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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州一般的人真是和自然一样朴实;我一年里只见过三个上海装束的流氓!学生中我颇 有记得的。前些时有位P君写信给我,我虽未有工夫作复,但心中很感谢!乘此机会请你为 我转告一句。
我写的已多了;这些胡乱的话,不知可附载在《绿丝》的末尾,使它和我的旧友见见面 么?
弟 自清。
1927年9月27日。
(原载1927年10月14日《清华周刊·清华文艺副刊》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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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散文全编 《梅花》后记
这一卷诗稿的运气真坏!我为它碰过好几回壁,几乎已经绝望。现在承开明书店主人的 好意,答应将它印行,让我尽了对于亡友的责任,真是感激不尽!
偶然翻阅卷前的序,后面记着一九二四年二月;算来已是四年前的事了。而无隅的死更 在前一年。这篇序写成后,曾载在《时事新报》的《文学旬刊》上。那时即使有人看过,现 在也该早已忘怀了吧?无隅的棺木听说还停在上海某处;但日月去得这样快,五年来人事代 谢,即在无隅的亲友,他的名字也已有点模糊了吧?想到此,颇有些莫名的寂寞了。我与无 隅末次聚会,是在上海西门三德里(?)一个楼上。那时他在美术专门学校学西洋画,住着 万年桥附近小弄堂里一个亭子间。我是先到了那里,再和他同去三德里的。那一暑假,我从 温州到上海来玩儿;因为他春间交给我的这诗稿还未改好,所以一面访问,一面也给他个 信。见面时,他那瘦黑的,微笑的脸,还和春间一样;从我认识他时,他的脸就是这样。我 怎么也想不到,隔了不久的日子,他会突然离我们而去!——但我在温州得信很晚,记得仿 佛已在他死后一两个月;那时我还忙着改这诗稿,打算寄给他呢。
他似乎没有什么亲戚朋友,至少在上海是如此。他的病情和死期,没人能说得清楚,我 至今也还有些茫然;只知道病来得极猛,而又没钱好好医治而已。后事据说是几个同乡的学 生凑了钱办的。他们大抵也没钱,想来只能草草收殓罢了。棺木是寄在某处。他家里想运回 去,苦于没有这笔钱——虽然不过几十元。他父亲与他朋友林醒民君都指望这诗稿能卖得一 点钱。不幸碰了四回壁,还留在我手里;四个年头已飞也似地过去了。自然,这其间我也得 负多少因循的责任。直到现在,卖是卖了,想起无隅的那薄薄的棺木,在南方的潮湿里,在 数年的尘封里,还不知是什么样子!其实呢,一堆腐骨,原无足惜;但人究竟是人,明知是 迷执,打破却也不易的。
无隅的父亲到温州找过我,那大约是一九二二年的春天吧。一望而知,这是一个老实的 内地人。他很愁苦地说,为了无隅读书,家里已用了不少钱。谁知道会这样呢?他说,现在 无隅还有一房家眷要养活,运棺木的费,实在想不出法。听说他有什么稿子,请可怜可怜, 给他想想法吧!我当时答应下来;谁知道一耽搁就是这些年头!后来他还转托了一位与我不 相识的人写信问我。我那时已离开温州,因事情尚无头绪,一时忘了作覆,从此也就没有音 信。现在想来,实在是很不安的。
我在序里略略提过林醒民君,他真是个值得敬爱的朋友!最热心无隅的事的是他;四年 中不断地督促我的是他。我在温州的时候,他特地为了无隅的事,从家乡玉环来看我,又将 我删改过的这诗稿,端端正正的抄了一遍,给编了目录,就是现在付印的稿本了。我去温 州,他也到汉口宁波各地做事;常有信给我,信里总殷殷问起这诗稿。去年他到南洋去,临 行还特地来信催我。他说无隅死了好几年了,仅存的一卷诗稿,还未能付印,真是一件难以 放下的心事;请再给向什么地方试试,怎样?他到南洋后,至今尚无消息,海天远隔,我也 不知他在何处。现在想寄信由他家里转,让他知道这诗稿已能付印;他定非常高兴的。古语 说,“一死一生,乃见交情;”
他之于无隅,这五年以来,有如一日,真是人所难能的!
关心这诗稿的,还有白采与周了因两位先生。白先生有一篇小说,叫《作诗的儿子》, 是纪念无隅的,里面说到这诗稿。那时我还在温州。他将这篇小说由平伯转寄给我,附了一 信,催促我设法付印。他和平伯,和我,都不相识;因这一来,便与平伯常常通信,后来与 我也常通信了。这也算很巧的一段因缘。我又告诉醒民,醒民也和他写了几回信。据醒民 说,他曾经一度打算出资印这诗稿;后来因印自己的诗,力量来不及,只好罢了。可惜这诗 稿现在行将付印,而他已死了三年,竟不能见着了!周了因先生,据醒民说,也是无隅的好 友。醒民说他要给这诗稿写一篇序,又要写一篇无隅的传。但又说他老是东西飘泊着,没有 准儿;只要有机会将这诗稿付印,也就不必等他的文章了。我知道他现在也在南洋什么地 方;路是这般远,我也只好不等他了。
春余夏始,是北京最好的日子。我重翻这诗稿,温寻着旧梦,心上倒像有几分秋意似的。
1928年5月9日作。
(原载1928年7月22日《文学周报》第23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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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散文全编 怀魏握青君
两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些日子吧,我邀了几个熟朋友,在雪香斋给握青送行。雪香斋以绍 酒著名。这几个人多半是浙江人,握青也是的,而又有一两个是酒徒,所以便拣了这地方。 说到酒,莲花白太腻,白干太烈;一是北方的佳人,一是关西的大汉,都不宜于浅斟低酌。 只有黄酒,如温旧书,如对故友,真是醰醰有味。只可惜雪香斋的酒还上了色;若是“竹叶 青”,那就更妙了。握青是到美国留学去,要住上三年;这么远的路,这么多的日子,大家 确有些惜别,所以那晚酒都喝得不少。出门分手,握青又要我去中天看电影。我坐下直觉头 晕。握青说电影如何如何,我只糊糊涂涂听着;几回想张眼看,却什么也看不出。终于支持 不住,出其不意,哇地吐出来了。观众都吃一惊,附近的人全堵上了鼻子;这真有些惶恐。 握青扶我回到旅馆,他也吐了。但我们心里都觉得这一晚很痛快。我想握青该还记得那种狼 狈的光景吧?
我与握青相识,是在东南大学。那时正是暑假,中华教育改进社借那儿开会。我与方光 焘君去旁听,偶然遇着握青;方君是他的同乡,一向认识,便给我们介绍了。那时我只知道 他很活动,会交际而已。匆匆一面,便未再见。三年前,我北来作教,恰好与他同事。我初 到,许多事都不知怎样做好;他给了我许多帮助。我们同住在一个院子里,吃饭也在一处。 因此常和他谈论。我渐渐知道他不只是很活动,会交际;他有他的真心,他有他的锐眼,他 也有他的傻样子。许多朋友都以为他是个傻小子,大家都叫他老魏,连听差背地里也是这样 叫他;这个太亲昵的称呼,只有他有。
但他决不如我们所想的那么“傻”,他是个玩世不恭的人——至少我在北京见着他是如 此。那时他已一度受过人生的戒,从前所有多或少的严肃气分,暂时都隐藏起来了;剩下的 只是那冷然的玩弄一切的态度。我们知道这种剑锋般的态度,若赤裸裸地露出,便是自己矛 盾,所以总得用了什么法子盖藏着。他用的是一副傻子的面具。我有时要揭开他这副面具, 他便说我是《语丝》派。但他知道我,并不比我知道他少。他能由我一个短语,知道全篇的 故事。他对于别人,也能知道;但只默喻着,不大肯说出。他的玩世,在有些事情上,也许 太随便些。但以或种意义说,他要复仇;人总是人,又有什么办法呢?至少我是原谅他的。
以上其实也只说得他的一面;他有时也能为人尽心竭力。他曾为我决定一件极为难的 事。我们沿着墙根,走了不知多少趟;他源源本本,条分缕析地将形势剖解给我听。你想, 这岂是傻子所能做的?幸亏有这一面,他还能高高兴兴过日子;不然,没有笑,没有泪,只 有冷脸,只有“鬼脸”,岂不郁郁地闷煞人!
我最不能忘的,是他动身前不多时的一个月夜。电灯灭后,月光照了满院,柏树森森地 竦立着。屋内人都睡了;我们站在月光里,柏树旁,看着自己的影子。他轻轻地诉说他生平 冒险的故事。说一会,静默一会。这是一个幽奇的境界。他叙述时,脸上隐约浮着微笑,就 是他心地平静时常浮在他脸上的微笑;一面偏着头,老像发问似的。这种月光,这种院子, 这种柏树,这种谈话,都很可珍贵;就由握青自己再来一次,怕也不一样的。
他走之前,很愿我做些文字送他;但又用玩世的态度说,“怕不肯吧?我晓得,你不肯 的。”我说,“一定做,而且一定写成一幅横披——只是字不行些。”但是我惭愧我的懒, 那“一定”早已几乎变成“不肯”了!而且他来了两封信,我竟未覆只字。这叫我怎样说好 呢?我实在有种坏脾气,觉得路太遥远,竟有些渺茫一般,什么便都因循下来了。好在他的 成绩很好,我是知道的;只此就很够了。别的,反正他明年就回来,我们再好好地谈几次, 这是要紧的。——我想,握青也许不那么玩世了吧。
1928年5月25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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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散文全编 儿女
我现在已是五个儿女的父亲了。想起圣陶喜欢用的“蜗牛背了壳”的比喻,便觉得不自 在。新近一位亲戚嘲笑我说,“要剥层皮呢!”更有些悚然了。十年前刚结婚的时候,在胡 适之先生的《藏晖室札记》里,见过一条,说世界上有许多伟大的人物是不结婚的;文中并 引培根的话,“有妻子者,其命定矣。”当时确吃了一惊,仿佛梦醒一般;但是家里已是不 由分说给娶了媳妇,又有甚么可说?现在是一个媳妇,跟着来了五个孩子;两个肩头上,加 上这么重一副担子,真不知怎样走才好。“命定”是不用说了;从孩子们那一面说,他们该 怎样长大,也正是可以忧虑的事。我是个彻头彻尾自私的人,做丈夫已是勉强,做父亲更是 不成。自然,“子孙崇拜”,“儿童本位”的哲理或伦理,我也有些知道;既做着父亲,闭 了眼抹杀孩子们的权利,知道是不行的。可惜这只是理论,实际上我是仍旧按照古老的传 统,在野蛮地对付着,和普通的父亲一样。近来差不多是中年的人了,才渐渐觉得自己的残 酷;想着孩子们受过的体罚和叱责,始终不能辩解——像抚摩着旧创痕那样,我的心酸溜溜 的。有一回,读了有岛武郎《与幼小者》的译文,对了那种伟大的,沉挚的态度,我竟流下 泪来了。去年父亲来信,问起阿九,那时阿九还在白马湖呢;信上说,“我没有耽误你,你 也不要耽误他才好。”我为这句话哭了一场;我为什么不像父亲的仁慈?我不该忘记,父亲 怎样待我们来着!人性许真是二元的,我是这样地矛盾;我的心像钟摆似的来去。
你读过鲁迅先生的《幸福的家庭》么?我的便是那一类的“幸福的家庭”!每天午饭和 晚饭,就如两次潮水一般。先是孩子们你来他去地在厨房与饭间里查看,一面催我或妻发 “开饭”的命令。急促繁碎的脚步,夹着笑和嚷,一阵阵袭来,直到命令发出为止。他们一 递一个地跑着喊着,将命令传给厨房里佣人;便立刻抢着回来搬凳子。于是这个说,“我坐 这儿!”那个说,“大哥不让我!”大哥却说,“小妹打我!”我给他们调解,说好话。但 是他们有时候很固执,我有时候也不耐烦,这便用着叱责了;叱责还不行,不由自主地,我 的沉重的手掌便到他们身上了。于是哭的哭,坐的坐,局面才算定了。接着可又你要大碗, 他要小碗,你说红筷子好,他说黑筷子好;这个要干饭,那个要稀饭,要茶要汤,要鱼要 肉,要豆腐,要萝卜;你说他菜多,他说你菜好。妻是照例安慰着他们,但这显然是太迂缓 了。我是个暴躁的人,怎么等得及?不用说,用老法子将他们立刻征服了;虽然有哭的,不 久也就抹着泪捧起碗了。吃完了,纷纷爬下凳子,桌上是饭粒呀,汤汁呀,骨头呀,渣滓 呀,加上纵横的筷子,欹斜的匙子,就如一块花花绿绿的地图模型。吃饭而外,他们的大事 便是游戏。游戏时,大的有大主意,小的有小主意,各自坚持不下,于是争执起来;或者大 的欺负了小的,或者小的竟欺负了大的,被欺负的哭着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