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是行客们休止的地方。最后的驿站,在白板上写着朱红的大字: “儿时”。这便是“忆的路”的起点,平伯君所徘徊而不忍去的。
飞去的梦因为飞去的缘故,一律是甜蜜蜜而又酸溜溜的。
①俞平伯的第三本诗集。
这便合成了别一种滋味,就是所谓惆怅。而“儿时的梦”和现在差了一世界,那酝酿着 的惆怅的味儿,更其肥腴得可以,真腻得人没法儿!你想那颗一丝不挂欲又爱着一切的童 心,眼见得在那隐约的朝雾里,凭你怎样招着你的手儿,总是不回到腔子里来;这是多么 “缺”呢?于是平伯君觉着闷得慌,便老老实实地,像春日的轻风在绿树间微语一般,低低 地,密密地将他的可忆而不可捉的“儿时”诉给你。他虽然不能长住在那“儿时”里,但若 能多招呼几个伴侣去徘徊几番,也可略减他的空虚之感,那惆怅的味儿,便不至老在他的舌 本上腻着了。这是他的聊以解嘲的法门,我们都多少能默喻的。
在朦胧的他儿时的梦里,有像红蜡烛的光一跳一跳的,便是爱。他爱故事讲得好的姊 姊,他爱唱沙软而重的眠歌的乳母,他爱流苏帽儿的她。他也爱翠竹丛里一万的金点子和小 枕头边一双小红橘子;也爱红绿色的蜡泪和爸爸的顶大的斗篷;也爱翦啊翦啊的燕子和躲在 杨柳里的月亮……他有着纯真的,烂漫的心;凡和他接触的,他都与他们稔熟,亲密—他一律地拥抱了他们。所以他是自然(人也在内)的真朋友!①①此节和下节中的形容词,多从作者原诗中刺取,一一加起引号,觉着繁琐,所以 在此总说一句。
他所爱的还有一件,也得给你提明的,便是黄昏与夜。他说他将像小燕子一样,沉浸在 夏夜梦里,便是分明的自白。在他的“忆的路”上,在他的“儿时”里,满布着黄昏与夜的 颜色。夏夜是银白色的,带着栀子花儿的香;秋夜是铁灰色的,有青色的油盏火的微芒;春 夜最热闹的是上灯节,有各色灯的辉煌,小烛的摇荡;冬夜是数除夕了,红的,绿的,淡黄 的颜色,便是年的衣裳。在这些夜里,他那生活的模样儿啊,短短儿的身材,肥肥儿的个 儿,甜甜儿的面孔,有着浅浅的笑涡;这就是他的梦,也正是多么可爱的一个孩子!至于那 黄昏,都笼罩着银红衫儿,流苏帽儿的她的朦胧影,自然也是可爱的!— 但是,他为甚么 爱夜呢?聪明的你得问了。我说夜是浑融的,夜是神秘的,夜张开了她无长不长的两臂,拥 抱着所有的所有的,但你却瞅不着她的面目,摸不着她的下巴;这便因可惊而觉着十三分的 可爱。堂堂的白日,界画分明的白日,分割了爱的白日,岂能如她的系着孩子的心呢?夜之 国,梦之国,正是孩子的国呀,正是那时的平伯君的国呀!
平伯君说他的忆中所有的即使是薄薄的影,只要它们历历而可画,他便摇动了那风魔了 的眷念。他说“历历而可画”,原是一句绮语;谁知后来真有为他“历历画出”的子恺君 呢?他说“薄薄的影”,自是撝谦的话;但这一个“影”字却是以实道实,确切可靠的。子 恺君便在影子上着了颜色— 若根据平伯君的话推演起来,子恺君可说是厚其所薄了。影子 上着了颜色,确乎格外分明— 我们不但能用我们的心眼看见平伯君的梦,更能用我们的肉 眼看见那些梦,于是更摇动了平伯君以外的我们的风魔了的眷念了。而梦的颜色加添了梦的 滋味;便是平伯君自己,因这一画啊,只怕也要重落到那闷人的,腻腻的惆怅之中而难以自 解了!至于我,我呢,在这双美之前,只能重复我的那句老话:“我的光荣啊,我若有光荣 啊!”
我的儿时现在真只剩下“薄薄的影”。我的“忆的路”几乎是直如矢的;像被大水洗了 一般,寂寞到可惊的程度!这大约因巍我的儿时实在太单调了;沙漠般展伸着,自然没有我 的“依恋”回翔的余地了。平伯君有他的好时光,而以不能重行占领为恨;我是并没有好时 光,说不上占领,我的空虚之感是两重的!但人生毕竟是可以相通的;平伯君诉给我们他的 “儿时”,子恺君又画出了它的轮廓,我们深深领受的时候,就当是我们自己所有的好了。 “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岂止“感情聊胜无”呢?培根说:“读书使人充实”; 在另一意义上,你容我说吧,这本小小的书确已使我充实了!
1924年8月17日,温州。
(原载《我们的六月》)
黄金书屋Youth校对||goldbook。yeah/
朱自清散文全编 《山野掇拾》①
我最爱读游记。现在是初夏了;在游记里却可以看见烂漫的春花,舞秋风的落叶… — —都是我惦记着,盼望着的!这儿是白马湖读游记的时候,我却能到神圣庄严的罗马城,纯 朴幽静的Loisieux村——都是我羡慕着,想象着的!游记里满是梦:“后梦赶走了 前梦,前梦又赶走了大前梦。”②这样地来了又去,来了又去;像树梢的新月,像山后的晚 霞,像田间的萤火,像水上的箫声,像隔座的茶香,像记忆中的少女,这种种都是梦。我在 中学时,便读了康更摹杜分奘还渭恰罚翟谥挥校ǎ浚┮獯罄渭恰笔弊觥×诵矶嗪妹危讳璞肮懦亲钍俏业突擦袅刀蝗倘サ模∧鞘绷雍竦纳剿罴牵渤3R胰搿∈ぁ:罄吹眉堵逖糍だ都恰罚侵钏碌姆被忱觯钗疑裢挥值眉端ⅰ罚瞧妗∩揭焖蛄钗揖亩牵蛉梦矣文砍一场#ㄎ宜健坝渭恰保庖褰贤ㄓ谜呱怨悖式『罅街忠菜阍谀凇#┱庑┗蚣欠缤寥饲椋蚣巧酱ㄊぜ#蚣恰懊篮玫奈羧铡保蚣敲篮玫摹〗裉欤加谢蚺ɑ虻牟噬蚬せ蚱玫姆缰隆6医炊痢渡揭岸奘啊罚驼庑┯质遣弧⊥涸谡獗臼槔铮醋诺闹皇恰按舐降囊唤恰保胺ü囊磺雹郏⒎翘刂氖さ兀谥恕∪丝诘拿凰砸豢找腊械暮么Χ贾皇亲髡咦约旱姆⒓∏熬偌钢种校挥辛雍瘛〉闹钭饕彩侨绱诵闯龅模坏辖黾欠缥铮耸槿醇婕俏幕鏥icard序中所言。 所谓“文化”,也并非在我们平日意想中的庞然巨物,只是人情之美;而书中写Loisi eux村的文化,实较风物为更多:这又有以异乎人。而书中写Loisieux村的文 化,实在也非写Loisieux村的文化,只是作者孙福熙先生暗暗地巧巧地告诉我们他 的哲学,他的人生哲学。所以写的是“法国的一区”,写的也就是他自己!他自己说得好:我本想尽量掇拾山野风味的,不知不觉的掇拾了许多掇拾者自己。(原书261页。)
①孙福熙的游记集。
②唐俟先生诗句。
③序中语。
但可爱的正是这个“自己”,可贵的也正是这个“自己”!
孙先生自己说这本书是记述“人类的大生命分配于他的式样”的,我们且来看创他的生 命究竟是什么式样?世界上原有两种人:一种是大刀阔斧的人,一种是细针密线的人。前一 种人真是一把“刀”,一把斩乱麻的快刀!什么纠纷,什么葛藤,到了他手里,都是一刀两 断!——正眼也不去瞧,不用说靠他理纷解结了!他行事只看准几条大干,其余的万千枝 叶,都一扫个精光;所谓“擒贼必擒王”,也所谓“以不了了之”!英雄豪杰是如此办法: 他们所图远大,是不屑也无暇顾念那些琐细的节目!蠢汉笨伯也是如此办法,他们却只图省 事!他们的思力不足,不足剖析入微,鞭辟入里;如两个小儿争闹,做父亲的更不思索,便 照例每人给一个耳光!这真是“不亦快哉”!但你我若既不能为英雄豪杰,又不甘做蠢汉笨 伯,便自然而然只能企图做后一种人。这种人凡事要问底细:“打破沙缸问到底!还要问沙 缸从哪里起?”①他们于一言一动之微,一沙一石之细,都不轻轻放过!从前人将桃核雕成 一只船,船上有苏东坡,黄鲁直,佛印等;或于元旦在一粒芝麻上写“天下太平”四字,以 验目力:便是这种脾气的一面。他们不注重一千一万,而注意一毫一厘;他们觉得这一毫一 厘便是那一千一万的具体而微——只要将这一毫一厘看得透彻,正和照相的放大一样,其余 也可想见了。他们所以于每事每物,必要拆开来看,拆穿来看;无论锱铢之别,淄渑之辨, 总要看出而后已,正如显微镜一样。这样可以辨出许多新异的滋味,乃是他们独得的秘密! 总之,他们对于怎样微渺的事物,都觉吃惊;而常人则熟视无睹!故他们是常人而又有以异 乎常人。这两种人——孙先生,画家,若容我用中国画来比,我将说前者是“泼笔”,后者 是“工笔”。孙先生自己是“工笔”,是后一种人。他的朋友号他为“细磨细琢的春台”, 真不错,他的全部都在这儿了!他纪念他的姑母和父亲,他说他们以细磨细琢的工夫传授给 他,然而他远不如他们了。从他的父亲那里,他“知道一句话中,除字面上的意思之外,还 有别的话在这里边,只听字面,还远不能听懂说话音的意思哩”②。这本书的长处,也就在 “别的话”这一点;乍看岂不是淡档的?缓缓咀嚼一番,便会有浓密的滋味从口角流出!你 若看过瀼瀼的朝露,皱皱的水波,茫茫的冷月:薄薄的女衫,你若吃过上好的皮丝,鲜嫩的 毛笋,新制的龙井茶:你一定懂得我的话。
①系我们的土话。
②原书171页。
我最觉得有味的是孙先生的机智。孙先生收藏的本领真好!他收藏着怎样多的虽微末却 珍异的材料,就如慈母收藏果饵一样;偶然拈出一两件来,令人惊异他的富有!其实东西本 不稀奇,经他一收拾,便觉不凡了。他于人们忽略的地方,加倍地描写,使你于平常身历之 境,也会有惊异之感。他的选择的工夫又高明;那分析的描写与精彩的对话,足以显出他敏 锐的观察力。所以他的书既富于自己的个性,一面也富于他人的个性,无怪乎他自己也会觉 得他的富有了。他的分析的描写含有论理的美,就是精严与圆密;像一个扎缚停当的少年武 士,英姿飒爽而又妩媚可人!又像医生用的小解剖刀,银光一闪,骨肉判然!你或者觉得太 琐屑了,太腻烦了;但这不是腻烦和琐屑,这乃是悠闲(Idle)。悠闲也是人生的一 面,其必要正和不悠闲一样!他的对话的精彩,也正在悠闲这一面!这才真是Loisie ux村人的话,因为真的乡村生活是悠闲的。他在这些对话中,介绍我们面晤一个个活泼泼 的Loisieux村人!总之,我们读这本书,往往能由几个字或一句话里,窥见事的全 部,人的全性;这便是我所谓“孙先生的机智”了。孙先生是画家。他从前有过一篇游记, 以“画”名文,题为《赴法途中漫画》①;篇首有说明,深以作文不能如作画为恨。其实他 只是自谦;他的文几乎全是画,他的作文便是以文字作画!他叙事,抒情,写景,固然是 画;就是说理,也还是画。人家说“诗中有画”,孙先生是文中有画;不但文中有画,画中还有诗,诗中还有哲学。
我说过孙先生的画工,现在再来说他的诗意——画本是“无声诗”呀。他这本书是写民 间乐趣的;但他有些什么乐趣呢?采葡萄的落后是一;画风柳,纸为风吹,画瀑布,纸为水 溅是二;与绿的蚱蜢,黑的蚂蚁等“合画”是三。这些是他已经说出的,但重要的是那未经 说出的“别的话”;他爱村人的性格,那纯朴,温厚,乐天,勤劳的性格。他们“反直不想 与人相打”;他们不畏缩,不鄙夷,爱人而又自私,藏匿而又坦白;他们只是作工,只是太 作工,“真的不要自己的性命!”②——非为衣食,也非不为衣食,只是浑然的一种趣味。 这些正都是他们健全的地方!你或者要笑他们没有理想,如书中R君夫妇之笑他们雇来的工 人③;但“没有理想”的可笑,不见得比“有理想”的可笑更甚——在现在的我们,“原始 的”与“文化的”实觉得一般可爱。而这也并非全为了对比的趣味,“原始的”实是更近于 我们所常读的诗,实是“别有系人心处”!譬如我读这本书,就常常觉得是在读面熟得很的 诗!“村人的性格”还有一个“联号”,便是“自然的风物”,孙先生是画家,他之爱自然 的风物,是不用说的;而自然的风物便是自然的诗,也似乎不用说的。孙先生是画家,他更 爱自然的动象,说也是一种社会的变幻。他爱风吹不绝的柳树,他爱水珠飞溅的瀑布,他爱 绿的蚱蜢,黑的蚂蚁,赭褐的六足四翼不曾相识的东西;它们虽怎样地困苦他,但却是活的 画,生命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