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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知道?”我闷声问道。
“看晚饭时你那碗里最后只剩下了他夹给你的肉便知道了,”他语气中带着好笑地道,“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哥哥把那两块布收走了。”我道。
“喔……清音是想让你平安无虞,不希望你牵涉到麻烦中去。”季燕然笑着道。
“我知道……可在这件事情上我不想半途而废。那两块布上的图样被隐藏得如此巧妙,绝不会是玄机公子一时心血来潮所绘制的。也许我们找到了图上的地方,许多秘密的答案就能水落石出。可如今哥哥把布收走,只怕大人你亲自去要也无济于事,最大的一条线索就此中断,我们要想继续往下进行是难上加难。”我轻叹着道。
“无妨,灵歌。你我还可以继续进行,”季燕然低声笑起,“我已将那两块布上的图……全部记在脑子里了。”
心头顿时一阵怦然的惶然的怅然的轻颤,就如同每一次看到他揭秘案件的真相,就如同听到他九十三个甲的绝无仅有的成绩,就如同才刚知道他有过目不忘的天赋……的时候,每一次每一次,我都难以抑制地会产生这样的颤栗,我曾以为这是我的嫉妒,也曾以为这是我的羡慕,甚至还曾不得不承认这是我的崇拜、是我幻想中自己能够拥有的高度……
可现在看来……现在看来这些都仅仅是微不足道的几许情绪,真正从一开始就占据着主导的,是……是……
“睡罢。”他在耳畔轻声地道。
嗯,睡吧,离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寻绣·缠绵
次日起来,发现外面果然下起了鹅毛大雪,地上积雪已有半尺来厚,天色阴沉沉的,看来这雪还要下上很久。
吃罢早饭继续上路,季燕然显然昨晚未曾睡好,在马车里坐了没一会儿就倚着车壁打起盹儿来,我从行李箱中取出那条黑兔毛的披风轻轻替他盖在身上,又往炭盆里添了几块儿炭放在他的脚边。
白天行路,晚间留宿,好在这一次投了家空房多的店,要了个内外间的套房,不必再挤。
十五天的颠簸旅途之后,终于在腊月二十八日的这天傍晚进入了江南地界,直奔季岳两家的祖藉所在地——望城。
因说好了要先去拜访季燕然的父亲,是以岳家父子便随我们一同先行往位于望城仲夏街青荷巷的季府而去。行至巷子口,早有季府的下人等在了那里,想是收到了书信知道我们今天就能到达,提前做好了准备。
季燕然先下了马车,听得外面此起彼伏地叫着“少爷回来了!”他打起车帘向我伸出大手扶我下车,便又听那些下人们兴高采烈地叫着“给少夫人请安!”
那厢岳家父子也下得车来,季燕然便请他二人先进门,随后牵着我的手亦跟进来,见府里早就点起了喜庆的大红灯笼,映着漫天白雪年味儿十足。一时大大小小的丫环嬷嬷小厮迎上前来,接待客人的接待客人,搬行李的搬行李,一派欢声笑语热闹非常。
一位管家模样的老者含笑上前,先向岳家父子行了礼,而后又向季燕然和我行了礼,季燕然冲他笑道:“屹伯,爹他老人家呢?”
屹伯笑道:“正要向岳老爷和岳公子告罪——老爷他衙门里临时有事,下午便走了,方才让人送话回来,说大概要到明天下午方能回家,不能亲迎岳老爷和岳公子大驾,还望二位海涵才是!”
岳明皎呵呵笑道:“这个英堂跟老夫还客气什么!既如此,我父子二人便不多扰了,先回家休整休整,明日下午再来拜访罢!”
尽管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既然当了季燕然名义上的妻子,自然是要留在季府过年的,可事到临头还是抑制不住地涌起一阵孤单与无依的彷徨,不由下意识地望向岳清音,将一路上与他赌气不理他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岳清音冲我点了下头,我轻轻地蹭过去到他身边,他低下脸来沉声道:“在婆家不比在娘家,懂事着些,不许让燕然为难,不许干出格的事,听到了?”
我点点头,悄悄扯了扯他的袖角,小声地道:“哥哥,我何时可以回咱们家去?”
“正月初二,”岳清音道,“到时燕然会同你一起去的。”
我便不再吱声,和季燕然一起将他与岳明皎送出门去,直到目送他们的马车消失在巷子尽头方才转回府中。
季府里早早便为我和季燕然准备下了新房,家具被褥全是新的,由于府中主子只有季家父子两个男人,所以此前也没有丫头贴身服侍,自从我和季燕然成亲后,管家屹伯便去买了两名小丫头来专门等我回来差遣,这两个丫头不过十三四岁,名字也留着等我来起,于是一个叫了“忘忧”,一个叫了“含笑”。
之后季燕然又将府里几位有头脸的下人叫来给我认识,屹伯说今天有些晚了,待明天一早再让合府下人来拜见我这位少夫人。
回到卧房沐浴休息,依然是季燕然睡外间,我睡里间。新换了地方多少有些不大习惯,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半夜方才渐渐睡去。
次日一早吃罢饭,接受过所有下人的拜见后便没了什么事干,全府上下都在忙碌着打扫布置,预备过年。我甩下季燕然,独自一人在府里闲逛,却见这里同岳家在京都的宅子规模差不多,只不过建筑更趋小巧精致。
天龙朝版图上的江南与正史版图的江南并不一样,这里所谓的江南,是一条类似黄河长江的母亲河——“潜龙江”以南的地区,不过富饶程度倒是不逊色于正史上的江南。
一个人逛了没多久,天上又纷纷扬扬地飘起雪来,便立住脚步,望着空中飞舞的雪花儿出神。茫茫然间忽觉有东西遮在头上,仰脸看时见是一柄油伞,持伞的男人脸上带着笑,轻声地道:“傻丫头,怎么在雪里站着,也不怕着凉。”
“我想出府去走走。”我望着他,太过安静易生感伤,我不想再给自己脆弱的机会。
“我陪你一起,可好?”他问。
我点头。两人回房穿了披风换上靴子,从府中出来慢慢走上大路。望城是江南最繁华的城镇,仅仅次于京都太平城,虽然已是腊月二十九日,街上仍有不少的摊贩在张罗生意。
沿着街且行且看,见前面有一家绣坊,牌匾上写着“江南老字号”的字样,便径直进了店门,迎面过来一位中年妇人,笑向我道:“这位小姐和公子要买绣品么?”
我点了点头,道:“不知贵店有什么珍稀货色,我想都看一看。”
那妇人连忙笑道:“好的好的,小姐公子请上二楼,绣样儿都在二楼陈列着。”边说边引路,带了我和季燕然上得二楼。
二楼货架上果然陈列着各种针法绣的精品布样儿,我大致看了一圈,向这妇人道:“老板,你这里的样品我一样也不喜欢,精致虽精致,但在档次上还是低了一些。还有更好的么?”
女老板笑道:“哎哟哟!这位小姐的眼光不是一般的高哪!我们这江南老字号里的绣品哪一样儿不是高档货色?!连京里的达官贵人都大老远儿地到我们这儿来买绣品呢!”
我淡淡一笑,道:“我想要的绣品,是比那些达官贵人买的还要高档的。你这贺架上摆着的我早已见得不带见了!若是没有什么新鲜货色,那我就不在你这里耽误时间了。”
女老板被我说话的气势吓到了,重新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阵,迟疑地道:“敢问这位小姐……可是京里来的官小姐?”
我故作傲娇地微微抬起下巴,淡淡道:“可以这么说罢。我这次来江南,是为了给母妃……唔,给家母挑寿辰礼物的,你这儿若是没有高档货色,我便要换别家了!”
故意泄露了“母妃”二字,把女老板吓了一大跳,连忙陪笑道:“小……小姐莫急,您见多识广,这些平庸绣品自是看不上眼,敝店还有一些珍藏的绣品,您若不嫌弃,小妇便取出来给您过过目。”
“那我就多耽搁会儿罢。”我道。
女老板便将我和季燕然请到桌旁坐下,又叫个小丫头端上茶来,而后亲自跑去后房去取绣品。趁房中无人,季燕然伸出修长手指冲着我一点,好笑地低声道:“小灵儿太过大胆,连公主都敢冒充!”
我假装低头喝茶,没有睬他。一时那女老板回来了,手里托着几块布料,恭恭敬敬地递到我的手上,随意翻看了看,却没有我想要的那一种,便起身向季燕然道:“季大人,咱们走罢,看样子这里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一听我唤“季大人”,那女老板吃惊地望向季燕然,盯了一阵后方掩口道:“哎唷!这不是咱们季知府的公子——到京都做官去的小季大人么!”
季燕然含笑点了下头,女老板见堂堂京都知府都做了我的“随从”,愈发信了我方才的话,商人本性,好容易逮住我这么个金主儿,岂能轻易放走?便见她连忙向我陪笑道:“这几块布已是我们这家老店的镇店货了,只不知小姐是想要什么样儿的绣品,不妨说来给小妇知道,就算小店里没有,小妇也可为小姐去找来!”
我见时机差不多了,便佯作随意地道:“我曾在宫中见过你们江南朝贡的绣品,家母也曾获赏了一件,向来爱不释手。无奈前两年家中失火,不小心将那绣品烧毁了,家母为此至今想来还闷闷不乐。正巧今年我有机会到江南来,便想替家母再买回一件去,可是看老板你这里并没有我想要的那种绣品,不知哪里可买得到呢?”
女老板想了想道:“朝贡的绣品……我们江南年年都向朝廷进贡绣品,年年都有不同的花样儿,小姐手里这几块亦曾进过贡的,若不是这种样式的话……那小妇再去库里给小姐翻翻去,只不知小姐想要的是什么样儿的?”
“就是将一根彩线劈成或十六股或三十二股或六十四股或八十一股,一层一层地绣到布上,有多少股线就可以绣出多少层来,”我不动声色地道,“这种手艺听说只有你们江南才有。”
“哦!”女老板一拍手,恍然道:“小姐说的原来是‘缠绵绣’啊!这种绣法确实只有我们江南才有呢!”
“缠绵绣?”我扬起眉望着她,“好缠绵的名字。”
女老板呵呵笑道:“就是因为这绣品是将一根线分成了若干丝丝缕缕的细线,经纬纵横地绣出一幅幅美妙的图案,仿若男女之情般缠缠绵绵、难分难解,才因此得名‘缠绵绣’啊!”
缠缠绵绵、难分难解……我无意识地望了季燕然一眼,见他勾着唇角冲着我笑,便回过头来,向女老板道:“应该就是这一种了,老板你这里可有么?”
“哎唷……这个小店可真是没有了,莫说小店了,只怕放眼整个江南,能拥有缠绵绣的店铺也不多见,何况就算有,店家也未见得肯卖。”女老板无奈笑道。
“为何不卖?”我问。
“这缠绵绣的手艺,是二十多年前出现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人会得。后来随着那人的销声匿迹,缠绵绣便也未再有新作诞生,现在遗世的也就当年的那么几幅而已,小姐若想买它,只怕难比登天哟!”女老板叹着道。
“那位会缠绵绣的是何许人?”我试探地问道。
女老板笑笑道:“二十多年前小妇不过才七八岁,依稀记得曾听家母提起过,说那缠绵绣的创始人是江南的一位富家小姐,多才多艺的,至于姓甚名谁,小妇却不得而知了。”
我与季燕然飞快地对视一眼,见他笑着向这老板道:“不知令堂还健在否?我们想问问老人家关于那缠绵绣创始人之事,说不定她还有传人在世,若能找到,也不枉我们从京都来到江南一趟。”
这位精明的女老板目光在我和季燕然的身上溜过来溜过去地转了两转,大约是看出了我和他的关系非比寻常,再结合上我的身份有可能是皇亲国戚,而望城知府又是季燕然的父亲,心里一阵加减乘除约等于地算了算这其中的人际关系以及对她的影响,最终大概得出了方便我就是方便她自己的结论,因此便热情有加地笑道:“家母尚健在!此刻正在家中,小姐和季大人若不嫌劳累,便请同小妇一起前往敝户,待小妇问问家母来,不知可行?”
我点头笑道:“如此就有劳老板了。”
于是这老板将店中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