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捆绑上天堂-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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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就像牙齿咬开了冰糖。
  我并没有目的地,只知道向西去有座荒岛,就只管往西边划动船桨,奇怪的是,如此寒冷的天气,不知何处竟然传来了鹧鸪的叫声,还不止一只,难道它们的巢没有被大雪覆盖住吗?
  实际上,划出去几十米远之后我的全身就出了汗,那就停下来歇息一阵子好了,躺在船上任由它漂到哪儿就算哪儿,歇了一会儿,继续往前划,眼前出现一处幽暗的所在,既像是一座低矮的山丘,也像是宁夏那边的高耸的胡杨垛,我知道,荒岛到了。
  上岸之后,明明知道囡囡不可能躲在其中,我也还是仔仔细细找了个遍,倒是看见了只松鼠,一见到我,吓了一跳,迅疾消失不见,我就在荒草丛里坐下了,半人高的荒草扫在我脸上和身上,寒气穿透湿漉漉的地面,穿透我的衣服和皮肤,几欲将我全身的血液都冰冻住;城市的灯光就在远处明明灭灭,就是如此普通的夜,一定是有人在悲欢浮沉,一定是有人在生老病死,自然,不会有人想到东湖里的孤岛上坐着个必将彻夜不眠的人,在那个人的心里,还住着另外一个人。
  奇迹发生了!
  奇迹是在第六天的下午三点钟的样子发生的。
  上午我见到了一个这几天我一直想见却从未见到过的人——囡囡的姑妈。我没有办法找到她,警察却是有办法找到她的。她自然是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吵着闹着要见我,警察就带着她来见我了,那时候,我正坐在铁皮楼梯上发呆,看着桑树上的那两只鸟来来去去重新筑好它们被大雪毁坏了的窝,囡囡的姑妈由两个警察陪伴着进了我的院子,见到我,她一下子甩下那两个警察,跑上前来,爬上楼梯,不由分说给了我一耳光。
  她这一耳光下来,我也就知道她同样不知道囡囡到底藏在哪里了。
  “囡囡到底在哪里?”她抓住我的衣领,“把她交出来!把她给我交出来!”
  我费尽力气,居然挤出了一丝笑意,“……我也不知道。”
  我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又给了我一耳光,还不够,再上来拽住我的衣领,把我从楼梯上拖下去,不用她费多大的劲,我就从楼梯上滚下来了,滚了两级台阶,总算抓住了旁边的栏杆,其实腿和脚都已经在地面上了,只有上半身还抓着栏杆而已,眼前又闪出了迷乱的火星。突然她就痛哭起来了,真正的痛哭,像大多的中年女人痛哭时一样跺着脚,“天哪,我可怎么对她父母交代啊!”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都是你!”她哭着狠狠地盯着我,绝对的咬牙切齿,“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不是你缠着囡囡,囡囡怎么会到这一步啊!”
  她说得对。如果不是因为我,囡囡何曾会到这一步呢?不用她提醒我也知道,我又何止于不要脸,我简直就该被凌迟腰斩,我简直就该被天诛地灭!
  十几分钟之后,警察劝走了囡囡的姑妈,他们一并才刚刚走出院子,我就起了身,想再出去找囡囡,想不出别的地方,就想着去隔壁师专的校园里去碰碰运气,只有想到哪里就找到哪里去,除此之外我是再也没有办法了。出了院子,也没锁院子门。才刚刚走出去两步,鞋带松了,一开始我根本就是弃之不顾的,直到实在影响走路的时候,我才蹲下去系一系,系好之后,一抬头——我看见了我的奇迹,这奇迹大得足以让我闭过气去,足以让我的心脏狂跳着要挣出体外。
四、
  院墙上赫然画着箭头,粉笔画的箭头,淡淡的,几近于无,那甚至不是箭头,只能算是一条条的细线,一下子我就想起了我和囡囡的第二次见面,她也是像这样在院墙上画了箭头,才把我引向了师专门口的那棵夹竹桃的树丛里。
  囡囡出现了!我的囡囡出现了!
  我泪流满面,沿着院墙上一点点向师专门口伸展而去的细线发足狂奔——即使我每分钟只能迈出去三五步,但那也是我的狂奔。
  一点都不夸张:我甚至都能感觉到我的魂魄已经先一步离开了我的身体,闪电般奔向了已经近在眼前的、装满了绝世珍宝的那棵夹竹桃。
  就在我一点点离那棵夹竹桃越来越近的时候,突然,我意识到了某种危险,停下步子,警觉地回头看去,并没发现有人跟踪,我还是半点都没掉以轻心,眼睛的余光虽然几乎被那棵夹竹桃牵引成了一条直线,仍然不动声色地走过去了,站到师专门口,先转身去看校园里是否有注意我动静的人,确认没有之后,才去眺望巷子口和废弃的公园,真的是没一个人注意我,终于,我慢慢踱到夹竹桃边上,把身体靠上去,右手却已经伸进了树丛里——即使现在就有警察从我身边走过去,他也不过是只当我又靠在夹竹桃上休息吧。
  不多不少,树丛里一共有三张纸,我一把攥住,攥住之后继续在里面摸索一遍,真的是再没有了。
  我猛然将手从树丛里抽出来,以飞快的速度将三张纸从我的衣领处插进去。眼前的世界还是那个世界,走动着的人继续在走动着,根本就没有人来特别看我一眼,我终于放了心,就像一只熟透了的苹果砸在散了一地的落叶上;我的眼前又发黑了,我的眼眶里又涌出眼泪了,我就这样流着眼泪往前跑,两只手交叉着抱在胸前,生怕插进衣服里去的那三张纸掉出来,越跑越远,越跑越慢。
  一把推开院子的铁门,踉跄着跑过早被白雪覆盖了的草坪、草坪边上死了的花和那三棵桑树,全然是爬着上了楼梯,进了房间,反锁好房门,一头栽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像垂死之鱼般大口大口地喘着长气,幻觉不请自到:吊在天花板上的灯似乎正在掉下来,不是突然掉下,而是一点点地离我越来越近。我干脆翻身,背对着那盏灯,哆哆嗦嗦地伸进怀里去,掏出了那三张纸。
  三张油腻的、甚至还沾着饭粒的纸。因为油腻,再加上囡囡用的是圆珠笔,写在上面的字比以往更加晦暗难辨,但是够了,只要是囡囡写的字就够了。
  第一张只有几句话:“我很好,你把自己照顾好,什么都不要担心,我有办法,什么都不要担心。”
  第二张也没有比第一张多出几句话来:“别再找了,我好好的,有吃有喝,也没冻着,你不要再东找西找的了,过几天我就回来找你了,带你去个地方,地方我都已经想好了,对了,你要是再上街乱串的话,我们哪儿都去不了,只怕你也死了我也死了。”
  “串”字没有写对,写的是“创”字,一开始我只是屏住呼吸一个字也不放过地看着,把每一个字都印在身体里的各处器官之上,突然,身体一震,脸色顿时就变了,捧着那三张纸的手哆嗦起来:“别再找了”——囡囡是怎么知道我在找她的?莫非她就在我的方圆五里之内,我的一举一动都被她尽收眼底了?是的,一定是的!仿佛一团神力破窗而入,托住我的身体,我竟然轻易地一跃而起了,没敢跑到对着院子的窗户边上,而是迎着风雪去了阳台上,没开窗子,因为短短几天下来玻璃几乎全部脱落而尽,整扇窗户都形同于无了,我就站在窗户边上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精神病院的那幢哥特式楼房、师专的空无一人的操场和近处的那片小小的池塘,穷尽了每一处可能的藏身之地,还是没有囡囡的影子。
  我就站在阳台上顶着雪看第三张,可能是这张纸要干净得多的关系,字也写得多些:“真拿你没办法,我就知道你会从医院里边跑出来的,唉,算了,跑出来了就跑出来了吧,不过你得好好在家躺着,一步都不准动,对了,你给自己熬点粥吧,羊骨头就挂在阳台上的门后面,装在个塑料袋里,可能被我的围裙盖住了,别懒,你好好找找就能找到,记住了没有,一定要记住啊;还有,把那根晾衣绳解下来,我有用;警察好像都走了吧,反正这两天像是少了,我好像可以回来找你了,弄不好明天晚上就可以回来找你了,到时候,你注意一下,听到小石子砸窗户,那就是我砸的了,赶紧跑下来,记住了吗,可得要记住啊,好了,不写了。”
  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囡囡真的从没有从方圆五里之内消失,她甚至就可能藏在此刻我的视力范围之内,要不然,她又怎么可能连警察慢慢来得少了的情形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呢?而且,她一连三天在夹竹桃的树丛里放下一封信竟无人察觉,如果不是经过了精心打探,她又怎么敢贸然从藏身之处跑出来呢?
  她没有丢下我不管,我也从来就没怀疑过她会丢下我不管。
  可是,囡囡,你到底藏在哪里啊?
  没关系,知道你在我身边就已经足够了,我再也不出屋子一步了,就在床上坐着,一直坐到小石子敲响玻璃的时候,养足精神,只等那时候飞奔而出,至于羊骨粥,还是不要熬了吧,没有心思,那三张薄薄的纸早就已经把我的全副心思都牵引走了,甚至连警车声在巷子里响起都毫无察觉,哪里顾得上掀开围裙去找羊骨呢?
  警车声由远及近,一直到我的院子外面,我才注意到。一时之间,我绝望了,脸色大变了,以为警察已经抓住了我的现行——就在我从夹竹桃的树丛里掏出那三张纸的时候,其实早已经有人在我看不见的隐秘之处埋伏好了,我的一举一动都没逃过他们的眼睛——此刻,他们一定是来搜查证据来了,天哪,我该如何是好?
  我只有将那三张纸烧掉。
  半秒钟没要就决定好了。决定之后立即去阳台上找打火机,碰翻了酱油瓶,没找到,慌忙折返回来,衣服挂在阳台和房间之间的门锁上,我连头都没回,往前一使力气,衣服被撕开一条口子,但是不再被门锁挂住了,狂奔着翻箱倒柜,就是找不到打火机,没办法了,再跑回到阳台上,一把将灶台上所有的瓶瓶罐罐全部推倒,正推着,突然想起可以就放在煤气灶上烧掉,立即再把煤气灶上放着的一只高压锅推到一边,颤抖的手连打了三次,火才终于打燃了,我把那三张纸重新一字不落地看了一遍,接着再看一遍,终于,把它们放在了那股青蓝色的火焰之上。
  我喜欢的那支名叫达明一派的香港乐队,有一首歌叫做《那个下午我在旧居烧信》,但是,此刻,当那三张纸在青蓝色的火焰里羽化成黑暗的灰烬,我却想起了达明一派的另外一首歌,名叫《四季歌》,歌里是这样唱的:“红日微风催幼苗,云外归鸟知春晓,哪个爱做梦,一觉醒来,桥上风雨知多少,床畔蝴蝶飞走了。”
  我床畔的蝴蝶也飞走了,但是,现在,她又要飞回来了。
简介
      闪电般的火红,像流星般划过了满地的雪白。
一、
  “别叫别叫,他可不是什么坏人哪——”囡囡刚打开一扇门,一条狗就扑出来,见是囡囡,犹豫了三秒钟,转而扑向我,叫声在空寂的夜里响起来,囡囡马上把它的头抱在怀里,轻轻地抚着它,“他可不是什么坏人哪,不要叫啦。”
  那狗果然就不叫了,囡囡领着我进了屋子,没有关门,这样,借着外面雪地里的反光和天上的月光,我得以看清整个屋子:不足十平方米,囡囡的包就放在靠西边的角落里,东
边的角落里有个破了一块的瓷碟,应该就是那狗吃饭的地方,除此之外再无他物;窗子应该是那种细格木窗,细格里面还有两面结实的窗板,现在,窗板关得死死的,在屋子里其实是看不见那些细格的,如果不开窗,这不足十平方米的空间里定然是不会有一丝光线的。
  即使门开着,屋子里也勉强算得上暖和。进了屋子之后,那条狗没跟着进来,沉默着在门前躺下了,那感觉,看上去就像自幼被主人从深山老林里捡回来的一匹年轻的公狼,虽然早已经驯化了,但是,只要自己的主人有丝毫危险,它顿时就能在瞬间里找回自己的野性。住在屋顶上的狗,应该就是一条流浪狗吧。
  今天晚上天上竟然有一弯上弦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躲藏在树梢的背后,若有若无地散出光,并不比地上的雪光更加浓郁,映照上去之后,倒是使披了雪的世间万物显出堪称晶莹的剔透,眼前所见:连绵起伏的屋顶,屋顶上低耸着的拱形窗户,远处的水塔和锅炉房,还有更远处的我的两层小楼,全都在一刻之间变得不真实了,似乎不再是平日里司空见惯的景致,倒像是一座雪山上大大小小的雪峰,其间的树木也不再是树木,变成了人们滑雪时计算里程的标杆。最后,我的眼睛吃不消了,迷一片,大大小小的雪峰就变成了照片里的虚景,一点点被不自觉里涌出来的眼泪打湿了:不是我想流眼泪,而是我根本就控制不住,现在,我体内已经有太多东西不再受我控制了,其中包括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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