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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野上的羊群-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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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我连忙说,“真不该惹您伤心。” 

  “不伤心了。”老汉摆摆手说,“十家赌十家败,他死了也干净。我这孙子务正业,人家是小学毕业生呢。”老汉喜滋滋地说,“你在鱼塔镇走一圈,就我们家还养点活物。我们家有群羊,还有头牛呢。” 

  我想起了那头在厕所旁的牛,看来老汉说的就是它了。 

  “我们夏天种地也种得比别人家好。”老汉说。 

  “秋季时俺爷爷还能打猎呢。”孙媳妇笑着插话。 

  “日子就是这么回事。”老汉精辟地总结道,“你跟它好好过,它就跟你好好过;你糟踏它,它也糟踏你。” 

  “俺爷爷净说大道理。”那个同老汉一样精瘦的孙子端来两杯水,并且指着那盘瓜子说,“自己家园子种的,香得很,快嗑吧。”说完,他就出门了。 

  我抓着一把瓜子边嗑边来到窗前,老汉的孙子走到羊圈前,撒了一捧干草,然后走到吉普车前绕着走了一圈,最后他还停在车首对着车牌念念有词的。我想小学毕业的他肯定能认全数字了。 

  老汉开始给我们讲鱼塔镇的往昔。过去这里的人以打鱼和种地为生,日子过得很富庶。纯粹是因为过富了,镇里没什么好玩的,冬天闲下来又没活于,于是男人们开始聚在一起打牌。先是小打小闹地玩,后来就大把大把地赌了,以后鱼塔镇就因为赌越来越穷了。人们好逸恶劳,男人们还喜欢抽烟,几乎个个都好吃懒做了。因为这个镇子好赌,外村手高的人就闻讯而来,将鱼塔镇人家那值点钱的东西都给赢走了。 

  老汉卷起一支旱烟,眯缝着眼睛说:“唉哟,让人拿走东西时那个惨呀,孩子叫老婆哭,原来差不离家家养狗,现在你进这镇子还能听到一声狗叫么?”老汉自问自答着,“再也没有了。话又说回来,现在养狗也没用了,狗是看家的东西,家里只剩下喘气的人,还有什么东西可看呢?”老汉捶胸顿足地说,“去年春天上头派下来了扶贫队,家家户户找人谈话,让他们别赔了,说这里离城近,多种些菜运到城里就穷不着。大多数人还真听了,咳,谁曾想老天爷不争气,夏天来场冰雹,毁了不少庄稼,好不容易熬到秋天的那点菜又让大水给淹了。咳。” 

  “我们刚才来的时候看见家家户户都房门紧闭,好像都还没起来?”我问。 

  “赌了一宿,大人孩子都跟着乏了。”老人啐口痰说,“冬天日头短,晚点起来还能省一顿柴禾和饭。不信你出去看看,除了我家的烟囱冒烟外,谁家的烟囱还能在这个时候冒烟?”老汉斩钉截铁总结一句,“没有!” 

  “那你们这里还不如人家八方台镇呢。”我说。 

  “八方台?”老汉支吾一句,“你们去过那?” 

  “只是听说过。”于伟连忙搪塞。 

  “哦。”老汉附和道,“那里比这富裕一些。” 

  老汉又详细询问了我们的工作和生活情况,又问有无小孩。我们说有小孩,九个月了。老汉便追问孩子结实不结实,闹不闹,我们一一作答。最后老汉对我说: “我见过画画的,夏天时就到草地来了,背着个绿夹子,一坐就是一天。你要是想画鱼塔镇,不如来画画我家的羊。我有个干儿子——”老汉说到这里顿了顿,他的孙媳妇借故扯着孩子的手走开了,老汉接着说,“我有个干儿子住在别的地方,人心眼好,手艺也好,打小就爱放羊。你别看现在外面大雪滔天的,他来了之后把整圈的羊赶到野甸子,那风光你要是能画出来美得很呢。” 

  我想象不出这个肆意吐痰、穿得并不体面的老汉竟会说出如此深谙艺术的话。我连忙问:“他什么时候来?” 

  “他呀——”老汉的眼睛飞快地转了一下,说,“估摸下个礼拜天这个时候就会来。” 

  “那下个礼拜天我来这等他。”我说。 

  “你不用来我家。”老汉说,“你们直接把车开到野甸子上,你这车吃劲,能跑得动,到时你就会看到他赶着羊在甸子上。他还会唱歌,歌也好听得很呢。”老汉啧啧赞叹着。 

  这么传奇的一个人物我倒真想见见了。尤其是大冬天他居然会赶着满圈羊在苍凉的原野上浮动,而且会在干冷的寒风中唱歌,这种诱惑力当然不可抗拒了。 

  告别了老汉一家人,我和于伟驱车来到原野上。原野上的小路曲曲弯弯,大雪将它能覆盖的一切都覆盖了。路边一丛丛枯败的艾草在寒风中瑟瑟抖着,不远处的江早已封冻,景色一片寂寥。没有云影、人影、鸟迹,那片辽阔的原野是如此静溢。我和于伟就这么呆呆地看了好一会,然后才下车在风中相携着散步。鱼塔镇的房子从远处看就像一片四散的马粪蛋,的确少见炊烟升起。 

  我们在车里吃了点东西,然后又谈到了林阿姨和芦苇。才出来半天,我们都有些想念孩子了。所以午后三时许我们就驱车回城。当吉普车经过鱼塔镇的时候,我果然看见了一家男人带着老婆孩子朝另一家走去的情景。他们穿着臃肿的衣裳,缩着头,双手抄在袄袖里,端着肩膀,像刚从树洞里钻出来的冬眠的熊。 



牧羊人出现


  我和于伟再次来到鱼塔镇的那天气压很低。没有太阳,也没有风,天气预报说午后有小雪。可是还没有到午后,临近中午的时候,雪就来了。前方的道路一片混沌,我们不得不减慢车速。 

  “糟糕。”我说,“白白带来了画夹,这种鬼天气,老汉的干儿子怎么会来呢?” 

  “那就画雪中的原野。”于伟一向能在我情绪低落的时候送来安慰,“总比你坐在城里的窗口画建筑物有激情吧。”他笑着激励我,“而且没准老汉的干儿子已经赶着羊群去原野上了,别气馁。” 

  我觉得心里暖洋洋的,我歪着头冲他说:“于伟,你对我这么好,是想让我来世也死心踏地跟着你吗?” 

  “别说这不吉利的话。”于伟说,“真有来世.我可不找你了,太累。”他故意大声说,“又自负又自尊,太难调教。” 

  我们一边打趣着一边进入了鱼塔镇。雪下得大了起来。我们路过老羊倌家的时候我注意看了一眼羊圈,好像并没看到一只羊,这使我有些振奋,连忙吩咐于伟快些将车开出小镇。 

  开始我们并没有看到羊群,只是恍惚看到一个飘忽的黑影,在银白的世界中一闪一闪的。待到车将临近时,我才发现那的确有一个手执羊鞭的人在雪中朝我们这张望,而且,我发现了在雪野上涌动的羊群。 

  我惊呆了,于伟也惊呆了。我们停下车,敛声屏气地看着前方。透过朦胧的玻璃窗,我看见牧羊人轻轻挥动着鞭子,而羊群则围绕着他旋转。天、地、空气、羊群都是白色的,只有牧羊人是黑色的。这一条黑显得如此醒目而灿烂。我是第一次蓦然领略到黑色的绚丽。我忘记了作画,这情境已经把我带人了另一番世界。我就这么痴迷地看着强大的白色中那缕耀目的黑色,直到雪渐渐停了,牧羊人赶着羊群朝我们的车子走来。 

  我打开车门迎着他走去。雪后无风,太阳并没有出来,雪野是宁静的。我听见的是羊群踩着雪地踢踏的回声。一个消瘦的忧郁的中年男人就站在我面前了。 

  “你刚才一直在车里画我和羊?”他那双大而深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我,我几乎不敢相信一个农民竟有这样的眼睛。 

  “我什么也没画,我只是在看。”我说,“你知道我们今天会来?” 

  “我干爹说你们要来的。”他说,“我已经出来好长时间了。” 

  “路上我还担心,这样的雪天你会来么?”我指着那些有些发抖的羊说,“羊又怎能受得住?” 

  “羊比人抗冷。”牧羊人抽了一下嘴角,“它有一层毛皮。” 

  “听说你喜欢星期天来这放羊?” 

  “对,我只有星期天才来这里,我爱羊。” 

  “那你住在哪里?”我问,“离这远吗?” 

  “不远。”他犹豫了一下说,“我给一家建筑公司当木工,是雇去的。” 

  “听说你很会唱歌?” 

  他的眼神黯淡了,他低下头沉郁地说,“歌声又画不出来。” 

  “我能把它画出来。” 

  “你能画出歌声?”他有些害怕地摇着头说,“这不可能。” 

  “不信你唱唱给我听。”我说。 

  他抽动了一下喉节,嚅动着嘴唇,像是在做唱前的准备工作。然而他再次张口出来的仍不是歌声,他打听我们几点从城里出发,家中有没有孩子? 

  我说我们早饭后从城里出发的,我们有一个儿子,九个月了,非常聪明漂亮。 

  “他闹人不?”他似乎对小孩子很感兴趣。 

  “以前闹过几天。”我笑着说,“现在他很好,能吃能睡,挺爱笑的。” 

  “他会走路了吗?”他又问。这时于伟朝着我们走来了。 

  “还没有,不过他能扶着墙站住了。” 

  “小孩子有走路晚的,你们不要着急。”他温和地说着,蹲下身抚了抚一只羊的头。他看见于伟后不知怎的有些拘束,我连忙介绍说他是我丈夫,于伟朝他伸出手的时候,他都不自然地把手抄在扶袖里。 

  “你们很有钱。”他低声说,“你们有车开。” 

  “这是承包公司的车,不是个人的。”于伟解释,“我们只能在承包期间用。” 

  “反正你们有车开,你们星期天还不用在家干活。”他直起身子,用脚踹了一下雪地说,“你们出来,孩子谁看呢?” 

  “孩子有保姆。”我说。 

  “年轻的还是岁数大的?”他问。 

  “年老的。”我说。 

  “年老的好。”他说,“年老的人有耐性。” 

  他看着我们,那眼神有些恐惧、疑虑和悲哀,仿佛在看两个吊死鬼,这目光使我有些胆寒。许久,他才解开黑棉袄最上的一个衣襟,从脖子上取下来一串木珠,他放到手心掂了掂,递给我说:“送给你们拿给孩子玩吧,我还有好几串呢。” 

  那是一串白桦木木珠,很细腻,珠子极为圆润。我接过来谢他。他说:“谢啥嘛,我喜欢小孩子,以后你们再来,我会做木头车和木头熊给他玩。”他迅速看了我一眼,叮嘱道,“木珠还是本色的好,你们回去不要上油漆和颜料,那些东西有毒,小孩子不懂事,好往嘴里填。” 

  我们点头应诺。 

  羊群朝着原野的边缘而去了,牧羊人大声吆喝道:“停——下——停——下— —”他的嗓音沙哑而苍凉。羊群却不理不睬地自顾前行。 

  “它们自已会回到鱼塔镇的。”牧羊人说。 

  “你干爹也真不简单啊。”于伟说,“鱼塔镇是个有名的穷镇子,人又都好赌,他养的这满圈羊竟没人来偷?” 

  “打主意的也还是有的。”牧羊人笑笑,说,“架不住俺干爹厉害,谁还敢再来?”说到羊和他于爹,他的神色自然开朗了许多,看我和于伟的目光也温了一些。 

  “你有媳妇了吗?”于伟问他。 

  他晃了一下肩膀,抽了一下鼻子,说道:“能没有吗?” 

  “有孩子了吗?”于伟又问。 

  他抽了一下鼻子,晃了一下肩膀,说:“能没有吗?” 

  那表情仿佛在嘲笑我们的愚蠢,娶妻生子难道不是一个成年男人天经地义的事吗?用得着问吗? 

  我们又和他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他说:“我也不一定什么时候来,反正我要来肯定是星期天。开春时这里才好看呢,到处都开着野花,你们可以把孩子带来呢。” 

  于伟说:“这倒是个好主意,春天时我们会把孩子带来。” 

  牧羊人微妙地朝我们笑笑,然后摆着手和我们告别。他走路慢腾腾的,我们看着他疲惫地朝鱼塔镇走去。 

  “咱们遇见一个极其神秘的人了。”我说。 

  “所以不要以为神秘的人只会出现在艺术领域。”于伟说。 

  像是为了证实于伟的判断似的,寂静的雪野突然震颤了一下,一股歌声闪电一般明亮地出现。 



林阿姨讲述舞女桑桑的故事


  桑桑小时候嗓子很脆,最爱摹仿小鸟叫了,整天,叽叽喳喳的,就连吃饭时也不停地说话。这孩子毛手毛脚的,不是碰翻了盆,就是打碎了碗,经常将衣服的钮扣系错位。还爱恶作剧,有一次把她爷爷的烟袋锅插在花瓶里,我们找翻天了,怎么也想不到烟锅会在一束花中央藏着。 

  桑桑从小时候就爱美。看见别人穿新衣裳了,她就要;看见别人涂指甲油,她也要涂。她四五岁时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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