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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第2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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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骑渐行渐近,正是嬴华率领的“商社”骑士。张仪车马一出函谷关,嬴华便率黑冰台两名得力干员飞骑先行了。到达郢都的当晚,嬴华立即点出了多年囤积在商社以备急用的各种奇珍异宝,派出了商社一班“老商”,携带各色贵重礼品登门造访楚国重臣,探察动静;而后又亲自造访了昭雎与郑袖两处要害,两件事办妥,正好得到张仪将到淮水的密报,带领“商社”骑队飞马迎来。


    张仪与嬴华在树林中密谈了一个时辰,诸事议妥,军士战马也就食完毕,立即启程向郢都进发。一路不疾不徐,恰恰在暮色时分赶到了郢都北门外。此时楚国王宫所有的官署都已经关闭,城门守军与一应留值吏员,也都是按照惯例放行禁止。秦国特使入楚本是大事,在寻常白日,当急报令尹府或国王定夺后,方可按照礼仪迎接入城。张仪车队仪仗突然而来,城门将领军士与国人一样,也风闻了楚王要杀张仪复仇,虽然对秦人侧目而视,但未奉王令,谁敢对这个虎狼大国的特使无礼?


    “放行——”北门将军终于可着嗓子喊了一声。


    按照天下通例,五百马队在城外扎营,张仪只带领二十名护卫剑士并几名吏员进了郢都。驿馆丞见是秦国特使,不敢怠慢,立即安排到最宽敞的一座庭院。嬴华的“商社”多年来已经将驿馆上下吏员买得通熟,一班人马刚刚住下,饭食茶水立即送到了各个房间。嬴华唤来驿丞吩咐:“自明日起,此院自己起炊。对外不要泄漏,我自会重谢你等。”驿丞连连答应着颠颠儿去了。诸事安排妥当,张仪酣然大睡。绯云说嬴华劳累,坚持教她歇息,自己却不敢大意,坚持在张仪寝室外值夜守护,直到东方大亮。


    清晨卯时,楚怀王被内侍从睡梦中唤醒,大是不悦道:“又不早朝,聒噪何来?滚了!”


    内侍惶恐道:“禀报我王:秦国张仪宫外请见。”


    楚怀王一骨碌翻身坐起道:“如何如何?张仪来了?何时来的?”


    内侍低声道:“方才听说,昨夜入城。”


    “好个不怕死的张仪!”楚怀王立即站起,“更衣!”


    可是等穿戴整齐,楚怀王却犹豫了。自从坚持向秦国要张仪以来,他一心等待秦王交出张仪,一心督促屈原厉兵秣马,督促春申君策动齐国,已经多日不举行朝会了。卯时早朝的规矩,也早在他即位后不久取消了。黎明清晨,对于他是最宝贵的时光,与光鲜白嫩的郑袖折腾一夜,那几个时辰可是酣睡正香的时刻。可郑袖这几日却带着小王子去了别宫,楚怀王耐不得寂寞,昨夜将两个侍寝侍女赏玩了大半宿,此时站起来还觉得晕乎乎的。但楚怀王的犹豫却不在此,而是确实没料到张仪竟然敢来,更没有想过,张仪来了如何个杀法。他只有一个心思:张仪绝不敢来,他一定要揪住秦王要张仪!而今张仪突然来到了面前,立即杀么?好像不太对。要杀张仪,总得有个隆重的复仇仪式,至少须得全体大臣到场,祭拜天地宗庙而后杀了张仪。非如此,何有王者威仪?何以重振楚国雄风?可目下,屈原在外练兵,黄歇在外斡旋齐国,昭雎一班老臣又一直卧病不起,骤然早朝,来的也只能是些小官小吏,悄悄杀个张仪,岂不大折了威风?


    “传令宫门将,着张仪单独入宫,在东偏殿等候。”楚怀王终于拿定了主意。


    内侍急忙出宫,对宫门大将低声说了几句。宫门大将昂昂走到张仪轺车前道:“楚王有令:张仪单独入宫——”


    嬴华一阵紧张,正要上前理论。张仪却在车上咳嗽了一声,随即从容下车,对嬴华低声道:“沉住气,按既定谋划行事。”大袖一摆,随内侍去了。


    东偏殿冷冷清清,既无侍女上茶,又无礼仪官陪伴,只有殿外甲士的长矛大戟森森然游动着。张仪自顾踱着步子,观赏着窗外的竹林池水。


    “好好看了,看不了几天了。”楚怀王冷笑着走了进来,一队甲士立即守在了殿门。


    “秦国丞相特使张仪,参见楚王。”


    “张仪,你知罪么?”


    “敢问楚王,张仪何罪之有?”


    “你!张仪!”楚怀王将王案拍得啪啪响,“骗我土地,折我大军,害我君臣失和!竟敢说无罪?好大胆子你!”


    “楚王容臣一言。”张仪微微一笑道,“先说许地未果:春秋以来四百年,大凡割地皆须国君定夺。张仪与楚王协约,原为修好结盟,不意秦国王族激烈反对割地,秦王与张仪亦不能强为。但是,大秦与大楚修好之意终未有变,是张仪力主,这才有归还房陵三百里粮仓之举。奈何楚王不解张仪苦心,反而仇恨张仪,委实令张仪不解。另外两罪,张仪不说,楚王也当知晓是佞臣虚妄之言。其一,是六国联军进攻秦国,而不是秦国进攻六国;六国兵败,归罪于张仪,岂非贻笑天下?其二,张仪使楚,全为两国结好。是否结好?当在楚王与大臣决断。若因此而君臣失和,只能说有权臣与楚王国策相左,恶意诿罪于张仪而已。楚王若信以为真,张仪也无可奈何。臣言当否,楚王明察。”


    楚怀王嘴角抽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突然拍案喝道:“来人!将张仪打入死牢!”说罢转身便走,一个趔趄差点儿绊倒在门槛上。出得东偏殿在湖边转悠了许久,他才平静下来,却又感到心中一片茫然。


    “禀报我王:大司马屈原紧急求见。”


    “屈原?教他进来。”


    片刻之间,屈原匆匆来了,一身风尘一头大汗:“臣,参见我王。”


    “屈原,你不是说一两个月都回不来了?”


    “臣闻张仪入楚,心急如焚,兼程赶回。”


    “急得何来?怕本王处置不了张仪?”


    屈原急迫道:“臣启我王:张仪乃凶险之徒,实为天下公害,宜尽速斩决!臣怕有人为张仪暗中周旋,贻误大事,是以心急如焚。”楚怀王心中一动,笑道:“屈原啊,张仪入楚,本王也是刚刚知晓,你如何早早知晓?还有时间赶回郢都了?”屈原道:“张仪大张旗鼓入楚,沿途村野皆知,巡骑斥候在边界亲眼所见,前日便飞报军中。我王如何今日方才知晓?臣以为,此中大有蹊跷。”楚怀王不耐烦地摆摆手:“好了好了,动辄‘大有蹊跷’,教本王如何理国当政?”


    屈原沉重地喘息着:“臣请我王,立即斩决张仪!”


    “立即斩决?”楚怀王一脸嘲讽,“屈原啊,你与春申君如何总是急吼吼毛头小儿一般?大国杀敌国大臣,总得有个章法,至少得教张仪无话可说,是了?”


    “楚王也!”屈原愤激得满脸通红,“张仪天生妖邪,言伪而辩,心逆而险,若教此人施展口舌,大奸也会变做大忠。我王宽厚,其时被张仪巧言令色所惑,必致后患无穷。为今之计,我王当效法孔子诛少正卯,不见其人,不行仪典,立行斩决!屈原自请,做行刑大臣,手刃张仪!”


    “好了好了,晓得了。”楚怀王很是不耐,“大司马回去了,容本王想想再说了。”说完一摆大袖,径自去了。屈原愣怔半日,长叹一声,颓然跌倒在草地上。


    回到后宫,楚怀王心绪不宁,又烦躁起来。本来拿定的主意,被屈原一通气昂昂的搅扰,又乱得没了方寸。想想屈原说的话,对秦国对张仪的新仇旧恨又翻滚起来,也是,立即杀了张仪,芈槐便是敢作敢为的君主,一定大快人心,举国同仇敌忾,安知不是振兴楚国的大好时机?


    “禀报我王:王后回宫了。”一个侍女轻轻走来低声禀报。


    “啊?”楚怀王一阵惊喜,“几时回宫了?”


    “我王登殿时王后回宫。王后病了,卧榻不起。”


    侍女还没有说完,楚怀王已大步流星地走了。郑袖只走得几日,他立时觉得没了那股舒坦劲儿,整个后宫似乎都变得冷冷清清,国王的尊荣奢华似乎也都索然无味了,夜来睡不好,白日食不安,心头时时涌动的那股烦躁,竟怎么也解消不了。说到底,这个女人对他是太重要了,不但使他快乐无边,还给他生了唯一的一个王子。说也奇怪,郑袖从来不阻止芈槐与其他“宜于生子”的嫔妃侍女寻欢取乐,有时还哄着他纵容他去尝鲜。可所有侍寝的嫔妃侍女,竟然都没有生出一个子女来。芈槐也就越发认定,郑袖是上天赐给他的女宝,没有郑袖,他就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郑袖病了,不是要他的命么?


    寝宫里帐幔低垂,虽是白日,却依旧点着雪白的纱灯,艳丽舒适得令人心醉,一身绿纱长裙的郑袖侧卧假寐着,婀娜曲线在朦胧的纱帐中更显迷人。突然,一阵沉重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郑袖立即嘤嘤抽泣起来。


    “郑袖啊,你病了么?快来,我看看!”楚怀王疾步冲了进来,走到卧榻边撩开纱帐抱起了郑袖。可一向驯顺的女人却挣开了他的怀抱,大声地哭了起来。


    楚怀王当真是手忙脚乱了:“哪里疼?快,快叫太医!”


    “不要哦!心疼……”郑袖趴在大枕上伤心地哭泣着。


    “哎呀,我的王后,你就好好说话,如此哭法,急煞我了!”


    郑袖抹着泪花从榻上坐了起来,点着楚怀王额头道:“晓得你威风哦!不想要我们母子了,是也不是?”楚怀王急得一头雾水道:“哎呀这是哪里话?倒是说个明白了!”郑袖圆睁双眼道:“晓得你有本事哦,打仗打不赢,便要杀张仪!秦国丞相那么好杀哦?晓得无,人家在武关外已经聚了三十万大军,就等着你杀了张仪,秦王好来趁机灭楚呢!要杀张仪你杀,我母子可不跟你做刀下冤魂了!明日清早,我母子到苍梧大山去哦……”说着说着,声泪俱下地一头栽倒在卧榻上了。


    楚怀王连忙坐到榻边,拍着郑袖肩头又哄又劝。好容易郑袖不哭了,楚怀王轻声问:“王后啊,你如何得知武关外屯了三十万大军?”


    “老令尹说的哦,他族中有多少人在军中?晓得无你?”


    “他为何不对我说?”


    “你教老令尹闲居哦,人家敢报么?你该问屈原哦,他是大司马,军情该他禀报!他为何不报哦?晓得无?有鬼哦!”


    楚怀王一下子蒙了。昭雎部族的军中子弟极多,所言断然不差。屈原是大司马总揽军务,应当知道武关外秦国屯军,也是明白不过的。可屈原刚刚见过他,为何就不禀报如此重大的军情?猛然一惊,他出了一身冷汗,急急地踱着步子搓着手:“是了是了!他要我立斩张仪,逼秦国大举攻楚!好……好……”对屈原的图谋,他却怎么也说不清楚。


    郑袖接道:“好借机清除对手,独掌大权哦!晓得无?”


    楚怀王颓然跌坐在卧榻上,双手抱头脸色发青,一句话也说不出了。郑袖过来将他轻轻放倒在榻上,又盖上了一床锦被,轻步走到廊下对靳尚轻声道:“没事哦,去了。”靳尚机警地点点头,匆忙大步去了。郑袖又回到榻边,为楚怀王轻柔地宽衣解带,然后笑吟吟地偎到帐幔中去了。


    张仪被押入郢都死牢,嬴华第一个紧张,回到驿馆对绯云悄悄一说,绯云立即跳了起来,拉着嬴华要去救张仪。嬴华摁住绯云低声道:“他说了:若不出来,三日内不要轻举妄动。目下要紧的,是两桩事。”


    “快说,哪两桩?”


    “探察各方动静,买通牢中狱吏。”


    “吔,姐姐分派,我能做甚?”


    “我去商社坐镇,你去城外军营,若有不测,只有拼死冒险!”


    绯云一阵酸楚,哽咽失声道:“大哥在楚国两次坐牢,苦了他……”


    嬴华揽住了绯云肩膀:“绯云啊,丞相大哥说,邦交如战场。别哭了,记住,不能教吏员军士看出我等心绪不宁。”“嗯,记住了。”绯云点点头,抹去了泪水,“姐姐,我这就去。”


    绯云刚走,书吏便来禀报:有一蒙面客商求见。嬴华来到厅中,一看黄衫客商的身形便笑了:“中大夫,直面相向吧。”客商揭去面纱,果然便是靳尚。他拱手笑道:“公子啊,靳尚今日可是领赏来了。”嬴华道:“是么?我听听,价值几何?”靳尚压低声音道:“王后传话:没事哦。靳尚揣测,明日当有佳音。”嬴华矜持地笑道:“也是,本来就没甚事。不过啊,念起中大夫辛苦,略表谢意。”说着从面前书案上拿起一个精致的棕色皮袋一摇,哗啷啷金币声清脆异常:“这可是洛阳尚坊的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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