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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麦知道,有些人对配偶在外面泡妞或泡汉子并不在乎,只要不陷入感情或不包二奶就行。这些人恐怕没把握,配偶在外面摘了野花吃了野草后会不会把野火带到自己身上,即使不把艾滋病病毒带回来,会把其它性病惹上身。这实在是一件赔本的事。
田麦刚进哈佛大学开始研究艾滋病时,为了体验一下整个过程,她还做过一次艾滋病毒检查,呈阴性。以后,她再也没有做过这种检查。前不久,为了准备生育孩子,她还特意去做过体检,都没想到要做艾滋病毒检查。像她这样的人,谁会想到呢?除了李之白之外,她没有和任何人有过性生活,不吸毒。她真后悔自己曾经有两次要去献血的,实在因为太忙和出差又取消了。哪怕献过一次血,她早就会发现自己是不是艾滋病毒的携带者了。因为美国献血很严格,对献上的血都会做各种检查包括艾滋病毒。
那天晚上田麦一进家门,就瘫倒在床上。李之白不在家。她心烦意乱,等待着他回来。回想起过去的几年,这时才觉得好像一幅被撕破的拼图,渐渐地能拼贴在一起。难怪他经常向她打听有关艾滋病研究的发展情况。有些情况,他了如指掌。她还一直以为这是因为她在研究艾滋病,所以丈夫比较注意这方面的信息。
11点左右,李之白回来了。他发现田麦躺在床上,并不感到意外。他忐忑不安,不敢走近田麦:“你都知道了吧?”
田麦抓起身边的花瓶朝他扔过去。李之白赶紧一闪,花瓶砸在把床头柜上。柜上的两人结婚照和台灯,都被弄倒在地板上。结婚照镜框上的玻璃和花瓶掉在地上,都碎了。
李之白想,田麦一定知道了他携带艾滋病毒,他们的婚姻如同这粉碎了的花瓶和镜框玻璃,完了。
田麦在床铺上坐起来,脸色苍白铁青,眼睛红肿。隔了个周末不见,她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嗓音有气无力:“你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注视着妻子这副样子,李之白靠在门柱上。他害怕田麦听了他的回答后会失去理智,如果那样他可以夺门而逃。田麦完全没想到李之白携带艾滋病毒是在同性恋中传染上的。李之白想试探她是否已知道了这点:“我不知该如何告诉你,一旦你知道了真相,肯定会离开我。”
“事情到了这地步,你还有什么必要隐瞒我呢?我亲自去了一趟伯伦医生的诊所。我已经知道你感染上了艾滋病毒。我很可能被你传染上了!”田麦放声痛泣。
李之白还是不想把他同性恋的真相告诉她:“我92年发现自己携带艾滋病毒,从那以后我就一直戴安全套和你做爱。但愿在这之前,你没被传染上。我非常对不起你!”
“那你当时怎么想到去做艾滋病毒的检查?”
李之白嘴唇哆哆嗦嗦,有点结巴地说:“在你来美之前,我和别人有过性关系,没有戴安全套。……那个人得艾滋病死了,我立刻去做了检查,结果……”
田麦几乎晕了过去,大脑休克似的一片空白。连续几天的疲倦、睡眠不好和伤心过度,她昏沉沉地睡着了。第二天她醒来时,李之白已不在房间。冰箱上有一张他留下的纸条:
亲爱的,我去上班了。非常非常对不起你。现在你终于明白了我为什么不要想要孩子。
我对你的伤害太大,我不求你的宽恕。
人身上的有些罪过是上帝也无法宽恕的,所以才有地狱。
看在夫妻份上,我只求你一件事:不要把我携带艾滋病毒这件事告诉家里人,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终会传入家里。我已经这样伤害了你,再去伤害家里人,我就是罪上加罪。
谢谢这么多年的夫妻恩爱!
吻你,之白
田麦看完纸条,泪如泉涌。她此时对李之白没有怜悯,她恨他。想到自己很可能也携带艾滋病毒,她万分惶恐。真是恶梦一场!
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赶快到医院去做检查。在美国,任何医院的艾滋病毒检查都不收费。不过她不想到李之白所在的洛克菲勒医学院去检查,她不愿意碰到李之白的熟人。
她在纽约上城的蒙赛那医院做了抽血,检查结果要过两天才知道。田麦打了个电话到李之白办公室,叫他马上回来。她无法等到他下班。
李之白回来了。俩人都愁眉苦脸,田麦更是一肚子的气和怨恨。她想,就算自己没有被他感染上艾滋病毒,她已完全对李之白失去了信任。他隐瞒了这么久,耍了这么多把戏,在做爱和计划生孩子上对她说了那么多谎言,让自己蒙在鼓里。即使自己能原谅他,夫妻生活也会被这艾滋病毒的阴影笼罩着,做爱也不会快乐。
田麦看着李之白,发现眼前的丈夫就像是虚幻的影子,那么不真实。怎么可能呢?这一切都是真的吗?她想到李之白有时做爱力不从心,是不是他仍然和别人有性瓜葛?两人到附近的饭馆吃饭。他们先去了常去的一家中餐馆。老板看到两人,热情地打招呼:“小两口吵架了?怎么脸绷得这么紧?”李之白马上意识到这次谈话在此不方便。田麦说她没什么食欲,不如到一家酒吧。李之白担心这时候喝酒,心情不好会喝出事情来。于是两人在一家“汉堡王”店要了点心和咖啡,找了一个僻静角落坐下来。许久,两人都没说一句话,看着窗外。
前几天雪下得很多,白茫茫的一片。田麦喜欢雪天,可今天她丝毫没有雅兴。对面那个小花园,她和李之白去过好几次。她再也不会和他去那里了。有些东西,只是岁月为了证明其存在而留下的实物,不属于她,也不属于他,只是留在那里,留在了某个空间,人无从拥有;留在了某段时间,人无从索回,无从重复。
两人沉默了几乎有半小时,一直到两人杯中的咖啡都差不多喝光了,才开口。田麦向李之白保证,绝不会将他感染上艾滋病毒告诉双方家人,但前提必须是他要说出真相,否则她会想尽一切办法弄清来龙去脉。
“你昨晚说,和你发生过性行为的那个人得艾滋病死了,那个人是谁?我必须知道事情的全过程,要不然我没法相信你是不是还和别人仍有来往。”
田麦像国际象棋大师谢军比赛时把对方逼到死角一样,非让李之白开口不可。李之白知道自己已不能再欺骗下去,若他谎造一个女人,田麦这么聪明能干执着,一定会查询出来。他只好回答,“那个人是兰德。”
“什么?你说谁?”
“兰德。你刚来美国时见过他。”
“你和他有性行为?你?你和男人……?”田麦惊愕地睁大眼睛地看着李之白,不敢相信他所说的话。李之白再次沉默。他想把一切都告诉她,把多年来欠她的情和自己的伪装都彻底地说出来,然而他不知如何说才好。
田麦突然开了窍,恍然大悟:“你成了同性恋者?你在纽约和男人鬼混?”
李之白点点头。
田麦顿时再次惊愕地睁大眼睛盯着李之白,感到恶心极了,只想呕吐。她拿起桌上的两个咖啡杯子连接朝他头上砸去。这是一次性的泡沫杯,李之白没感到疼痛。只是杯子里残余的咖啡,顺着他的头发、眉毛和脸流下来。
田麦立刻冲出店外。李之白没有追出去,他知道,他和她的夫妻关系到此为止了。他痴呆地坐在原来的位子上,一动也不动,任凭杯子里残余的咖啡流下来,滴在他的衣服上。
又下雪了。天空灰黑深沉,像个无底洞,雪花从那里不断地涌出来,凄然而下。田麦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哭得非常伤心,手抄在大衣口袋里,脚踏在不断落地的雪花上,吃力地蹒跚着。雪越下越大。在这漫天大雪的世界里,一切都显得惶惶惚惚,很阴沉。前面行人留下的脚印,很快就被雪盖住了,落入后脖颈的雪花,让田麦感到冰凉,一直凉到心窝。雪花如凌空射来的箭,尽管松软,打在脸上仍有些麻痛,随后它们和眼泪融化在一起流下来,把视线都遮住了,田麦不停地用手把它们抹去,却分不清哪是泪水哪是雪花。迷离的夜色和曼哈顿街道两旁的霓虹灯,在眼前晃动的雪花里,都变得很苍伤。收进眼帘的大街景致,都染上了悲哀的色彩。街两旁的那些弄堂,似乎都充满了低级趣味。沉重的天空是这么压抑。田麦泛起的思绪像空中断线了风筝的游丝,到处飘浮。她想把所有和李之白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事,一件件地清理出来。可是,她脑子太乱了。她做不到。她甚至感到时空已不在,伤感从所有的交感神经涌出,很快地覆盖整个身体。这个世界把她骗了!她认识这么多年由大学同学而成她丈夫的李之白,居然是同性恋者!她绝对始料未及。自己以前怎么压根儿就没想到这一点?现在她明白了,为什么李之白和她做爱会力不从心,为什么他非常乐意两地分居而只作周末夫妻。
地上的雪开始厚起来了,走起路来滑兮兮的。田麦踉踉跄跄,跌跌撞撞,不留神滑了一跤。她大哭起来,不想爬起来,仿佛这样她才不至于神经支离破碎。路人围过来,以为她被摔得很厉害,要打“911 ”电话送她去医院。田麦不好意思:“我没什么,只是心情很坏,故借着摔跤而痛哭起来。”她爬起来,说了声谢谢就往家走。
回到寓所,田麦把自己需要的东西打进两个旅行袋。她再也不想迈进这个家。既然从一开始两地分居就是一个错误,那么就让这个错误立刻结束。她对这个家现在没有任何眷恋,只有恶心和气愤。她简直不能想像那张她和李之白睡过的床也可能是他和别的男人做爱的地方。她用最快的速度把东西收拾好,叫了一辆出租车,住进了旅馆。
一到旅馆,她就给李之白打了个电话,他还没回家。田麦留了个言:“李之白,我们之间一切都结束了。下一步我们就办离婚手续,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想,你必须同意,否则你是逼着我把你的丑陋的事情公诸于世。你知道,你对我的伤害有多大,很可能是致命的!”放下电话,田麦整个人都崩溃了,她一屁股坐在旅馆房间里的地板上,眼泪再次珠串似地往向下掉,她听得见泪水劈啪着地的声音。往事如电影一幕幕地在她脑子里闪过,栩栩如生……
刚来美国在纽约停留那两个星期,她住在李之白的学生宿舍。有一天,之白到外面去买东西,她接了个电话,对方问她是不是之白刚从中国来的女朋友。她问对方:“你怎么知道?”对方说他是兰德,明天就飞来纽约,要她传告之白其航班,如果之白有空,请接他一下。
田麦知道兰德是之白的好朋友。她在中国时,李之白起初在电子邮件里曾老提兰德,但后来再也没提过。
李之白从外面回来。田麦把电话内容告诉他。李之白脸色有些不自在。因为对方不是女的,田麦自然没把兰德当作情敌去想。她随便问了一下:“你怎么了?”
“噢,没什么,我们还没结婚呢。我怕他来后把你给勾引走。他是很有吸引力的男人。”
“瞧你说的,他有魅力的话,婚后我也会把被他勾引走啊。难怪你现在再也没提过他。”
“有了你,就把朋友忘了。”李之白的这句话说得田麦很开心。
第二天,李之白去机场去接兰德。说的是上午9 点多的班机,两人到中午还没来。期间,李之白打电话回来说,他们先去兰德的旅馆再来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宿舍。田麦有点纳闷,既然如此,还要之白去接干什么,兰德自己坐出租车到旅馆再来不就行了吗。如果兰德是女的,田麦一定会怀疑。可是兰德是男人。世界上很多问题,就出在“可是”这两个字上。
原来,李之白和兰德从机场到了旅馆后,两人做了爱。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做爱。
做爱之前,两人吵了一架。兰德问李之白到底如何打算:“你准备告诉田麦你也爱我吗?”
“这怎么可能呢?”
“你不告诉她,不就是欺骗她吗?我可接受你同时爱我和她,因为你现在并不清楚你到底是纯粹的同性恋者还是双性恋者。只有你和她接触一段时间才能了解你自己。如果她真正爱你,也会像我这样,应该允许你对自己有一段时间的了解。”
“兰德,这问题我已想了很久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不是一个我了解自己性取向的问题。固然我对自己的性取向最终会有个彻底的了解,但问题的实质是如果我公开自己的同性恋,意味着我完全失去了和我的中国背景有关的一切:我的母亲、家人、我的中国朋友和所有的关系。我没有这个心理承受能力。我希望你理解我。你不能站在你的角度来思考我们中国人的文化和观念。我理解你,我能感受你这么爱我,我也很爱你。可是,我不能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