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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在江南商号满地,张允铭人还没有到,李老官人早就得到了消息。张允铭几百里外,就有李家的商户送粮送银,到李老官人的城中时,张允铭的队伍已经满载了物资粮草。
上次来时,是张允铭张允铮来买粮,这次,李老官人亲自迎到了城门处。张允铭见了,忙上去行了晚辈之礼,李老官人忙说:“好了,好了!不用这么客气。”
张允铭见自己的外祖比多年前老了许多,一时感慨。他们这么多年在南方招募流民,造弩造箭,多是李老官人暗地里调集了银两来支持,日后若是能胜了,至少有三分之一得益于李老官人和李氏强大的金钱背景,所以他对李老官人格外敬重。
李老官人却想的是,当初两个孩子来这里,提点了自己买粮。那时的粮价才几个钱?两三文一斗!五年后是二两黄金!自己那时出了百万两银子,买下了庞大数量的粮食,这五年饥荒才保全了家族资产,还救助了无数民众,这等同于救命之恩。加上见到张允铭黑瘦,根本不是以前那白皙的模样,让他很心疼,于是对张允铭也表现得极为关爱。
张允铭不能带着义兵进城,就由宋夫子领着义兵们在城外李家农庄上安营,自己随着李老官人进城去见见外祖母和其他亲戚。两个人一同坐进了驴车里,李老官人问道:“你那个弟弟怎么没有来,我很想念他。”
那时李老官人还想让张允铮到江南来和他住一起,这事自然没成,可李老官人一直搁在了心里。张允铭心中也惦记张允铮,他这么匆忙地往京城赶,也是为了早点告诉父亲张允铮的处境。这段时间,他越想越担心,可无法带信给平远侯细谈张允铮的事。他想见了平远侯亲自说清楚,也许自己可以提前走,到张允铮那里去帮他。这些,当然都无法告诉李老官人,张允铭只能含糊着说:“他在别处忙着。”
行进间,外面一阵喧哗,张允铭马上向车窗外看去,只见一队衙役正押着一队犯人吆喝着过去,张允铭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找自己,一直盯着他们消失了,才收回了目光。
李老官人小声说:“那是薛家的人,你还记得薛家吗?”
张允铭茫然地摇头,李老官人提醒他说:“那次你和你弟弟来江南,我还把他的孙辈介绍给你。他的孙女很漂亮呢。”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张允铭没印象,又摇头。
李老官人又说:“后来那个女孩子进了宫,是薛贵妃,这些年很风光。可是前天突然就被抄家了,说是薛贵妃在宫里弄巫术,已经被打死了。”
张允铭离开京城几年,不知道宫里的事,哦了一声,根本不知道薛贵妃那段周折人生是因他和张允铮而起的,而在他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然黯然收场。
他们到了李府下车时,见门外笑眯眯地站着个秃头的中年人,张允铭却不敢怠慢,忙行礼道:“见过逍遥公。”
李老官人笑着说:“什么公?比我小那么多,在我面前称公?”
逍遥公说:“哎,您别看我比您小,可论长相,我可比您老多了!看看,我头发全没啦!”
李老官人打趣道:“你天天就担心你那头发,可怎么逍遥啊!”
几个人都笑了。
张允铭知道逍遥公经常为父亲传信,与李老官人也认识,曾被李老官人重金聘用过,到江南时总要来李府蹭蹭饭。见他在这里,张允铭突然有了个想法,拉了逍遥公说:“我还真有事找您。”
几个人进了李府,与众位亲戚见过后,张允铭和逍遥公与李老官人进了李老官人的偏厅,李老官人让仆人们在外面守着,亲手关了沉重的厅门说:“这里安静,可以说话。”
三个人坐下,张允铭脸色严肃了,对逍遥公说:“您得去找我弟弟。”
逍遥公摇头说:“你爹让我到这里堵着你,然后一路护着你回京,免得皇上要你的命,我得听你爹的。”
张允铭压低声音说:“你们现在听说有多少北戎过来了?”
逍遥公有些不理解张允铭的郑重,回答道:“听说该有三十多万到四十万的样子。”
李老官人说:“沈家军还不到那一半吧……”
张允铭举手说道:“我现在的话,千万不要对外面讲。”
两个人都不说话,看着张允铭,张允铭低声说:“燕城以北有四十万北戎,他们会分兵,十几万精锐之兵,会从西北绕过燕城,直奔内陆……”
逍遥公和李老官人同时惊呼:“真的?!”“怎么会?!”
张允铭点头,又说道:“我和爹日后要去挡的就是这路兵马。而现在,我的弟弟在一处设伏,想先拦截一下他们……”
两个人再次惊呼:“他怎么拦……?!”
张允铭又说:“他只有不到五百人。”
两个人几乎喊起来:“怎么能这样?!”
逍遥公站起来,骂道:“那个不自量力的混小子!就知道蛮干!这不是……”他没敢说送死。
张允铭说:“所以您要去他那里,马上去,我这边有两万多人,日后接近京城时还会更多,量皇帝也无法奈何我。”
逍遥公皱着眉,张允铭说:“我会对父亲说,他会同意我的。”
逍遥公知道平远侯偏爱张允铮,不然不会让自己教了他十年,自己虽然过去没少骂张允铮,但那毕竟是自己的徒弟,现在他有危险了,逍遥公立刻急了,他说:“你现在告诉我地方,我明天一早就动身。”
李老官人也紧张了,他对那个长得很像自己的外孙很喜欢,可不能出事,对逍遥公说:“有什么需要的,你直接从府里带,要马吗?”
逍遥公说:“不要,还没有我走得快,我懒得照顾。”他心猿意马,示意张允铭告诉地址,张允铭知道酒窖的地方,就对逍遥公说了地方画了图。逍遥公一看地域,就更明白事情的紧迫,果然次日黎明就动身了,都没有再见张允铭。
李家为义兵们治装配车,张允铭和宋夫子离开江南时,义兵已经全部集合在了一起,两万多人,都着黑衣轻甲,十分整齐,比那些正规军都有气势。
逍遥公日夜兼程,二月上旬到了张允铮所在的酒窖村落附近时,路途上已经看到人们慌忙地南逃,说北戎打过来了。
吐谷可汗的大儿子贺多带领的北戎西路军,的确一路常胜地打过来了。
贺多也是从小与吐谷可汗征战南北地长大的,同样相信嗜血的暴力是得胜之本,只是比之火罗的蛮勇,贺多更多了一分冷静和狡诈。
他率领着这支以骑兵为主的军队取道西北,穿过山区前往平原。西部驻守的藩兵已经多年没有朝廷供应,驻兵所在又是贫瘠之地,早已军力贫弱,根本不敢阻挡贺多。这路大军没有什么军事阻力。
贺多本着史上所有侵略者的共同策略,让兵士们沿途烧杀掠抢,一方面是震吓敌人,另一方面是补充军需。现在正是冬季,按理说百姓都该在家,可是他发现许多地方的人都跑空了,粮食更是稀少。好在他的兵士平均每人有两三匹马,可以喝马奶,如果没有粮食还可以宰杀马匹。短时间内应该没有给养问题。当然,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贺多希望赶快进入富庶的平原地区,无需再担忧粮草。
只是月余,贺多已经挺近千里。可谓挥师所向,无不披靡,所经村镇,一片降旗。更幸运的是,因降兵的指点,北戎军队找到了向导,用其家人威逼着,让他指出了一条从群山中穿过,直通中原的捷径。
贺多随时让人联络吐谷可汗,报告自己的进程。他这边的顺利让吐谷可汗多少减了些郁闷。
元宵节过去,吐谷可汗恢复了攻城,可是才攻打了两天,就又停了下来,有人送来了火罗的头颅,也带来了东路大军败回草原的消息。
吐谷可汗怒了!火罗是二儿子,是他眼看着从战场上长起来的草原雄鹰,虽然这几年身体不如以前,但是还是个彪悍的北戎人,是他的儿子!怎么能让南朝人打死了?!听说人头还被挂在了阵前!这种耻辱必须用全城人的血来洗刷!
他本来想把贺多叫回来,一起攻打燕城。可是贺多正走着胜运,不该放弃。所以,吐谷可汗反而不急着攻城了,他要稳扎稳打。西路军一旦成功进入中原,这场战争他就已经赢了。燕城这边,就是一次志在必得的报仇雪恨。他年关前围了城,现在快一个月了,再围上个把月,城里粮绝了,那时再攻,必然一攻就破。
他对军队进行了整合调整,将精锐兵士布置在后,到攻城时,用平常军士去消耗箭矢,等到对方精疲力竭时,让精兵冲击,必须取胜。
北戎一连十几天的只围不打,燕城里面也乐得喘息了一下。
中军里,镇北侯经过这一月艰苦的守城,反而增添了胜利的希望:三万精兵还根本没有动,那些新式武器也没有用,粮食充足,燕城何尝不是也在消耗着对方的耐力?
可是季文昭却又写了一份奏章,在里面竭尽描述燕城的困境,说兵士死伤严重,粮食不足,望朝廷尽快派出支援!
镇北侯有些不同意,问季文昭道:“为何再发奏章?皇上已经多次没有答应我们的要求,可见朝廷无法派出援兵。况且,我军能与对方一决雌雄,不必这么恳求。”
季文昭对镇北侯说:“侯爷,此时城外敌军倍我,我方还是处于弱势。如果有援军前来,就能分散北戎兵力,给我军更多胜算(这其实已经发生了,但是不能告诉你)。而且,如此战事,百年不逢。既然开战,就一定要抓住对方往死里打!彻底消灭对方主力!所以,兵力多多益善,哪里能犯矜持不开口?我此时要是在朝堂上,痛哭流涕满地打滚都行!只要给我兵!谁都行!哪怕是义兵!若是外围有呼应,我们自城中出击,就多了分胜利的保障,北戎那边就多了分威胁。侯爷,我们怎么能不恳求皇上出兵呢?”
镇北侯呵呵笑起来,在奏章上签了名盖了章,微叹道:“文人就是厉害,动动口舌,就劳动了多少人,我也得听你的。”口气上倒不是埋怨。这段时间季文昭在他旁边协同守城,他也见识了季文昭的方略,的确是位博弈高手。
季文昭忙安慰镇北侯:“兼听则明嘛,具体兵事还是得靠侯爷调动。”
镇北侯苦笑:“你可真是不谦虚。”
季文昭拿了奏章告退,到了自己屋中,见周围无人,就将奏章小心地揉搓成了一团,还在鞋底抹了两下,展开看看觉得不够,到屋角找到自己守城时穿的衣服,上面有溅上的血迹,用水浸湿了,再往奏章上擦了擦,这才将奏章封了,让人去请沈毅来,自己去侧院找到沈坚和张丁。
两方见礼后,季文昭将装了奏章的信封给了张丁,说道:“这是给朝廷的奏章,我让沈将军突围送你,你一定得日夜兼程地赶路,尽快送到京城。”
张丁接了,季文昭接着说:“你还得去见太子的人,告诉他们镇北侯重伤了,大概活不了了。沈将军突围失败,中箭身亡。”
沈坚知道这是沈汶梦里的事,叹息了一下。
张丁却笑了:“空口说瞎话什么的我最擅长了。”
沈坚想起四公主的死,就说:“得将四公主的血书给太子,把四公主的事儿告诉他。”
季文昭摇头:“我们送过去的消息是去挡东路的人都死了,肯定不能直说。这样,我写个条儿,说是北戎攻城时射上来的。”
外面院落有人说:“沈将军来了!”季文昭去见沈毅了。沈坚对张丁说:“你去让平远侯的人沿途散布同样的消息吧。”
张丁应了,也离开了。傍晚时,几只信鸽飞起,往南边去了。
两天后的夜里,燕城南门悄悄开启,沈毅带着人马,趁着黑暗从北戎的驻军阵地上杀过,一直把张丁和一小队人送到了北戎包围圈的边缘处,看着他们骑马跑了,才掉转马头杀回了燕城。
吐谷可汗得到了报告:一支骑兵趁着夜色突围,已经撕开了包围圈,有一小股人跑了出去。可北戎骑兵迅速围拢,沈家军骑兵打不过,又退回了燕城。
吐谷可汗认为这是城中垂死挣扎的信号,传令旗下,准备再次攻城。
张丁等人一口气跑出了快二百里才休息了一下,然后按照那个离开的兵士留下的地址,找到了离城兵士的所在。张丁让其他人都先分散隐蔽,自己去找了那个兵士,把给太子的密信给了他,然后向他描述了燕城紧张危险的局势,大力称赞他跑得及时。
临走,那个兵士问:“燕城真像你说的那么惨吗?”
张丁深深一叹:“兄弟!如果我不是有了这个要往京城送奏章的差事,大约就要死在里面了!北戎天天攻城,杀的人多了去了。你可不知道!但是这事可不能随便说呀!燕城里管得可严了,大家都只能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