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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世同堂-第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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励的是污浊与无耻。他们俩的行动是“奉天承运”。“你们可真够朋友,”大赤包故意板着脸开玩笑,“连我告诉都不告诉一声!该罚!说吧,罚你们慰劳这三位得奖的小姐,每人一杯红茶,两块点心,行不行?”可是,没等他们俩出声,她就改了嘴,她知道东阳吝啬。“算了吧,那是说着玩呢,我来请你们吧!就在这里吧,三位小姐都累了,别再跑路。”
  他们都进了漪澜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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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丰在“大酒缸”上喝了二两空心酒,红着眼珠子走回家来。唠里唠叨的,他把胖菊子变了心的事,告诉了大家每人一遍,并且声明:他不能当王八,必定要拿切菜刀去找蓝东阳拚个你死我活。他向大嫂索要香烟,好茶,和晚饭;他是受了委屈的人,所以,他以为,大嫂应当同情他,优待他。大嫂呢反倒放了心,因为老二还顾得要烟要茶,大概一时不至于和蓝东阳拚命去。
  天佑太太也没把儿子的声明放在心里,可是她很不好过,因为儿媳妇若在外边胡闹,不止丢瑞丰一个人的脸,祁家的全家也都要陪着丢人。她看得很清楚,假若老二没作过那一任科长,没搬出家去,这种事或许不至于发生。但是,她不愿意责备,教诲,老二,在老二正在背运的时候。同时,她也不愿意安慰他,她晓得他是咎由自取。
  瑞宣回来,马上听到这个坏消息。和妈妈的心理一样,他也不便表示什么。他只知道老二并没有敢去找蓝东阳的胆子,所以一声不出也不至于出什么毛病。
  祁老人可是真动了心。在他的心里,孙子是爱的对象。对儿子,他知道严厉的管教胜于溺爱。但是,一想到孙子,他就觉得儿子应负管教他们的责任,而祖父只是爱护孙子的人。不错,前些日子他曾责打过瑞丰;可是,事后他很后悔。虽然他不能向瑞丰道歉,他心里可总有些不安。他觉得自己侵犯了天佑的权利,对孙子也过于严厉。他也想到,瑞全一去不回头,是生是死全不知道;那么,瑞丰虽然不大有出息,可究竟是留在家里;难道他既丢失小三儿,还再把老二赶了出去么?这么想罢,他就时常的用小眼睛偷偷的看瑞丰。他看出瑞丰怪可怜。他不再追究瑞丰为什么赋闲,而只咂摸:“这么大的小伙子,一天到晚游游磨磨的没点事作,也难怪他去喝两盅儿酒!”
  现在,听到胖菊子的事,他更同情瑞丰了。万一胖菊子要真的不再回来,他想,瑞丰既丢了差,又丢了老婆,可怎么好呢?再说:祁家是清白人家,真要有个胡里胡涂就跟别人跑了的媳妇,这一家老小还怎么再见人呢?老人没去想瑞丰为什么丢失了老婆,更想不到这是乘着日本人来到而要浑水摸鱼的人所必得到的结果,而只觉这全是胖菊子的过错——她嫌贫爱富,不要脸;她背着丈夫偷人;她要破坏祁家的好名誉,她要拆散四世同堂!
  “不行!”老人用力的擦了两把胡子:“不行!她是咱们明媒正娶的媳妇,活着是祁家的人,死了是祁家的鬼!她在外边瞎胡闹,不行!你去,找她去!你告诉她,别人也许好说话儿,爷爷可不吃这一套!告诉她,爷爷叫她马上回来!她敢说个不字,我会敲断了她的腿!你去!都有爷爷呢,不要害怕!”老人越说越挂气。对外来的侵犯,假若他只会用破缸顶上大门,对家里的变乱,他可是深信自己有控制的能力与把握。他管不了国家大事,他可是必须坚决的守住这四世同堂的堡垒。
  瑞丰一夜没睡好。他向来不会失眠,任凭世界快毁灭,国家快灭亡,只要他自己的肚子有食,他便睡得很香甜。今天,他可是真动了心。他本想忘掉忧愁,先休息一夜,明天好去找胖菊子办交涉,可是,北海中的那一幕,比第一轮的电影片还更清晰,时时刻刻的映献在他的眼前。菊子和东阳拉着手,在漪澜堂外面走!这不是电影,而是他的老婆与仇人。他不能再忍,忍了这口气,他就不是人了!他的心象要爆炸,心口一阵阵的刺着疼,他觉得他是要吐血。他不住的翻身,轻轻的哼哼,而且用手抚摸胸口。明天,明天,他必须作点什么,刀山油锅都不在乎,今天他可得先好好的睡一大觉;养足了精神,明天好去冲锋陷阵!可是,他睡不着。一个最软柔的人也会嫉妒。他没有后悔自己的行动,不去盘算明天他该悔过自新,作个使人敬重的人。他只觉得自己受了忍无可忍的侮辱,必须去报复。妒火使他全身的血液中了毒,他想起捉奸要成双,一刀切下两颗人头的可怕的景象。嗑喳一刀,他便成了英雄,名满九城!
  这鲜血淋漓的景象,可是吓了他一身冷汗。不,不,他下不去手。他是北平人,怕血。不,他先不能一上手就强硬,他须用眼泪与甜言蜜语感动菊子,教她悔过。他是宽宏大量的人,只要她放弃了东阳,以往的一切都能原谅。是的,他必须如此,不能象日本人似的不宣而战。
  假若她不接受这种谅解呢,那可就没了法子,狗急了也会跳墙的!到必要时,他一定会拿起切菜刀的。他是个堂堂的男儿汉,不能甘心当乌龟!是的,他须坚强,可也要忍耐,万不可太鲁莽了。
  这样胡思乱想的到了鸡鸣,他才昏昏的睡去,一直睡到八点多钟。一睁眼,他马上就又想起胖菊子来。不过,他可不再想什么一刀切下两个人头来了。他觉得那只是出于一时的气愤,而气愤应当随着几句夸大的话或激烈的想头而消逝。至于办起真事儿来,气愤是没有什么用处的。和平,好说好散,才能解决问题。据说,时间是最好的医师,能慢慢治好了一切苦痛。对于瑞丰,这是有特效的,只需睡几个钟头,他便把苦痛忘了一大半。他决定采取和平手段,而且要拉着大哥一同去看菊子,因为他独自一个人去也许被菊子骂个狗血喷头。平日,他就怕太太;今天,菊子既有了外遇,也许就更厉害一点。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非求大哥帮帮忙不可。
  可是,瑞宣已经出去了。瑞丰,求其次者,只好央求大嫂给他去助威。大嫂不肯去。大嫂是新时代的旧派女人,向来就看不上弟妇,现在更看不起她。瑞丰转开了磨。他既不能强迫大嫂非同他去不可,又明知自己不是胖菊子的对手,于是只好没话找话说的,和大嫂讨论办法。他是这样的人——与他无关的事,不论怎么重要,他也丝毫不关心;与他有关的事,他便拉不断扯不断的向别人讨论,仿佛别人都应当把他的事,哪怕是象一个芝麻粒那么大呢,当作第一版的新闻那样重视。他向大嫂述说菊子的脾气,和东阳的性格,倒好象大嫂一点也不知道似的。在述说的时候,他只提菊子的好处,而且把它们夸大了许多倍,仿佛她是世间最完美的妇人,好博得大嫂的同情。是的,胖菊子的好处简直说不尽,所以他必须把她找回来;没有她,他是活不下去的。他流了泪。大嫂的心虽软,可是今天咬了咬牙,她不能随着老二去向一个野娘们说好话,递降表。
  蘑菇了好久,见大嫂坚硬得象块石头,老二叹了口气,回到屋中去收拾打扮。他细细的分好了头发,穿上最好的衣服,一边打扮一边揣摸:凭我的相貌与服装,必会战胜了蓝东阳的。
  他找到了胖菊子。他假装不知道她与东阳的关系,而只说来看一看她;假若她愿意呢,请她回家一会儿,因为爷爷,妈妈,大嫂,都很想念她。他是想把她诓回家去,好人多势众的向她开火;说不定,爷爷会把大门关好,不再放她出来的。
  菊子可是更直截了当,她拿出一份文件来,教他签字——离婚。
  她近来更胖了。越胖,她越自信。摸到自己的肉,她仿佛就摸到自己的灵魂——那么多,那么肥!肉越多,她也越懒。她必须有个阔丈夫,好使她一动也不动的吃好的,穿好的,困了就睡,睁眼就打牌,连逛公园也能坐汽车来去,而只在公园里面稍稍遛一遛她的胖腿。她几乎可以不要个丈夫,她懒,她爱睡觉。假若她也要个丈夫的话,那就必须是个科长,处长或部长。她不是要嫁给他,而是要嫁给他的地位。最好她是嫁给一根木头。假若那根木头能给她好吃好穿与汽车。不幸,天下还没有这么一根木头。所以,她只好求其次者,要瑞丰,或蓝东阳。瑞丰呢,已经丢了科长,而东阳是现任的处长,她自然的选择了东阳。论相貌,论为人,东阳还不如瑞丰,可是东阳有官职,有钱。在过去,她曾为瑞丰而骂过东阳;现在,东阳找了她来,她决定放弃了瑞丰。她一点也不喜欢东阳,但是他的金钱与地位替他说了好话。他便是那根木头。她知道他很吝啬,肮脏,可是她晓得自己会有本事把他的钱吸收过来;至于肮脏与否,她并不多加考虑;她要的是一根木头,脏一点有什么关系呢。
  瑞丰的小干脸白得象了一张纸。离婚?好吗,这可真到了拿切菜刀的时候了!他晓得自己不敢动刀。就凭菊子身上有那么多肉,他也不敢动刀;她的脖子有多么粗哇,切都不容易切断!
  只有最软弱的人,才肯丢了老婆而一声不哼。瑞丰以为自己一定不是最软弱的人。丢了什么也不要紧,只是不能丢了老婆。这关系着他的脸面!
  动武,不敢。忍气,不肯。他怎么办呢?怎么办呢?胖菊子又说了话:“快一点吧!反正是这么一回事,何必多饶一面呢?离婚是为有个交代,大家脸上都好看。你要不愿意呢,我还是跟了他去,你不是更……”
  “难道,难道,”瑞丰的嘴唇颤动着,“难道你就不念其夫妇的恩情……”
  “我要怎么着,就决不听别人的劝告!咱们在一块儿的时候,不是我说往东,你不敢说往西吗?”
  “这件事可不能!”
  “不能又怎么样呢?”
  瑞丰答不出话来。想了半天,他想起来:“即使我答应了,家里还有别人哪!”
  “当初咱们结婚,你并没跟他们商议呀!他们管不着咱们的事!”
  “你容我两天,教我细想想,怎样?”
  “你永远不答应也没关系,反正东阳有势力,你不敢惹他!惹恼了他,他会教日本人惩治你!”
  瑞丰的怒气冲上来,可是不敢发作。他的确不敢惹东阳,更不敢惹日本人。日本人给了他作科长的机会,现在日本人使他丢了老婆。他不敢细想此中的来龙去脉,因为那么一来,他就得恨恶日本人,而恨恶日本人是自取灭亡的事。一个不敢抗敌的人,只好白白的丢了老婆。他含着泪走出来。“你不签字呀?”胖菊子追着问。
  “永远不!”瑞丰大着胆子回答。
  “好!我跟他明天就结婚,看你怎样!”
  瑞丰箭头似的跑回家来。进了门,他一头撞进祖父屋中去,喘着气说:“完啦!完啦!”然后用双手捧住小干脸,坐在炕沿上。
  “怎么啦?老二!”祁老人问。
  “完啦!她要离婚!”
  “什么?”
  “离婚!”
  “离——”离婚这一名词虽然已风行了好多年,可是在祁老人口中还很生硬,说不惯。“她提出来的?新新!自古以来,有休妻,没有休丈夫的!这简直是胡闹!”老人,在日本人打进城来,也没感觉到这么惊异与难堪。“你对她说了什么呢?”“我?”瑞丰把脸上的手拿下来。“我说什么,她都不听!好的歹的都说了,她不听!”
  “你就不会把她扯回来,让我教训教训她吗?你也是胡涂鬼!”老人越说,气越大,声音也越高。“当初,我就不喜欢你们的婚姻,既没看看八字儿,批一批婚,又没请老人们相看相看;这可好,闹出毛病来没有?不听老人言,祸患在眼前!这简直把祁家的脸丢透了!”
  老人这一顿吵嚷,把天佑太太与韵梅都招了来。两个妇人没开口问,心中已经明白了个大概。天佑太太心中极难过:说话吧,没的可说;不说吧,又解决不了问题。责备老二吧,不忍;安慰他吧,又不甘心。教儿子去打架吧,不好;教他忍气吞声,答应离婚,又不大合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她心中愁成了一个疙疸。同时,在老公公面前,她还不敢愁眉苦眼的;她得设法用笑脸掩盖起心中的难过。
  韵梅呢,心中另有一番难过。她怕离婚这两个字。祁老人也不喜欢听这两个字,可是在他心里,这两个字之所以可怕到底是渺茫的,抽象的,正如同他常常慨叹“人心不古”那么不着边际。他的怕“离婚”,正象他怕火车一样,虽然他永没有被火车碰倒的危险。韵梅的怕“离婚”,却更具体一些。自从她被娶到祁家来,她就忧虑着也许有那么一天,瑞宣会跑出去,不再回来,而一来二去,她的命运便结束在“离婚”上。她并不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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