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天诛地灭”几个字都还没说全,囡囡一拳擂在我的胸前,“你找死呀,就不会说点好听的吗?”
我赶紧问是什么事情,可是,她又闭口不谈了,我接连追问了好几次,她才哈哈笑着说:“反正你已经答应了,回家之后再说不迟,记住你发过誓哦,不许反悔!”
到家之后,我才知道她求我的到底是件什么事情,也知道了她一连好多天只要有空就上隔壁的图书馆里去呆着到底所为何故。刚刚进屋,我正弯着腰换鞋子,囡囡先进了屋子,从窗台上拿下一本满是灰尘的书,“你听好,”她直盯盯地看着我,“我要你去住院。”
我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住了,“开什么玩笑呢?”
“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她拿着书,半跪在地上一步步挪到我跟前,抬起头来,气鼓鼓地对我说,“你刚才还答应过我的!”
我也盯着她看了几秒钟,告诉她:“只有这一件事情办不到。”
“不行,你非要办到不可!”她低下头翻书,书页哗哗作响,很快就翻到了她要找的那一页,站起身来,把那一页凑到我面前,“你看看,这上面也说了,虽然只有极少数极少数人治好了,但总是有人治好了,求你了,试试,好吗?”
我没看她的脸,将书拨到一边,一句话都没说,只对她摇了摇头,走过去,在床上仰面倒下了。囡囡在原处站了一会儿,也在我身边坐下来,不说话。
一时间我觉得屋子里压抑得简直不能忍受,好像置身于严重缺氧的高原地带,就决定出去走走。当我从床上坐起来,去门口换鞋子的时候,囡囡一下子跳起来,抢在我面前,站在门口把我挡住,哭着说:“你要去哪儿啊?”一边说一边摊开双手抵住两边的门框,“你别走,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放心吧傻姑娘,”我强自挤出一点笑容,“就是想一个人出去走走,好吧?我也求求你了,让我一个人安静安静。”
她不相信,看着我,两手一直抵着两边的门框,终于,还是将手放下了。
刚走到巷子口,我就虚弱得几乎连一步路都再也走不动了,胸口疼着,但是再不像往日那般针扎似的疼,而是像有一台永动机在那里工作,不时排出废料,全都堵塞在一处,那疼被堵塞得越来越疼,冷汗涔涔而下,我咬紧牙关强自支撑着折回来,走到那棵吊死过人的鬼柳下坐下了。
我的大限,难道就近在眼前了吗?
而我,不愿意自寻了断,我只希望自己悄无声息离开,就像根本没来过这个世界,就像拂上了沙滩的海水,风平浪静之后,沙滩还是往日的沙滩;也为此故,即使在我深陷于孽障之中,并且在孽障里越走越远的时候,我也丝毫没有自寻了断的念头。
我承认了吧:尽管我每日里都在春风沉醉,但是,也从无一日不如芒在背——根本就不敢想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假如我的心底里尚有一丝良善,就该迷途知返,躲到一个囡囡根本就找不到的地方,静悄悄地等死,即便上天给我报应,将我碎尸万段,我也照样该一走了之,就像烟花,它们灿烂,它们夺目,但是,它们会灼伤人们的脸。
我是死路一条了,但是我要对所有的在天之灵号啕祷告:千万不要灼伤了囡囡。
我还要承认:我想过去哪个地方等死,想来想去,还是要去可以风葬的地方。想过我和囡囡一起去过的那个土家族自治县,可惜那里的人死了之后要“跳丧”,姑且不说不会有人围着我且唱且跳,我的本性恐怕也不喜欢这样热闹的场面。还是一个人坐着桦皮船出发比较好,人也还清醒,没有目的地,就这么随便往前漂,沿岸应该也是有一些人家的,坐在船上就可以向岸上的人讨些吃的东西,吃饱了再往前去;最后的一天,假如上天果真对我还存有眷顾之心,就该提前一个小时通知我,好让我跳进水里去痛痛快快地洗个澡,赤裸着上岸,寻一棵并不高大但树冠特别蓬勃的树,一点也不费力气地爬上去,躺下,慢慢闭上眼睛。
囡囡,也许,我明天就该出发了。
在鬼柳下面坐了半个小时,体力一点也没恢复,那种缺氧之感也没比在屋子里的时候缓解多少,我想动弹,去湖边让湖风好好吹一吹,可是根本就动弹不了,全身就只有抽烟的力气,我也干脆承认了这个事实,靠在鬼柳上,颓然吐着烟圈,看着幽蓝的烟圈在我头顶上缭绕,终至消散,我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一把利刃分割了,正追随着烟圈慢慢消失,再无影踪。
就在这个时候,看见了囡囡。我敢断定,她其实是一直跟着我的,蹑手蹑脚地从一丛夹竹桃背后探出头来偷偷看看我,赶紧就再缩回到夹竹桃的背后,生怕被我发现,就这样往返了好几次,每次都像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每次都像有把刀子扎在我的心上。
“你看什么呀看!”我的脑子糊涂了,我竟然腾地一声站起来,对她大喊大叫,心肠在骤然间坚若磐石,“滚,你给我滚!”
“啊——”隔了老远我也能听见她“啊”了一声,根本就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一下子就哭了
,“你叫我滚?”
“是我说的,你滚你滚,沈囡囡,你别再缠着我了!”
我知道,她真的是吓呆了,站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办,捂着脸,一步步往后退着,退了几步,心有不甘地再看看我,终于,她的哭声再无丝毫遮掩了,像孩子般一边哭一边跺着脚,突然之间,她不再捂住脸,对我说:“好,我滚,我滚——”说着,拼命就往前跑去了,一边跑,一边擦着眼泪,很快,巷子口就再也没有她的影子了。
在她跑走的一刹那,恐惧不由分说地将我席卷了,就是恐惧,那感觉就像凭着一块木板在茫茫大海上漂流了整整一夜的人,一个大浪打来,那救命的木板顿时就被浪涛裹胁着再也消失不见了。不,我说错了,假如囡囡就是那块木板,她也救不了我的命了,我只能在海水里下坠,葬身鱼腹,如果那块木板仍旧在我身下,只会遭受和我同样的命运:即使不在海水里腐烂,也会被鲨鱼一口吞下。可是话虽如此,假如有人真的置身于茫茫大海之上,我想,没有人愿意主动放弃那块木板;
而我,正在放弃,将自己逼上绝路。
我正在从孽障里拔出脚来。
我还是想错了。过了五分钟不到的样子,囡囡又回来了,吃着雪糕,手里还拿着一支,朝我走过来,见我目瞪口呆地盯着她,她把手里拿着的那支雪糕送进我的嘴巴,“好了,还生气呀,我都已经原谅你了,唉,谁让我把你宠惯了呢,”说着,她伸出手来拨了拨我的头发,“好了好了,我先回去了,你一个人在这儿呆着吧,省得惹你讨厌。”
说完还“啊”了一声。
在她咂着雪糕轻松离去,就像此前的争吵从未发生过一样的时候,看着她的背影:白色的吊带背心、靛蓝的牛仔裤、一双脚尖处各扣着一只蝴蝶结的拖鞋和腕子上的一对仿制的绿松石手链,就像条件反射,心底里又涌起了不舍之感,但是囡囡,我不会再上去和你并排走在一起了,我已经下定了决心:离开,并且一去永不回。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回了小院子里去的,关好院子的门,却怎么也上不了楼梯,就坐在楼梯上喘气,此前眼前也是阵阵发黑的,现在就不再是一阵阵的了,眼前只是一片绵延着既无来路也无尽头的黑幕。
黑了,彻底黑了。
三、
第二天,囡囡走后,我开始准备,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主要还是钱:我打算把存在银行里的钱取出来,我带走三分之一,其他的给囡囡留下,我想:在大兴安岭里面生活,吃住都是在深山老林里,大概是花不了多少钱的,当那三分之一花完的时候,我闭上眼睛的日子也就到了。
平日里,存折啊身份证啊之类稍微要紧点的东西,就放在衣橱的一处角落里,也不是
非要藏在这么隐秘的地方不可,而是我的房间里说起来连一个抽屉都没有,不放在那里还真就没地方可放了。后来,有次我要去银行取钱,拉开衣橱,在里面摸索了半天,竟然掏出了一张别的存折,蓝色封皮,而我的则是红色封皮,那么,这一张应该就是囡囡的了,本来也想看看她的存折上有多少钱的,想了想,还是没打开。
先是翻箱倒柜地找我用过的一个笔记本,我依稀记得那笔记本并不厚,薄薄的,上面印着各个省份的地图,不管怎么说,先确定下来自己怎么走、最终又去到哪里还是第一位的事情,找东西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是我收起来的东西,下次要用时总能准确无误地找出来。可是今天却是怪了,我明明记得它就放在堆得高高的一摞书的最底层,却怎么也找不到,不过我不急,借着找笔记本顺带着把屋子收拾了一遍,顺手有路上用得着的东西就拣出来放在一边。
后来,笔记本终于从一大堆靠墙堆放的DVD里找了出来,那张《忧郁星期天》的光盘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薄薄的笔记本就放在封套里面,但是,这显然不是我放的,难道是囡囡吗?我翻开笔记本,马上就知道囡囡为什么要把这本子藏得如此严实了:还没认识囡囡之前,当我在书上看到一段自己喜欢的话,或者有了什么胡思乱想,就喜欢在这个本子上随便记一记,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囡囡也在那上面写写画画了不少东西。
囡囡的字写得并不好,加上又总是喜欢在我写过的地方见缝插针,所以辨认起来比较吃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写的字,我的心竟怦怦直跳,拿着那本子坐上窗台,背靠吱呀作响的窗棂读了起来。
起先只是些“你的字没我写得漂亮”、“今天太阳很大,天很蓝,没了”之类的只言片语,初看上去似乎是我写的那些话的批语,我不自禁笑了起来;接着往后翻,她就开始画画了,画得还相当不错,我喜欢其中的两幅——一幅是画了两个人各拿着一只步话机在大街上找人,不用说,男的是我,全身都透着股精灵劲的女孩子是她,两人头上都画了个圆圈,圆圈里各有一句话:“豆沙豆沙,我是芹菜”,“芹菜芹菜,我是豆沙”;另外一幅还是同样的造型,一幢摩天高楼的楼顶上,我作王子状半跪在地上对她摊开双手,头顶上的圆圈里写着“哦,我太爱你了,嫁给我吧”,穿着拖地长裙的她却害羞地半闭着眼睛,头顶上的圆圈里写着“好幸福啊,不过,呵呵,有点不好意思……”,稍微远些的地方,另外一幢高楼里一个满脸悲愤的女人,站在窗台上正要往下跳,她的圆圈里写着“她太漂亮了,天哪,我活不下去了”。
读着读着,眼圈便在不觉间迷濛了,吸着鼻子继续往后翻,后面就不再是只言片语了,字数越来越多,怎么说呢,有点像日记:
“哈,他睡着了,肯定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今天怎么回事呀,都十二点钟了还睡不着,对了,写点什么呢?不知道。没读过多少书就是没读过多少书,不承认不行啊。他读过多少书?有一万本吗?也不知道。他可真是个孩子,睡着了还吃手指头,唉,我将来有自己的孩子吗?他要是还能再活两年的话,真想和他生个孩子啊。”
写到孩子的时候,囡囡可能还是有些害羞了,先写了“孩子”两个字,可能想了想又划掉了,划掉之后再添上,终于还是划了,代之以省略号。
又是一段:“弟弟,姐姐想你了,告诉你个消息:姐姐谈恋爱啦。那个讨厌的家伙现在出去买烟了,姐姐抓紧时间和你聊一会儿,你现在在哪儿?踢球还是在打游戏机?脸上身上肯定又黑得一塌糊涂了,不过没关系,姐姐给你洗。对不起啊弟弟,姐姐现在想你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你不会怪我吧,第一次谈恋爱嘛,可不许笑话我啊。对了,那件事情,他得病的那件事情,肯定也瞒不过你,姐姐不要你帮着出主意,姐姐已经死心塌地跟着他了,只是想,你要是跟哪个神仙熟的话,跟他打个招呼,让他多活两年,怎么样?姐姐还想和他生个孩子呢,像你那样的孩子,好了好了,不能再说了,那家伙在开院子的门了,这是咱俩的事情,不能让他知道。”
看到这里,我的眼泪早就已经掉了下来,回头看着我和囡囡度年如日的房间:不过还是那些书和衣橱、剃须刀和洁面乳、我的衣服和囡囡的衣服,此时却横生了魔力,拉扯着我,要我变成空气、风和水,钻进它们,再不出来,并且永无死期;如若不能,我希望我自己变成和它们一样的东西,要么是条发带,要么是双拖鞋,贴紧了囡囡的身体的一部分,她走到哪里我就走到哪里。这时候,我悲从中来,从窗台上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