇,既不像童话,也不像科幻小说的故事。姊姊原本就喜欢写文章,什么时候竟写下那种东西……”
“那是《七岁小孩》?”
漱尾点点头。“但是,和你知道的故事有些不同。”
“怎么不同?”我歪着头。
“姊姊写出来的故事里没有‘菖蒲小姐’,只有‘菖蒲小姐’是我想出来的人物。”
“但是,那样……”我叫着,但接不下去。
“是的。姊姊的故事全部都以谜题结尾,没有任何结论。就像芥川龙之介的《树林中》一样。经过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才了解姊姊真正的用意。”
绫乃小姐到底在想什么?竟写下未完的故事!
(喂,试着解开这些谜题……)
留给唯一的弟弟七道谜题,就撒手人寰的女性。我再度颤抖起来。她为什么那么做?那样做有什么涵义?
“她不希望漱尾先生太过悲伤?希望你想着七道谜,而将悲伤忘怀?”我声音嘶哑地询问,他则苦笑地歪着嘴。
“……我确实会去追寻谜底。而会被天文学吸引,一定也是因为那样!”
“因为宇宙里有和星星数目相同的谜?”
“是啊!”他笑。“但那是我碰不到的谜。而姊姊给我的,是伸手即可触摸的神秘。我确实喜欢寻访姊姊思考的轨迹,所以,当七道谜全部结束时……”他吞吞吐吐的。
“……穷途末路了?”我静静地问。漱尾笑了起来,直视着我。
“那时,入江小姐,你的信正好寄到。你的信随时都为我提供新的谜题。简单的、时而滑稽,时而感伤的谜题。你或许会笑我,但我从不曾像这个夏天这样生气蓬勃。而持续通信中,变得很想看看入江小姐本人,所以在那个公车站埋伏。”
“是那样的吗?”我不知不觉地有些慌张,声音也跟着提高了。“怪不得那之后就不曾在教练场碰过面。”
“老实说,我早已经有驾照了。”
“一开始就知道是我?”
我眼珠朝上看着对方,懒尾苦笑。
“起初没多大自信,但谈话后,就确信是你。”
那天的对话内容哪部分让他如此确信?他看着怀疑的我,诚实招供。
“老实说,那时不是有人叫你的名字吗?”
什么嘛,原来是那样!我故意咳了咳。
“总之,我对漱尾先生的推理能力肃然起敬。我觉得很厉害,但是……”在此,我在声音里加入力量。“有一次闪失!”
“闪失?”
“装傻也没用。可以吗?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在经过一百年后,也可能会胜过名侦探!是谁让雷龙飞上天的?”我说着笑了起来。漱尾叹息着,不久也一起笑了起来。
“我知道了,我早就投降了。那个恶作剧确实是我做的。”
“果然如此!我一直认为那封信的回答,有些不了了之,令人心神不宁,觉得奇怪!而且,完全不触及是谁做的那么重要的事,像在刻意回避,若不是当时在平台上工作的人,做不出来那种恶作剧。提供冰块当压物石的,该不是商店里的男孩吧?那个卖霜淇淋的。”
“……我写回信时就想到可能会被揭穿。”漱尾搔搔鼻头。
“做了那种事,你一点都不在乎吗?我不太清楚,但这不是会构成窃盗或侵占等罪名吗?”
“如果事迹败露的话,只要你不说就没关系。”
“真令人惊讶……”
“而你也像共犯,不是吗?”
漱尾像个恶作剧的孩子般嘿嘿笑着。
“我?”
“你当时不是说了?像海獭般坐着救生圈在海上漂浮时的感觉很好,而那时,刚好看到小孩将雷龙踢翻……”
我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确实曾有那件事,而我也曾说过那些话。但是,谁会想到那种离谱的恶作剧?只有漱尾才会。我不禁笑了起来。
“结局圆满,就代表全部都好。”
我决定换个话题。
“老实说,我还有问题想问漱尾先生。”
“只要我能回答得出来。”他有些不安地说,而我则摆出一副认真的样子。
“是今天的事,我始终无法释怀。”
“你是说?”
“漱尾先生应该知道我和真雪的关系,所以,今天在此相会,不是偶然。”
“该怎么说呢?”他仿佛事不关己地念着。然后看着对面大楼的霓虹灯,再收回视线。
“你认为我在干涉人家的家庭、策划了一切?”
“……真雪会那样消失,怎么想都觉得不自然。而且,是你先说‘分头去找吧’,才走到外面的,让我们有真雪已经到外面的错觉,而其实那个孩子一直在里面。”
“这是我的假设……”漱尾慌张地说。“麻生小姐或许想放弃真雪的监护权。至少,有些迷惑,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和分手的先生商量。”
我点点头。
“真雪不是一般七岁的孩子,她很聪明又敏感。就像你所知道的。”
我再次无言地点点头。
“而麻生小姐是个外柔内刚的人,刚才暂时失去真雪,应该会避免再次失去她,因此,我要真雪那样做。虽然那只是我随便想像的。”
我想起刚才麻生小姐紧张的表情,然后,是女孩最初面对我时涵义颇深的笑脸。但……
“那不是想像吧?”我嘀咕着。
不是想像,也不是假设,而是正是那样,一定是的。
真雪确实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她不想离开母亲身边,所以演得很好。
只是个七岁大的小孩。
虽然她曾为兔子失踪过,但不是那种会为别的目的而不见的孩子,至少,不会是她的主意。
我仔细凝视漱尾的脸。
“这是我的猜想……有人对真雪灌输了某些东西,教她在母亲做出任何无法挽回的决定前应该做什么。而且,天文台里有人悄悄地离开位置,将她藏起来。”
就算女孩的衣服和椅子同色,但一开始就没发现,还是有些奇怪。
“是的,例如入江小姐你说的话,那孩子就一定会听。”
“谁都可以假冒是我的留言。”
我终于明白自己小小的作用了。
“那是有可能的。”
漱尾狡猾地回答,让我嘟起了嘴。
“像漱尾先生这样聪明的人,最大的缺点就是认为别人都不会思考事情。因为没有恶意,反倒不好收拾!就和福尔摩斯和白罗一样。你是那种告诉人家‘事情已清清楚楚,少用一点自己灰色的脑细胞吧!冒失鬼’,结果自己却被一颗小石头绊倒的类型。”
“连这种挖苦的话都说出来了……”漱尾相当为难地嘟嚷着。“那么,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
“什么事?”
“我也认识真雪的爸爸,他想挽回的不只是真雪,似乎对美也子……麻生小姐还有依恋,不将监护权诉诸法院,也是因为那样吧!而麻生小姐也……当然这只是我的直觉。”
漱尾的视线突然移动,回过头,三个人影正好从银色建筑里走出来。很暗,只能看到影子:健壮的大影子、苗条的瘦影子及纤细的小影子。
熏黑的照明灯在屋顶平台的中间制造出一个小光圈,当三条影子慢慢走进光圈时,我看见真雪回过头来。在不牢靠的聚光灯下,女孩确实看着我们,然后微微笑了起来。
女孩的小手一边被母亲的手,一边被父亲的手紧紧包着。
开始放起“萤之光”这首歌,流露出不合时宜的庄严,其间,可断断续续地听到广播的声音:“本日的营业时间……购物已经结束……诚挚地感谢您的光临……”
“我们也差不多该退场了。”漱尾快活地说。
“是的,已经没有我们能做的事了。结果,世间事是否会顺利进行呢?从统计学上来看,有百分之五十的机率会顺利进行。如果再四舍五入的话,就是百分之百了。”
“真是乐观的生活方式!”他觉得很有趣地看着我。
“或许那样才会活得快乐!至少比悲观主义好,但我不属于任何一方。”我快乐地嚷着,先前梦幻似的情景,将我态度和言词中像老旧铰链般哼哼作响的笨拙和多余而零乱的架构彻底洗净。
“是的。”漱尾静静地说。“你是现实主义者,同时又是浪漫主义者。”
“我有个问题。”不知该回答什么才好,只好唐突地改变话题。
“什么?”
“除了插画家和作家的关系以外,麻生小姐和漱尾先生是什么样的关系?”
对方苦笑。
“别叫我作家,我只不过是个半调子……麻生小姐是姊姊的好朋友,从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原来如此!”
我一屁股坐了下来。混凝土含着热度,余温犹存。
漱尾低头看着我笑着说:“我也有两个疑问,可以吗?首先,第一个问题是……”他突然停止说话,我觉得心里扑通扑通跳。
“……结果你到底考上驾照没?”
我不禁有些失望。“托你的福,这个月初考上了。”
“所以说,你总共花了半年?”他很有技巧地说出那么失礼的话。
“讨厌!”我撅着嘴。“就算是四月开始的,结束、考上驾照是九月初,不能将这个月算进去,而且中途我跷了一些课,所以是四、不,三个半月左右,很标准啊!”
漱尾吃吃地笑了。
“总之,恭喜你了。”
“多谢你费心!”
我故意低头道谢,他略微得意地笑着,但立即换上严肃的表情,继续说:“还有一件事,关于你我的信件……”
“那是什么?”
如今我对我和漱尾通信一事,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仔细回想,似乎还写了一些很不好意思的事,但对我而言,那是无法取代的重要通信。
“……我一直在想,如果把它整理成小说,一定会是本有趣的小说,你不觉得吗?”
后记
嗨:
那以后过得如何?
照清秀佳人的说法,今天是“我这辈子最棒的一天”,或“最刺激的一天”。收到包裹,看到里面东西的那一瞬间,我不禁觉得呼吸困难。我先声明,这可一点都不夸张,我现在还会觉得呼吸有些不顺。
这一切都是漱尾先生的不好。世界上哪有连自己合着的书之书名、装订都不知道的人?先前不论我问什么,你都故意将话题岔开,只说“看了东西就知道了”。
麻生小姐也是。我们去祝贺时,她什么也没说,而当她说“让我素描一下”时,我还很高兴地摆姿势……但这实在是太突然了。我的周围都是一些好心的神秘主义者,我真服了你们。托你们的福,我一点也没有心理准备,漱尾先生你应该感谢我的心脏很强壮,要不然我会因过度的惊喜而昏倒死亡,这或许是个理想的死法,但我还不想!
当然,用麻生小姐的插画来装饰封面,是最完美的了。我从一开始就这么期盼,问题是,那个画中的模特儿。
起初,我只是漫不经心地想着“似曾相识的脸”,后来仔细一看,那不是我吗?谁会想到封面的自己会对着自己微笑?我不认为人生中常有这种承受意外的时候,漱尾先生、麻生小姐,你们太厉害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