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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知道尊重么?与其说了出来,受你一场奚落,还不如不说为是。须知仙法广大,断断不是怕你奚落,是恐增添你的口过,加深你的罪孽。我贫道心中,万万不能过得去。所以要说还忍,只好对你不住,恕不奉告了。”
知圆见说,却也不气,仍是笑容满面地说道:“这些全是空话,谈也无用。还是对你说句老实话吧,以后我才晓得你这小气派头。无论如何,休想脱下这件道袍。也许你身无长物,只有这一领道袍,所以没法子脱下来,或者竟连内衣都没有一件,因此脱不下来,这都很难说。总而言之,你这道袍,是一定不肯剥下的了。”
洞宾大笑道:“说也惶恐,上人所言贫道的穷态,如描如画,又如亲眼目睹一般。好在君子固穷,穷也何害?只要眼光放远些,气量大些,不要眼热人家的财物,不要偷盗人家的东西,哪怕是穷得连道袍都没有,也不要紧。若像有种无耻之辈,眼中见不得一些稀罕对象,一入他的眼睛,便千方百计图谋到手,甚至为贼为盗,也所不惜。这等人,即使富可敌国,横竖品行扫地,连人类的资格都挨不进去。这等富厚,有何用处咧?”
知圆也笑道:“你倒会骂人,须知人到我们这样的程度,真是奖骂赏罚,一无效用,最是考究个实在的利益。尽你怎说怎好,我还是我行我素。当时我回到寺中,想了许多时候,才给我得了一个很好的主意。这主意还须分两层作法:第一步,是软功。就如现在你我相见的情形。我再向你施下一礼,说一声:『吕道友,对不住,可肯将尊袍见赐?贫僧备有白银百两,足够制得同样道袍十多二十件,比算起来,对于道友似亦无甚么大损失。』道友如一口允许了,我俩还可作个方外至交,彼此称兄道弟,永久不断的好交道。这是何等的美好?”洞宾点头笑道:“那第二层办法呢?”
知圆一声不响,挺出大圆乌珠,在室中瞧了一会儿,忽然瞧见墙下有孩子玩耍的纸球,大小共是四个。知圆拾在手中,排成一串儿,张口一吹,一个个吹向墙壁,打穿一个壁洞,四球都从孔中穿出。洞宾大惊,自思:“这真是实在的功夫,绝非虚假邪巧的妖法可比。我的道袍虽说可御刀兵水火,但不知这等功夫,可能抵挡得住?”正想咧,知圆忽地回转脸来,向他狰狰狞狞地一笑,跟手儿一声咳,吐出一口痰来。痰着地板,板上顿穿一个洞。这痰便沿着洞边,慢慢地黏黏连连价流将下去。
洞宾虽在师父身边受过几年仙道,懂得许多玄理,却从来不曾看见这等武术功夫。心中越发惊骇,面上却不肯示弱。不等知圆启口,先从从容容地笑道:“想不到上人还有这等本领。大概还是三五岁小孩子的时候学就的玩意儿么?倒可惜了你不该身入佛门,枉负你一番好身手。须知佛法无边,凭你多大本领,怎经得佛法一嘻笑,一弹指,怕不立成灰烬。假如你不入佛门,只和常人比长较短长玩一下子,哈哈,不是我贫道当甲恭维你,总不能说天下无敌,可也不容易找得这么七八十个出来咧。但这并不干贫道之事。刚才承你赐示两种玩意儿,大概就是天上人说的硬做之一斑。大概说贫道要是不识好歹,不中抬举,一定敝帚自珍,不将道袍奉献,那么上人就可以施之墙壁地板者,施之于贫道血肉之躯。可是么?论理,贫道出家之始,一点本领都没有。而上人的真实功夫,厉害得如此地步。双双相比,只当以卵敌石。贫道明知无辜,而且抗争的结果,少不得仍要奉献道袍,那何必多此一举呢?还不如老老实实,在在行行,遵照你的软做办法,赶紧脱下道袍,双手奉赠,还可领你百两白银的酬报,比较值得多了。但恨贫道此袍,并非人工所成,也非本人所有,乃家师云房先生所赐,以御刀兵水火之用。所以出门至今,未敢一刻脱离。正因为它有这许多好处,大抵上人所以爱它,也就在这些上头。而贫道所以不敢轻易奉送,也就是这个原因。但上人专诚为此而来,辛苦多日,至不惜身为盗贼,拼此区区一袍,也很可作得此袍唯一知己了。贫道虽为此袍的主人,却还不知它的效用究竟有多大。据家师言,能御刀兵水火,但不知除了刀兵水火之外,还可能抵挡如上人手中的纸球,和口中的痰沫否?所以贫道惶恐万分,自愧还不能算得它的知己。如今贫道却想得一个彼此和平解决的办法,也不必规定纸球、痰沫,但请上人施展生平全才,将此袍尽力毁损。如一经尊技,马上碎裂,那么此一袭破袍,贫道得之无用,上人如此体面,自然更用它不着了,这问题便解决了。反转来说,若是上人这样本领,这般勇武,竟不能损坏道袍,可见贫道不必有上人这般才技,只赖区区一袍,已可制胜上人。上人纵有千万只手,能掷万千铁球;有千百张口,能吐无数痰沫,徒然为此袍所笑,上人又如何能够将它披在身上呢?这样,问题又可解决了。上人,你瞧,这等办法,还公允妥当么?”
知圆听了,更不答话,袖出宝剑,直刺洞宾。洞宾身无利器,只把道袍作护身的铠甲,躲闪避拒。谁想知圆又恐伤及道袍,只拣袍子遮不到的地方刺去。亏得洞宾乖巧灵便,可避则避;不可避时,总用道袍采遮。往来刺击了几个回合,忽听“兵”的一声,知圆的剑锋误触袍袖,火光进发,剑锋立折。知圆不觉大惊,却又越爱惜道袍了。咬牙恨道:“我如今先刺瞎了你的两眼,看你还有方法躲避么?”且言且从袋中掏出一把匕首来,向洞宾两眼刺去。
洞宾心中也最怕他这一着儿,见一道亮光,向眼睛奔来。慌忙要避,已是来不及了。由不得啊呀一声,往后便倒。知圆大喜,正要上前来剥他的道袍。洞宾却也矫健,等他来近,忽地一跃而起,绕过二张方桌的后面,从此可以逃出门外。洞宾心生一计,把方桌一推,推了下去,拦住知圆去路,方得脱身逃出门来。知圆大怒,一脚踢开方桌,用力过猛,把方桌踢得粉碎,桌面桌腿儿飞到各处,又打倒了一道粉墙。随后知圆也追了出来,一阵大闹,早把王家全体人等一齐惊起,灯笼火把,照耀而出。王员外见一僧一道如此闷斗,只叫不迭那连珠箭的苦,高叫道:“两位师父有话好说,为的什么事情,说来大家商量,没有说不明白的,千万不要动手。”二人打得热闹,哪里听得入耳。
此时洞宾全赖道袍遮掩,连逃走的路子都没有了。幸而知圆的匕首又伤在道袍的袖口,只能赤手空拳,拣他头脸足部攻击。有时误中道袍,宛如碰在极坚厚的钢铁上面。虽然练过功夫的人禁得起痛苦,究竟身子是血肉所成,怎能和钢铁相抗?一连几下,倒也很吃了些小亏。这面洞宾却计穷力竭,再难支持了。
正在性命交关的当儿,猛可地空中一阵子狗吠。王员外夫妇吓得蹲下地去,只叫天爷爷救命,狗精又来报仇来了。洞宾和知圆却明明听得有人在那里叱道:“孽畜,闯了大祸,还敢叫吵!”二人听得清楚,不由都抬头一望,一眨眼间,一位金甲神人,带着一犬自天而下。神人见洞宾战不过知圆,忽地伸出一足,把洞宾踢起半空,瞬息不见了。再伸一手,将知圆扯住,交给那只跟来的狗,吩咐道:“带他去报国寺,交他师父。我随后就来。”那犬狂叫一声,咬住知圆的腿。知圆认识就是那天行逐的哮天犬,便知金甲尊神,必是犬的主人二郎神。心中一慌,全身的武功,不知吓到哪儿去了。被那犬连咬几口,血流如注,痛苦难言,大叫饶命。二郎叱道:“不必咬他,这等做贼的人,血肉都不干净,不怕污了你的狗嘴。”那哮天犬便又叫了一声,猛地把知圆扛起来,纵入半空,直奔报国寺而去。
不知二郎对王员外有何吩咐,知圆、洞宾二人性命如何?
却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八回 迷途忽闻奸杀案 深宵瞥见鬼魂来
却说洞宾被二郎神一足,踢入半空,只觉身子虚飘飘地,在那浓云密雾之中,晃荡荡地落将下来,约有半顿饭的时候,方才脚踏地上。睁眼凝神,四面一望,身子立在山巅之上,峰峦秀媚,林壑幽深。虽在深夜之中,凭他一双慧眼,瞧得清清楚楚,是一座大好山林。心中想想,却也好笑。自己从出家至今,先被鹤童一丢,如今又被二郎一踢,一个身子好似皮球一般,由着人家抛来掷去,自己做不得一点主意。而且身在何处?是何境界?两次都不曾明白。第一次问了那个管家,才晓得是到了夏口。如今却被抛落到高山之上,月黑星稀,山深林密,一时却从哪里去找个人来请问一下。
想了一会儿,自己说道:“不管他,我只在此打坐一夜。到了天光,却再找寻出路,也不想人送我过江了。如今二郎神爷已经下凡,想是月老去请来的。哮天犬既然在他身边,谅来不得再去寻那王家小姐。我的责任也可算完结了。我在夏口,本来没甚么大事,何必呆守鹤童的话,等人送我过江呢?万一这孩子开我的玩笑,有心捉弄我一下,岂不是上他的当?但不知二郎这一脚,把我踢得多么远?去庐山可是顺路,抑或越踢越远,把我弄在边远烟瘴,人迹不到之处,那才糟得不可名状了。”想到这里,不觉自己呸了一声,笑道:“出家人哪有这等顾虑?如此胡思乱想,又要给嫦娥笑话了。”于是找块山石儿,盘膝危坐,运了一回玄功。
天色已是黎明,忽听树林子里,一阵小孩玩笑之声,心中大奇,慌即立起身来,循声缓缓地踱将过去。果然见着三四个乡村孩子,有男有女,混在一处,玩得好不起劲。洞宾想道:“看这情形,山下必有人烟,不如先把该子们拉来,探问他们一句,晓得了所在之地,我这路程便好确定了。”于是信步而前,立在一棵树下,看他们玩了一会儿。孩子们也瞧见了他。大家停止了玩,诧异道:“这大清早,从哪里跑出个道人来?”一个女孩笑道:“这道人好像不是本地人吧?”一男孩问道:“你怎么知道?”女孩笑道:“我家叔叔不也是做道士的?他常常和一班道人出去做法事打醮。我怎么不认识他们?就没有见过这个道士。再则,此地的道士,也和我们种田人一样,一个个生得黑而且粗,怎如这道人白又俊,又好玩儿。”此言一出,惹得洞宾禁不住要笑出来。只见头先那个男孩子笑道:“哦,你倒喜欢这个道士么?本来你俩的年纪也差不多。你今年十一岁,看他也不过比我大得两三岁,至多十五六岁罢了。今儿天赐良缘,清早碰在一处,可见你俩正好配得夫妻。待我来替你做媒好么?”女孩子年纪虽小,却也知道不好意思,面上一红,指着那男孩子大骂起来。还有几个孩子,也都跟着拍手胡闹。
洞宾见他们如此相谑,心中又笑又气,又觉得不大好去探问他们,只得呆怔怔地立着。再看了一会儿,谁知女孩因说不过众人,便哭将起来。众孩都大笑道:“小金子哭了,等下他妈得知了,该说我欺侮他女儿了。我们快回去吧。”说罢,乱烘烘地一起散了。只剩下那女孩子还坐在草地上,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洞宾见没什么人了,先向女孩子盯了一眼,不觉吃了一惊。自己暗想:“这等荒山之中,怎么有这般清秀出尘的女孩子?看他的长相儿,虽然不怎么样特别过人,然而这一副秀稚的面庞,配上一身清奇的骨格,照道家说来,分明便是仙骨仙风。怪不得人说庐山为天下名胜之区,地灵人杰,就是乡村孩子,也有这等人才。我倒不要错过,要仔细调查他一番才好。”定了主意,方才走过去,劝道:“小姑娘,别哭,别哭,他们和你取笑呢。这一哭,岂不更上了他们的当?”小金子见洞宾和自己说话,倒真个不哭了,瞪着一对儿小圆乌珠,朝洞宾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会儿,也不说话,也不起身,只讪讪地低下头拔那山上的草。洞宾又问道:“请问小姑娘,这里是什么地方?这山名叫什么?”
小金子听了,倒嘻嘻一笑,仰起头说道:“人家说做道士的人有些呆气。你这道人,却真的有几分呆。自己身子所在的地方,都还不晓得,不是呆得可怜么?”说罢,又笑了。洞宾心想,要把原因说给他听,又怕事情太怪。倘使被他一讲出去,未免惊骇世俗。只得随口诌个谎,说是一时贪玩山景,迷了路途,所以动问一声。小金子似信不信地道:“你真的不是本地人?”洞宾笑道:“你听我的口音,不就知道了么?”小金子这才点点头说:“这里叫庐山……”一语刚出,把个洞宾吓得做声不得,却又万分的惊喜,忙又问道:“小姑娘怎么说法,是叫庐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