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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散文全集 1078-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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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立刻觉得,这一来全完了!只怔怔地看着阿齐,似乎想在他脸上找出阿河的影子。 咳,我说什么好呢?愿命运之神长远庇护着她吧!
  第二天我便托故离开了那别墅;我不愿再见那湖光山色,更不愿再见那间小小的厨房!
  1926年1月11日作(原载1926年11月22日《文学周报》第200期)
       黄金书屋Youth校对||goldbook。yeah/

  朱自清散文全编  哀韦杰三君①
  ①此文原载在《清华周刊》上,所以用了向清华人说话的语气。
  韦杰三君是一个可爱的人;我第一回见他面时就这样想。这一天我正? 敲门的声音;进来的是一位温雅的少年。我问他“贵姓”的时候,他将他的姓名写在纸上给 我看;说是苏甲荣先生介绍他来的。苏先生是我的同学,他的同乡,他说前一晚已来找过我 了,我不在家;所以这回又特地来的。我们闲谈了一会,他说怕耽误我的时间,就告辞走 了。是的,我们只谈了一会儿,而且并没有什么重要的话;——我现在已全忘记——但我觉 得已懂得他了,我相信他是一个可爱的人。
  第二回来访,是在几天之后。那时新生甄别试验刚完,他的国文课是被分在钱子泉先生 的班上。他来和我说,要转到我的班上。我和他说,钱先生的学问,是我素来佩服的;在他 班上比在我班上一定好。而且已定的局面,因一个人而变动,也不大方便。他应了几声,也 没有什么,就走了。从此他就不曾到我这里来。有一回,在三院第一排屋的后门口遇见他, 他微笑着向我点头;他本是捧了书及墨盒去上课的,这时却站住了向我说:“常想到先生那 里,只是功课太忙了,总想去的。”我说:“你闲时可以到我这里谈谈。”我们就点首作 别。三院离我住的古月堂似乎很远,有时想起来,几乎和前门一样。所以半年以来,我只在 上课前,下课后几分钟里,偶然遇着他三四次;除上述一次外,都只匆匆地点头走过,不曾 说一句话。但我常是这样想:他是一个可爱的人。
  他的同乡苏先生,我还是来京时见过一回,半年来不曾再见。我不曾能和他谈韦君;我 也不曾和别人谈韦君,除了钱子泉先生。钱先生有一日告诉我,说韦君总想转到我班上;钱 先生又说:“他知道不能转时,也很安心的用功了,笔记做得很详细的。”我说,自然还是 在钱先生班上好。以后这件事还谈起一两次。直到三月十九日早,有人误报了韦君的死信; 钱先生站在我屋外的台阶上惋惜地说:“他寒假中来和我谈。我因他常是忧郁的样子,便问 他为何这样;是为了我么?他说:”不是,你先生很好的;我是因家境不宽,老是愁烦 着。‘他说他家里还有一个年老的父亲和未成年的弟弟;他说他弟弟因为家中无钱,已失学 了。他又说他历年在外读书的钱,一小半是自己休了学去做教员弄来的,一大半是向人告贷 来的。他又说,下半年的学费还没有着落呢。“但他却不愿平白地受人家的钱;我们只看他 给大学部学生会起草的请改奖金制为借贷制与工读制的信,便知道他年纪虽轻,做人却有骨 气的。
  我最后见他,是在三月十八日早上,天安门下电车时。也照平常一样,微笑着向我点 头。他的微笑显示他纯洁的心,告诉人,他愿意亲近一切;我是不会忘记的。还有他的静 默,我也不会忘记。据陈云豹先生的《行述》,韦君很能说话;但这半年来,我们听见的, 却只有他的静默而已。他的静默里含有忧郁,悲苦,坚忍,温雅等等,是最足以引人深长之 思和切至之情的。他病中,据陈云豹君在本校追悼会里报告,虽也有一时期,很是躁急,但 他终于在离开我们之前,写了那样平静的两句话给校长;他那两句话包蕴着无穷的悲哀,这 是静默的悲哀!所以我现在又想,他毕竟是一个可爱的人。
  三月十八日晚上,我知道他已危险;第二天早上,听见他死了,叹息而已!但走去看学 生会的布告时,知他还在人世,觉得被鼓励似的,忙着将这消息告诉别人。有不信的,我立 刻举出学生会布告为证。我二十日进城,到协和医院想去看看他;但不知道医院的规则,去 迟了一点钟,不得进去。我很怅惘地在门外徘徊了一会,试问门役道:“你知道清华学校有 一个韦杰三,死了没有?”他的回答,我原也知道的,是“不知道”三字!那天傍晚回来; 二十一日早上,便得着他死的信息——这回他真死了!他死在二十一日上午一时四十八分, 就是二十日的夜里,我二十日若早去一点钟,还可见他一面呢。这真是十分遗憾的!二十三 日同人及同学入城迎灵,我在城里十二点才见报,已赶不及了。下午回来,在校门外看见杠 房里的人,知道柩已来了。我到古月堂一问,知道柩安放在旧礼堂里。我去的时候,正在重 殓,韦君已穿好了殓衣在照相了。据说还光着身子照了一张相,是照伤口的。我没有看见他 的伤口;但是这种情景,不看见也罢了。照相毕,入殓,我走到柩旁:韦君的脸已变了样 子,我几乎不认识了!他的两颧突出,颊肉瘪下,掀唇露齿,那里还像我初见时的温雅呢? 这必是他几日间的痛苦所致的。唉,我们可以想见了!我正在乱想,棺盖已经盖上;唉,韦 君,这真是最后一面了!我们从此真无再见之期了!死生之理,我不能懂得,但不能再见是 事实,韦君,我们失掉了你,更将从何处觅你呢?
  韦君现在一个人睡在刚秉庙的一间破屋里,等着他迢迢千里的老父,天气又这样坏;韦 君,你的魂也彷徨着吧!
  1926年4月2日。
  (原载1926年4月9日《清华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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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自清散文全编  飘零
  一个秋夜,我和P坐在他的小书房里,在晕黄的电灯光下,谈到W的小说。
  “他还在河南吧?C大学那边很好吧?”我随便问着。
  “不,他上美国去了。”
  “美国?做什么去?”
  “你觉得很奇怪吧?——波定谟约翰郝勃金医院打电报约他做助手去。”
  “哦!就是他研究心理学的地方!他在那边成绩总很好?——这回去他很愿意吧?”
  “不见得愿意。他动身前到北京来过,我请他在启新吃饭;他很不高兴的样子。”
  “这又为什么呢?”
  “他觉得中国没有他做事的地方。”
  “他回来才一年呢。C大学那边没有钱吧?”
  “不但没有钱,他们说他是疯子!”
  “疯子!”
  我们默然相对,暂时无话可说。
  我想起第一回认识W的名字,是在《新生》杂志上。那时我在P大学读书,W也在那 里。我在《新生》上看见的是他的小说;但一个朋友告诉我,他心理学的书读得真多;P大 学图书馆里所有的,他都读了。文学书他也读得不少。他说他是无一刻不读书的。我第一次 见他的面,是在P大学宿舍的走道上;他正和朋友走着。有人告诉我,这就是W了。微曲的 背,小而黑的脸,长头发和近视眼,这就是W了。以后我常常看他的文字,记起他这样一个 人。有一回我拿一篇心理学的译文,托一个朋友请他看看。他逐一给我改正了好几十条,不 曾放松一个字。永远的惭愧和感谢留在我心里。
  我又想到杭州那一晚上。他突然来看我了。他说和P游了三日,明早就要到上海去。他 原是山东人;这回来上海,是要上美国去的。我问起哥仑比亚大学的《心理学,哲学,与科 学方法》杂志,我知道那是有名的杂志。但他说里面往往一年没有一篇好文章,没有什么意 思。他说近来各心理学家在英国开了一个会,有几个人的话有味。他又用铅笔随便的在桌上 一本簿子的后面,写了《哲学的科学》一个书名与其出版处,说是新书,可以看看。他说要 走了。我送他到旅馆里。见他床上摊着一本《人生与地理》,随便拿过来翻着。他说这本小 书很著名,很好的。我们在晕黄的电灯光下,默然相对了一会,又问答了几句简单的话;我 就走了。直到现在,还不曾见过他。
  他到美国去后,初时还写了些文字,后来就没有了。他的名字,在一般人心里,已如远 处的云烟了。我倒还记着他。两三年以后,才又在《文学日报》上见到他一篇诗,是写一种 清趣的。我只念过他这一篇诗。他的小说我却念过不少;最使我不能忘记的是那篇《雨 夜》,是写北京人力车夫的生活的。W是学科学的人,应该很冷静,但他的小说却又很热很 热的。
  这就是W了。
  p也上美国去,但不久就回来了。他在波定谟住了些日子,W是常常见着的。他回国 后,有一个热天,和我在南京清凉山上谈起W的事。他说W在研究行为派的心理学。他几乎 终日在实验室里;他解剖过许多老鼠,研究它们的行为。p说自己本来也愿意学心理学的; 但看了老鼠临终的颤动,他执刀的手便战战的放不下去了。因此只好改行。而W是“奏刀駋 然”,“踌躇满志”,p觉得那是不可及的。p又说W研究动物行为既久,看明它们所有的 生活,只是那几种生理的欲望,如食欲,性欲,所玩的把戏,毫无什么大道理存乎其间。因 而推想人的生活,也未必别有何种高贵的动机;我们第一要承认我们是动物,这便是真人。 W的确是如此做人的。P说他也相信W的话;真的,P回国后的态度是大大的不同了。W只 管做他自己的人,却得着P这样一个信徒,他自己也未必料得着的。
  P又告诉我W恋爱的故事。是的,恋爱的故事!P说这是一个日本人,和W一同研究 的,但后来走了,这件事也就完了。P说得如此冷淡,毫不像我们所想的恋爱的故事!P又 曾指出《来日》上W的一篇《月光》给我看。这是一篇小说,叙述一对男女趁着月光在河边 一只空船里密谈。那女的是个有夫之妇。这时四无人迹,他俩谈得亲热极了。但P说W的胆 子太小了,所以这一回密谈之后,便撒了手。这篇文字是W自己写的,虽没有如火如荼的热 闹,但却别有一种意思。科学与文学,科学与恋爱,这就是W了。
  “‘疯子’!”我这时忽然似乎彻悟了说,“也许是的吧?我想。一个人冷而又热,是 会变疯子的。”
  “唔,”p点头。
  “他其实大可以不必管什么中国不中国了;偏偏又恋恋不舍的!”
  “是啰。W这回真不高兴。K在美国借了他的钱。这回他到北京,特地老远的跑去和K 要钱。K的没钱,他也知道;他也并不指望这笔钱用。只想借此去骂他一顿罢了,据说拍了 桌子大骂呢!”
  “这与他的写小说一样的道理呀!唉,这就是W了。”
  P无语,我却想起一件事:“W到美国后有信来么?”
  “长远了,没有信。”
  我们于是都又默然。
  1926年7月20日,白马湖。
  (原载1926年8月1日《文学周报》第23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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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自清散文全编  白采
  盛暑中写《白采的诗》一文,刚满一页,便因病搁下。这时候薰宇来了一封信,说白采 死了,死在香港到上海的船中。他只有一个人;他的遗物暂存在立达学园里。有文稿,旧体 诗词稿,笔记稿,有朋友和女人的通信,还有四包女人的头发!我将薰宇的信念了好几遍, 茫然若失了一会;觉得白采虽于生死无所容心,但这样的死在将到吴淞口了的船中,也未免 太惨酷了些——这是我们后死者所难堪的。
  白采是一个不可捉摸的人。他的历史,他的性格,现在虽从遗物中略知梗概,但在他生 前,是绝少人知道的;他也绝口不向人说,你问他他只支吾而已。他赋性既这样遗世绝俗, 自然是落落寡合了;但我们却能够看出他是一个好朋友,他是一个有真心的人。
  “不打不成相识,”我是这样的知道了白采的。这是为学生李芳诗集的事。李芳将他的 诗集交我删改,并嘱我作序。那时我在温州,他在上海。我因事忙,一搁就是半年;而李芳 已因不知名的急病死在上海。我很懊悔我的需缓,赶紧抽了空给他工作。正在这时,平伯转 来白采的信,短短的两行,催我设法将李芳的诗出版;又附了登在《觉悟》上的小说《作诗 的儿子》,让我看看——里面颇有讥讽我的话。我当时觉得不应得这种讥讽,便写了一封近 两千字的长信,详述事件首尾,向他辩解。信去了便等回信;但是杳无消息。等到我已不希 望了,他才来了一张明信片;在我看来,只是几句半冷半热的话而已。我只能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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