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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帮帮我。你来帮帮我呀。
有一股凉意触到了瑶琴胸前的皮肤。慢慢地,它向心里渗透。一点一点,进到了瑶琴的心中。仿佛有一张小小的嘴,一口一口地吃着流窜在瑶琴周身的火头。瑶琴坐了下来,她开始平静。她看到了窗外的树。树叶在暗夜中看不清颜色。被月光照着的几片,泛着淡淡的白光。对面楼栋的窗口,透出明亮的灯光。窗框新抹过红漆,嵌在那灯火中。一个女人趴在窗口跟楼下人说话,就像是一幅风景。瑶琴想,其实什么事也没有呵。其实我是好好的呵。景国,我给你找麻烦了。
陈福民盛好了饭,走到门口。陈福民说,吃饭吧。怎么跑掉了呢?说话间,他看到了贴在瑶琴胸前的照片。他走了过去。从瑶琴胸前抽出照片,拿在手上看了看说,他就是杨景国?瑶琴说,是。陈福民又看了几眼,似乎在忍着什么。好一会儿,他将照片轻轻放在床上,走了。走到门外,回头说了一句,你不把他忘掉我们两个是没法过日子的。
吃饭时,陈福民一直没有说话。他的心像是很重,不时地吐着气。饭后,他没有看电视,也没有告辞,便走了。瑶琴听到门的“哐”声,她知道,她本已走向陈福民的心,又慢慢地回转了。她回转到杨景国那里。只有那里才让她有归宿之感。瑶琴想,真的,好久没有去看杨景国了。
第二天瑶琴跟老板请假,说是家里有点事情,需要提前走c老板也就是瑶琴妈的学生说,要去哪里?需不需要我开车送?瑶琴说,不用了,我去东郊:那地方得自己去:老板说,是去松山?看你的……?瑶琴点了点头。老板默然不语,好半天才说,你现在还去看他?都多少年了?瑶琴说,十年了。不去看心里就堵。老板说,每个月都去?瑶琴说,是的。老板说,以后每个月我都专门批你一天假,让你从容去,别这么赶忙。瑶琴心下好是感激,说谢谢老板了;老板说,你男朋友虽然死了,可他是个幸福的人。瑶琴苦笑笑说,我宁愿他少一点幸福,但是还活着。老板说,可是你知道吗?当你深爱的人背叛你时,你会觉得生不如死。瑶琴说,是吗?瑶琴走到了车站。有人叫她,声音响亮而熟悉。瑶琴心里蹦出“张三勇”三个字,回头一看,果然是他。
张三勇说,我正想去找你,扭过头就刚好看到你了,你说巧不巧?你去哪?瑶琴说,去东郊。张三勇张大了嘴,说你还去看杨景国呀?瑶琴说,怎么能不去?张三勇伸手摸了一下瑶琴的额。瑶琴吓一跳,伸手打开他的手。张三勇说,我想看看你是不是个人。瑶琴说,真是屁话。张三勇说,你如果到别处去,我就陪你。你去那儿,我就不陪了。我最讨厌那个家伙。瑶琴说,我又没让你陪。不过,他不讨厌你。他说要不是你,他不会跟我在一起。张三勇叹道,唉,想起来都怪我。我那一拳头,害煞多少人。要不然,我早跟你结了婚,你也不会像今天一样,一个人守间空屋过日子。我也不会随便找个人,结了还是离掉,成了一个孤家寡人。杨景国不跟你也不会睡在松山上。我的那个悔呀,看我脸色,发青吧,都是悔青的。如果……瑶琴说,车来了,我走了。
瑶琴疾疾地跳上车,她不想再听张三勇说下去。因为这些话,于她没有任何意义。世界上的事没有什么“如果”好讲。难道跟你张三勇结了婚,这三个人的日子就会变得更好么?谁能保证你不会离婚?谁能保证她瑶琴不是独守空房?谁能保证杨景国在这个“如果”里活过了,却没有死于另一个“如果”里?人这一生,一讲如果,就虚得厉害了。世界这么大,这么乱,这么百变,一个人在这世上活,还不跟盲人摸象一样?碰上了什么,就是什么。
尚是早春。山上的树都没有 绿。草也黄着面孔趴在地上。曾经下过雪。雪化时有人踩过。草皮上满是干透的泥泞。瑶琴蹲在杨景国的墓前。瑶琴觉得她完全看得见杨景国。杨景国正全神贯注地等着听她说话。听她倾诉她所有的心事。她的痛苦和欢乐,她的忧伤和愤怒。杨景国是一个最好的听众。他从来不打断她的话。他总能用耐心的眼光望着她。他深情的目光,可以化解她心中的一切。如果她痛苦,这痛苦就会像雪一样化掉,如果她快乐,这快乐就会放射出光芒来。除了杨景国,谁又可以做这一切呢?
瑶琴说话了。她的声音在早春的黄昏中抖着。瑶琴说她是一个可恶的人。她险些想让别人来替代她的杨景国。她甚至想为了那个人去努力地忘掉杨景国。她要把杨景国埋在记忆深处,只在夜深人静里悄悄地想念他。但是现在,她明白了,杨景国是没有人可以替代的。而她的心里除了杨景国也不可能再容下别的人。瑶琴说,我今天就要在这里,把这些话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我要说给你听。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就回答我一声。
四周很空旷。因为无风,没有树枝摇摆。瑶琴的声音就是风,穿行在扶疏的杂木中。仿佛把它们吹动了。仿佛让它们的枝条起舞了。仿佛从舞动中传出了声音。很天籁的声音。这当然就是杨景国的回答。
瑶琴到家时,比平常又晚了许久。这天陈福民做好了饭。陈福民盯着进门的瑶琴说,是去东郊了 吗?瑶琴说,没有,今天加班。说完,瑶琴想,我为什么要说这个谎呢?
十一
瑶琴的妈终于又找瑶琴说结婚的事了。瑶琴的妈说,五中校长专门找过她。是陈福民让她去找的。陈福民想结婚,可又怕跟你说时会碰钉子,自讨个没趣。便有些胆怯。想请老人出面作主。瑶琴的妈说,你难道还要像小年轻那样谈恋爱?闹也闹过了,和也和好了。住也住在了一起,不结婚还想干什么?瑶琴说,不干什么。结了婚又能干什么?瑶琴的妈说,既然结不结婚都差不多,那就结吧。我和你爸真是看不下去了。人生不就这么回事?哪里需要人去想这想那?如果什么事都由得人想好了再去做,做出的什么事又都合自己的意,那人生又有什么趣味。就算选错了人,又有什么打紧,一辈子还不是要过?一百个女人结婚后会有九十九个半觉得自己选错了人。你不是选错了这个,就是选错了那个,总归都是个错。既然如此,不如就选眼前这个算了,免得浪费时间。决定一件事都像你这样白天想完夜晚想,猿猴到今天还没变成人哩。
瑶琴的妈大大唠叨了一通后走了。瑶琴回头细细想她说过的话。觉得她妈讲得还满有道理。既然结婚跟不结婚都差不多,既然选错了人一辈子也还是要过,既然两 个人过仍觉寂寞,一个人过也是孤独,何不就这么算了?
晚上,陈福民来时,瑶琴就盯着他。陈福民说,你盯着我干什么?你让我心里发慌哩。瑶琴说,你托人找我妈了?陈福民说,你妈来过了?你怎么想?瑶琴便把她妈的话复述了一遍。
陈福民的目光散漫着,仿佛瑶琴说的是一件比洗碗更加随便的事情。瑶琴说,你是什么意思?是你要她来说的,你怎么又这样?陈福民说,我只想听你的意见,并不想听你妈说了什么。瑶琴噎住了。她是什么意见呢?瑶琴觉得自己还没有想好。可她转念又想,如果想好了她又会是什么样的结论呢?这结 论就会是陈福民以及她妈她爸所满意的吗?
陈福民似乎看透了她。陈福民说,你还没想好对不对?或者说你还在想着那个死人对不对?瑶琴说,你怎么这么多废话。你要结就结好了。我没意见。陈福民说,你也别太低看了我。瑶琴说,什么意思?陈福民说,我需要婚姻,但我也要爱情。没有爱情的婚姻,我不想要。瑶琴说,是吗?陈福民说,可是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到底爱不爱我。我不确切你是不是心里需要杨景国,肉体需要我。我是一个贪心的男人。我两个都想要。要你的肉体更要你的心,如果你只给我一样,那还不如我去伺候一个不会说话不会思考的病人,然后去找发廊小姐发泄一下。瑶琴说,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没有爱情,但有平静的生活,就不行吗?陈福民说,也许行吧。不过我还是要跟你说,我已经有过十年痛苦不堪的生活,现在我需要至少十年的幸福来弥补。是不是有点可笑?瑶琴说,是这样呵。陈福民说,结婚吧,爱我十年,行不行?十年后,你不想爱了,我就由你。瑶琴淡然一笑,说,十年吗?如果我们结婚,至少有三十年过头,我在后十年爱你,不也行吗?你要的只是十年。陈福民怔了怔,笑了,说,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瑶琴说,本来我也是不太想结婚的。可 是现在我觉得结婚和不结婚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所以就觉得结了也行。陈福民说,是不是有点破罐子破摔?瑶琴想了想才说,可能有点,但也不全是这样。
陈福民于是沉默。说,既然你这么说,我倒愿意再等等,等到你死心塌地爱上我,离不开我,我再跟你结婚。瑶琴说,也行。说完,瑶琴想,死心塌地地爱你?离不开你?这可能吗?你当我才十八岁,什么事都没遇到过?
躺在床上的时候,陈福民附在理琴的耳边说,其实我心目中的所谓爱,也只是想要你忘掉杨景国。不要让我在抱你的时候,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瑶琴说,瞎说什么。陈福民说,你不信,你身上,我总能闻到一股湿湿的气味,像是刚从雾水里钻出来。那不是你的气味,是他的。我知道。
瑶琴心里“格登格登”的猛跳了许久。这天夜里,她果然又看到杨景国从雾气浓浓的河岸走了出来。
结婚的事暂时放下不说了,生活就变得有些闷闷的。
陈福民晚上有时来,有时没来。不来时,他会打电话,或说是给学生补课,或说是有朋友在他那里打麻将。每个周末陈福民倒是必到的。陈福民说周末如果不跟女人一起过,就觉得这世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清冷得受不住。一到星期五,瑶琴就会去买一些菜,等陈福民回来做。瑶琴有了工资,陈福民就更不提钱的事了。瑶琴也懒得提,想想无非就是一天一顿饭而已。
陈福民有时候很想浪漫一下,比方去舞厅跳跳舞,或者去看看电影。瑶琴都拒绝了。瑶琴说,当你才二十岁?陈福民说,四十岁就不是人了?瑶琴说,当然是人,但是是大人。大人不需要那些小儿科。陈福民说,未必大人的日子就是厨房和卧室?瑶琴说,当然不是。大人有大富人和大穷人之分。如果是大富人,就可以坐着飞机,天南海北地享受生活,今天在海岛,明天在雪山。如果是大穷人,对不起,能有厨房和卧室已经是不错的了。陈福民 说,什么逻辑。富人有富人的玩法,穷人也有穷人的玩法呀。瑶琴说,好,穷人的玩法就是去跳舞,去看电影。舞厅门票三十块钱一张,两个人六十块,电影票二十五一张,两个人五十块,是你掏钱还是我掏钱?陈福民顿时无话。瑶琴心里冷笑道,一毛不拔,还想浪漫?这种浪漫谁要呵。陈福民说,既然话说到这地步,那就呆在家里聊天吧。聊天的内容多无主题。东一句西一句的,有些散漫又有些恍惚。陈福民喜欢说他学校的事,说得最多的是他的学生出洋相的故事。甚至有时还说至少有三个女生暗恋他。瑶琴则说又到了什么新书。哪 一本书其实很臭,却卖得特别好,哪本书明明很好却卖不动。
墙上的钟便在他们零散的聊天中,嘀嘀嗒嗒地往前走。有时走得好快,有时又走得很慢。遇到好看的电视时,两个人都不讲话了,一起看电视。瑶琴蜷坐在沙发上,陈福民便坐在她的旁边。有时候,陈福民伸出手臂,搂着她一起看,像一对十分恩爱的情侣。瑶琴不太习惯,但也没有抗拒。
倚着陈福民时,瑶琴仿佛觉得自己心里一直在寻找着什么。她嘴上跟陈福民说着话,眼睛望着电视机,身体内却另有一种东西像海葵一样伸出许多的触角四处寻找 着。尽管陈福民的鼻息就在耳边,可每一次的寻找又似乎都是一无所获。空空的归来让瑶琴的心里也是空空的,不像跟杨景国在一起的感觉。常常,瑶琴的空荡荡的目光会让陈福民觉察到。陈福民会带有一点醋意地说,怎么?又想起了杨景国?你能不能现实一点。
有一天陈福民打电话说,他晚上有事,不能回采。瑶琴就一个人做饭吃。刚吃完,就有人敲门。瑶琴
觉得可能陈福民事情办完又回来了,上前开门时便说,不是说不回来吗?门打开后,发现站在那里的是张三勇。瑶琴呆了一下。
张三勇说,怎么,以为是别人?瑶琴说,是呀。怎么也不会想到是 你呀。张三勇没有等瑶琴让进,就自动走了进来,自动地坐在沙发上,自动地在茶几下找出烟缸,然后自己点燃了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