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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音,终究还是个知音,何养健想。
大衣穿到一半,又被他脱了下去。明天再去吧,他想,今晚上的风实在是太大了,已经有浓重的冬意了,这个时候出门,即便是有汽车,也还是件遭罪的事情。明天上午可以不必去办公——其实下午也可以不必去,他是总经理,他可以随意安排自己的工作。不过他勤谨惯了,总不肯破了生活的规律。
不带感情的,他陪着小威吃了一顿晚饭。
这是一个很安静的晚上,起码对于孩子来讲,是安静的。小黛做完功课就睡了,小威做完功课也睡了,两人全都没有憋气窝火。然而成年人各有心思,就少不得要心绪起伏。
希灵和小桐顶着寒风出了门,直到午夜还没回家。他们的做客之处,是叶东卿在天津的公馆。
小桐的好些产业都在奉天——现在早已更名为沈阳,叶东卿就更不用提。然而自从九一八事变之后,东三省成了日本人的地盘,世事就变化了。叶家树大招风,又不想和日本人有关系,家业全在东北,想走也不可得,所以十分惆怅,无事时就躲到天津,避免和日本人打交道。金山倒是依然忠心耿耿的跟着她——金山早已不是师长了,但因叶家众人的强烈反对,他也没能当上叶家的上门女婿。至于叶东卿对他是什么感情,则是一个谜。叶东卿似乎是不很介意和他结婚,但看两人平时的举止,又实在像是只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好兄弟。
叶东卿很惆怅,小桐也很惆怅,但小桐家小业小,惆怅得有限。三个人围坐在一起,讨论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讨论到了午夜时分,依然没有结论。
希灵不打算在叶家过夜,于是带着小桐在午夜时分告辞。夫妻俩乘坐汽车往家里去,汽车里冷得像冰箱一样,两人就挤在一起取暖。挤着挤着,汽车在家门口来了个急刹车,挤作一团的两个人登时向前一冲,希灵慌忙稳住了,问道:“怎么了?”
汽车夫回头答道:“太太,咱家门口有个人!”
希灵开门就要下车,小桐连忙也跟着她下了去。在车灯的照耀下,希灵走到自家门前,发现门前地上果然蹲着个人。而那人在光束中眯着眼睛一抬头,却是满脸鲜血的玉恒。
☆、第九十三章 母子(一)
希灵冷不防的见了血葫芦似的玉恒,吓了一跳,小桐这时赶了上来,也认出了玉恒——他知道玉恒常和自家的胖丫头在一起玩,但是玉恒很识相,并不主动的往他眼前凑,所以他对玉恒素来是只闻名不见面,今天倒是见面了,结果玉恒又是这么一副德行。
小桐对孩子素来是没兴趣,尤其长到了玉恒这个年纪,处于孩子和大人之间,越发不能让他产生怜爱,没等希灵发话,他公事公办的先开了口:“你怎么了?让人打了?”
玉恒吸着凉气站起身。天这么黑,他脸上又是血迹斑斑,可依然能看出他神情痛苦,站得很不容易。看了希灵一眼,他没出声,而是对着小桐作了回答:“嗯,打架了。”
小桐又问:“那你还不回家?跑这儿来干嘛?”
玉恒答道:“我怕我家里人告诉叔叔。”
这句话就说不清是回答给谁听的了,反正他说话的时候是谁也不看。希灵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暗暗的伸手一拉小桐,她答道:“进来吧,留你住一晚上,等明天洗出人模样了。再回家去。”
玉恒又是闷声闷气的一声“嗯”,跟着希灵和小桐进了大门。
希灵安排了一间客房给玉恒,客房带着一间浴室,足可以让他洗去周身的血迹。希灵且不管他,约莫着他洗过澡,也换上了小桐的睡衣了,这才拎着一个小药箱,很不客气的敲开门闯了进去。把药箱往床上一丢,她问玉恒:“和几个人打的?怎么还输了?”
她这个问法,在玉恒听来,是很新奇的,不问对错,只问输赢。叔叔从来不说这样的话。他理智上也知道这样的话不对,“不正确”,但是在他的私心里,他觉得这样的话才合自己的胃口。大人里面没有谁能这样理直气壮的说“这种话”。
“想打别人,结果他早做了防备,带了人,我们人少,就挨了打。”
希灵又问:“你打他是为了什么?”
“他不服我。”
希灵听到这里,感觉自己有无数方法可以治疗那人的“不服”,不过面对着玉恒,她总是有些不自在,没法子心平气和的向他传授自己那些高妙本领。很可惜,她想,自己后继无人,胖丫头就知道吃。
“除了头上,别的地方还有伤吗?”她又问。
玉恒答道:“没了。”
希灵转身要走。临走前说了一句很不得人心的话:“有就说,可以送你去医院,免得闹出三长两短来。”
娘不得人心,儿子的语言也不动听:“放心,我死不了,连累不到你。”
希灵“哼”了一声,昂着头走了,背影都透着一股子洋洋得意的恶毒。玉恒刚刚对她产生了几分欣赏之情,这时听了她这一声“哼”。心里就忍不住又骂了她一句。
希灵上楼回房,小桐侧躺在被窝里,问她:“那孩子经常来吗?”
希灵一掀被子,也躺进了被窝里:“不常来,还记着我的仇呢!”
说到这里,她对小桐说道:“也真是邪了门,他对小黛特别好。”
“看上胖丫头了?”
希灵想了片刻,末了叹了口气,伸长手臂关了电灯:“不想了,太乱!”
如此到了天明时分,希灵早早的下了楼,却发现玉恒已经走了。
玉恒急着走,不是怕见希灵夫妇,是怕见小黛。尽管知道小黛是自己板上钉钉的亲妹妹,可是情不自禁的,他在小黛面前还是爱卖个俏。今天清晨他起床一照镜子,发现自己一只眼睛肿得都要睁不开,看着实在是没有人样,便赶在小黛起床之前,悄悄的溜回家里去了。
果然,如他所料,家里有人,前几天回乡下老家的那个伙计,又回来了。
趁着伙计也没起床,他钻进房内,先把染了血的衣裳丢进水盆里,又把大衣挂上,用湿毛巾擦去了上面的尘土污渍——大衣是他心爱之物,他还打算穿着它帅过一整个冬天呢!
可惜,他刚把大衣收拾干净了,还没腾出手来去处理那一盆衣裳,何养健来了。
何养健如何教训玉恒,姑且不提,只说小黛白天上了学,上得灰头土脸,因为人人都知道她昨天下午在校门外大展拳脚,和男学生打了一架。这在本校也算是开天辟地的头一份。在这高级学校里读书的女孩子,都有着小淑女的形象和气派,本来小黛平时也是其中的一员,结果昨天那惊天动地的一架,把她自己打成了异类。
小黛觉出同学们都在暗暗的拿自己当成笑话看了,心中就悻悻的不愉快,好容易熬到了放学时候,她刚一出校门,却又遇上了昨天那个欠揍的货——叫什么威来着?记不清了。
很警惕的停住脚步,小黛看他挡着自己的路,就露出一副凶相:“你又来找我干嘛?”
小威的耳朵和鼻子依然是红的,抬头看了小黛一眼,他低下头说道:“你是叫吴小黛吧?我是来向你道歉的,我昨天不该和你打架。”
小黛不记仇,一听他是来道歉的,一颗心立刻放下了。
小威觉得自己还应该再说点什么,双手插进裤兜里,他低下头用脚踢了踢地面上的小石子,又说:“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小黛摇了摇头,然后却是问道:“哥哥真抢你的钱了吗?”
小威立刻点了头:“他总欺负我,他是我爸爸养大的,他还好意思欺负我!”
小黛大吃一惊:“你是他叔叔的儿子呀?”
“你知道我?”
小黛迟疑着慢慢一摇头:“我……我听他提过。”
这话说得不完全了,玉恒是提过他叔叔有个儿子,不过那儿子在玉恒口中的代号是“蠢货”,而小威此刻看着并不愚蠢。
这时周围有男学生驻足观看他们了,甚至发出了单调的起哄声音,笑他们是“不打不相识”,于是二人一起不好意思起来,匆匆的分了开。
小黛回了家,告诉希灵道:“妈,原来昨天和我打架那人,是哥哥的叔叔的儿子。”
希灵听了,不甚感兴趣的答道:“是他的儿子呀。”
小黛又大声说道:“他看着也不傻呀!”
“谁说他傻了?”
“哥哥说的,说他傻得都不行了!”
☆、第九十三章 母子(二)
小黛对着她母亲大谈“哥哥”,她妈很有耐心的听着,因为感觉小黛口中的玉恒,和自己眼中的玉恒,简直不是一个人,让她忍不住要浮想联翩——如果玉恒肯跟着自己的话,那么把小黛许配给他,不就是最齐整可心的一家人了吗?丈夫是她的,儿子儿媳也都是她的,没有一个碍眼的外人,多好!
可是她想归想,不敢真的付诸于行动,幸而小黛现在年纪还小,自己还有的是时间可以等。玉恒的为人和心肠。还是得多考察考察,她不能因为母爱发作,而贸然的引狼入室。这家不是她一个人的,这家还有小桐的一大份呢!
从玉恒身上联想开来,她又想到了何养健——何养健和她先前的恩怨,现在若是不提,不知情的人是绝对看不出来了。她不知道他是真的放下了仇恨,还是只是在暂时的蛰伏,不过不管怎么样,维持现状是最好的选择,他们都不是气盛的年轻人了,他们都有了家庭和地位。需要过风调雨顺、和气生财的好生活。
然后她又想,不知道那个崽子的伤势到底重不重,也不知道那个崽子究竟要怎么对付那个“不服”家伙。可惜了,很好的一个苗子,就因为没有长在自己身边,得不到熏陶,结果现在只会傻头傻脑的乱打,莫非自己高看了他,他至多只是个打手的料?
希灵独自在家,琢磨得五花八门,而她琢磨的对象,玉恒,也正在和何养健斗智斗勇。
何养健今天没有去公司。特地带着玉恒去了一趟医院,因为玉恒的一只眼睛肿成了青皮大核桃,何养健担心他是伤了眼珠。经过一番检查,何养健和玉恒一起放了心——眼珠好好的,他纯粹只是鼻青脸肿而已。
既然他身上没有大碍,何养健就要和他算一笔总账了。
到家之后烧了一壶开水放在身边,何养健坐稳当了,厉声呵斥玉恒跪下。玉恒往地上扔了个破棉垫子,跪下了,开始听何养健教训自己。何养健平时在家十分庄严,多余的话一句不讲,若是出门在外,那庄严的程度更要翻倍,堪称是不怒自威。然而此刻关门坐在了玉恒面前,他气得失态,陡然变成了话唠。因有充足的开水润喉,所以他越发骂得滔滔不绝,并且抚今思昔,从玉恒到自己身边时算起,历数他十几年来的种种罪恶,将陈谷子烂芝麻翻了个彻底。最后他撂下一句狠话:“我不能养个混混出来,你若是不听我的话,那我也不管你了,你要么找你妈。要么找你姥爷去吧!”
玉恒很不驯服的嘀咕:“四川那么远,我要是去了,你想我怎么办啊?”
容少珊在若干年前在本城一位大官手下当差,那大官和他很投脾气,下野之后回成都老家,就把他也一起带了去。他一走好几年,难得有音信过来,何养健也只知道他在成都似乎过得很不赖,已经是“乐不思津”了。此刻听了玉恒的话,他狠狠的一跺脚:“你还和我贫嘴?若不是你身上有伤,我非用马鞭子抽你一顿不可!”
然后何养健急促的叹了一口气,又道:“你要是闲着没事做,那我可以在公司里给你找个位置,让你学着做事——不长进的东西!你这样的学问,连文章都写不出,简直让我没法子栽培你!”
玉恒低头说道:“我不想进公司,我坐不住,也不想被别人管。”
“混账!那你想干什么?铁了心的去当混混?”
“当混混当得好了,不是也一样能风光发财吗?你看那个谁——”
“畜生!还要说!”
玉恒抬手挠了挠鼻子,不说了。
何养健拎起水壶一倒,倒了个空,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的喝光了一大壶热水。气愤愤的站起身,他快步走出去撒了长长的一泡尿,然后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