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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渡-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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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擦干眼泪,说:“月辉哥,我晓得血脉难断。你以为我真的不想有个爹么?从小到大,我无时无刻不想要有个爹,做梦都想让爹抱抱我……有时在梦里,爹果然来抱我了。我经常看不清爹的脸,也有的时候,我看见爹跟干爹长得一模一样,有时爹甚至长着小龙的样子,可我从没梦见过他的样子……我是想要爹来疼我,可我还是永远也不会原谅他的。” 



月辉劝道:“小云你想过没有,处在那个身不由己的年代,你爹那辈人,也有他们的苦闷啊。” 



水云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他以冷漠的口气说道:“你不用劝我了,你说的话,他也对我说过。可我有我自己的看法,难道因为自己苦闷,就可以抛弃感情和老婆孩子?自己做过的事情,就得承担责任!我始终坚持这一点,要我再认他做爹,这比登天还难!” 




月辉打完电话,水云问他:“哥,在嫂子和他之间,你到底准备咋办?”月辉摇头道:“我还没想好。”水云道:“我要是你,我就离婚,跟他一起过。”月辉苦笑道:“哪有你说得那么简单。”水云冷冷道:“事情本来不复杂,只是你自个下不了决心。你不爱嫂子,她无法给你幸福,你也无法给她,这可你亲口说的。而你和他却是真心相爱的,那为啥不和他在一起?你跟小龙不一样,你完全有能力改变自己的生活。可你却一直缩手缩脚,啥也不敢去做。你要再说自己怎样痛苦,我就要骂你是懦夫了!”月辉抗议道:“你小子不说这种刻薄话,莫非就会憋死?哼,站着说话不腰疼!等你结婚的那天,我倒要看看你又能怎样。”水云傲然道:“我不要女人,我不会结婚的!”月辉笑道:“好,但愿你说到做到。”水云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两人返回学校时,月辉问问水云:“明天你到底回不回官渡?”水云说还没想好。月辉又问:“小龙的意思呢?” 



“他当然是希望我回去的。不过他也说了,回不回去看我自己,不回他也不怪我。”水云接着反问道:“月辉哥,你觉得我回去好还是不回去好?” 



“小云,我看你还是别回去好一点。” 



“为啥?” 



“这还用问么?哥怕你到时候伤心啊。” 



“嗯,晓得了。”水云闷声回答。 



宿舍楼已在望了。水云突然停下脚步,拉着月辉的衣角,说:“月辉哥,我想……”,月辉望着他吞吞吐吐的样子,说:“有啥话你就说嘛。”水云红着脸说:“我钱花光了,哥能不能借我一点?”月辉笑道:“这有啥开不了口的,把你急成这样。说吧,要多少?”水云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五十块吧。”月辉塞给他一百元,说:“别说啥借不借的,认了你这弟弟,我还啥也没表示呢,这钱就算哥给你的见面礼吧。小云,你家挺难,往后碰到啥难事,记住,一定要告诉哥,哥会尽力帮你的。”水云点点头,拉着月辉的手说:“哥,你对我太好了。小云不会让你失望的。”月辉拍拍他的肩膀,说:“哥相信你。走吧。” 



回到宿舍,小龙早已在那里等得心急了。见两人回来,马上背起背篓,说天不早了,得抓紧赶回家了。水云将他们送到校门口,小龙与月辉都让他回去,说已经耽误了大半天了,还是赶快回去上课吧。水云执意要再送一程,说拉下的功课回头补一下并不难。两人晓得他的犟脾气,只得由他。 



一路上小龙好几次赶水云回去,水云总是嬉皮笑脸道:“咋啦,媳妇还没过门,就急着赶我啊?”小龙心里气苦,给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月辉见他开这样的玩笑,倒是稍稍放心了,觉得看样子水云已经看开一些了。见小龙垂头丧气的样子,水云笑道:“小龙哥,你别生气啦,小云以后没机会再欺负你了。你也不要再赶我,我送你到前边的小卖店,保证不再跟着你们了。” 



到了小卖店,水云果然不再送了,他对小龙说:“哥,给我买块饼子,行吗?”小龙买了饼,默默地递给他。水云带着灿烂的笑,啃了一口饼子。月辉不明白水云为何一定要啃这种又干又硬的饼子,傍晚的阳光洒在水云的笑脸上,洒在他手里金黄的饼子上,月辉感觉这阳光明媚得令人心痛。小龙将饼子递给水云后,便一直眼望着山下蜿蜒的小路和层层叠叠的梯田,没再回头看水云吃饼。 



待水云吃完饼子,小龙与月辉开始往山下走,而水云则朝着山上爬。一条小路,两个方向,渐渐越去越远了。 
色 
(待续) 



14 



入夏以来最大的一场雨到来了,一整天,雨时缓时急,空中始终乌云密布,冷不丁炸响的一声惊雷,吓得大地都抖了起来。县城不少街巷都成了哗哗淌水的河溪,长江水开始节节上涨,滨江一带低矮的房屋,正一步步向水面靠拢。大水带给孩子和大人的感受迥然不同,无知的顽童赤脚奔跑在漫水的街巷里,或打水仗,或放小船,快乐得如同过节。而他们的父母,有的在忙着将漫入家中的水舀出去,有的干脆开始将家中贵重的东西往外搬了。 
水云的父亲家也在河街一侧,但离长江较远,一时还不会有被水淹的危险。因此一家人还是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生活并没乱了脚步。 



水云的父亲中午回家时,一拐进巷子,便发现自家门口屋檐下站了个瘦瘦高高的少年。少年穿着白色的衬衣,蓝色的裤子,左手抱着条毛毯,右手拎着把黑色的雨伞。父亲激动地喊道:“小云,小云。”水云慌乱地扫了父亲一眼,手忙脚乱撑起雨伞,踩着巷子里的积水,“劈劈啪啪”跑远了。 



父亲站在家门口儿子刚刚站过的地方,呆了好一会儿。儿子早已去远,但他方才投过来的一瞥,还清晰地保留在父亲脑海里。儿子眼中除了慌乱、冷漠与若隐若现的一丝暖意,还有一些父亲难以读懂的东西。对着儿子远去的方向,父亲怅然若失了。 




水云的学校是在一个小山坡上,大水没给学校带来丝毫影响,所有的课程照常进行。但是从清晨上早自习以来,水云的心思就没在教室里停留过。水云觉得,自己的心是一只漆黑的飞鸟,尽管双翅已很疲惫,尽管天空中有闪电惊雷有倾盆暴雨,却无力阻挡自己的心向着官渡起飞。 



水云知道月辉哥说得对,参加小龙的婚礼,只会令自己更加心痛。水云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那样的痛,但留在学校里,就真能“眼不见心不烦”么?不,不能。臆想中,干爹、干娘、自己的母亲、还有那个即将成为自己嫂子的女人,一个个都是喜气洋洋的样子。干爹家平日还算宽畅的几间青瓦屋,此时一定快被挤破了吧?拥挤的人群中,那些熟悉或者陌生的面孔,想必也个个被闹热的锣鼓、大红的彩绸、喷香的酒宴熏得脸泛红光了吧? 



那么小龙呢,他会是怎样一副表情?他会笑得很快乐么?他会象所有新郎官一样,被众人作弄得傻乎乎的么?他的目光,会越过黑压压的人群,越过溪潭,向老榕树方向瞥一眼么? 



还有那只渡船,那只自己与小龙都极珍爱的渡船,那只承载过自己与小龙无数快乐时光的渡船,此时必定被冷落在了溪潭里,它会不会感到寂寞? 




到中午吃饭时,水云已下了决心:下午一放学就赶回官渡,参加小龙的婚礼。不为别的,只为看看小龙的眼里的神情,只看一眼就够了。 



午饭后,水云来到县城唯一的一条大街上,钻进最大的一家百货商店,花光了月辉给自己的一百元钱,给小龙买了条毛毯做贺礼。商店里毛毯花色不多,且一律地俗艳无比。反正都差不多,水云便没去管毛毯的质量与色彩如何,只注意去挑它的图案。拉过一条,上面印着两只比鸭子还丑的鸟,旁边有一行字:鸳鸯戏水。水云不喜欢,将它扔过一旁。再拉过一条,四角各印着一堆花,中间贴着张莫名其妙的烧饼,边上也有字:花好月圆。水云还是不喜欢。又接着翻了几条,水云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被水云选中的毛毯中央是一条张牙舞爪的龙,朵朵七彩祥云在它身边缭绕。龙和云都印得很粗糙,但水云不嫌弃它们。 



满意地抱着毛毯往学校里走时,经过一个巷口,水云鬼使神差拐了进去。在这条巷子里,住着父亲一家。以前父亲到学校看水云,水云从没给过他好脸色。但有几次将父亲轰走后,水云也是如此鬼使神差一般,远远地偷偷跟在他身后走了好远,有时甚至走到了这巷子口上。于是水云便认识了他的家门。这一次,水云还是头回走得离这门如此近。那门紧闭着,将两个血脉相连的人隔在了两个世界里。 



听母亲说,父亲从小就很疼自己。水云不知道,对负心的父亲,母亲怀着怎样的感情。反正隔了这么多年,母亲还不时会唠叨父亲,每逢这种时候,水云总是生气地打断她的话头。母亲所讲述的那些父亲如何如何疼爱自己的故事,水云一点印象也没有。但从父亲来学校看自己时的眼神,水云想那些事情大约是真有过的。但即便有过,也无法抵消水云对父亲的仇恨。但嘴上在恨,心上在恨,水云却常常控制不住自己会想起父亲。水云对月辉说,自己在梦中见到干爹和小龙变成了父亲的样子,那是真话,但水云说从没梦见过父亲,则是谎言。水云常常觉得,母亲对父亲的怀念无原则无立场,水云不肯做个无原则无立场的人,所以水云即使心里想着父亲,也绝不会在他面前流露出一丝半毫柔弱的表情。事实上,在上初中时将自己的名字改随母亲姓“郑”,便是水云自己的主意。 



父亲的一声呼唤,惊醒了水云的沉思。在飞奔逃离途中,水云一路骂自己丢人,骂自己没骨气。 




下午上完两节历史课后,本来接下来是两节自习,水云原计划就是在此时溜走的。不料教语文的班主任却抱着堆试卷过来了,说这两节自习课改做语文测验。 



硬板凳上仿佛长了无数钉子,水云的屁股扭过来扭过去,怎么也坐不踏实。试卷上密密麻麻的字象一堆昆虫在眼前乱爬,水云使劲揉着眼睛,也很难将它们认清。窗口灰白的天光,提醒水云时间正在一分一秒溜过去。水云越坐越焦躁,他抓起笔,在试卷上胡乱填上了一堆A、B、C、D或勾勾叉叉。作文题目是什么,要求写的是记叙、说明还是议论文,水云根本无法将它看清。在他狂乱的脑子里,充斥的只有一个念头,赶快溜走,跑回官渡。想到官渡,水云在作文试卷上大大地写下了一句话: 




给你一叶轻舟,你将送走一段往事,还是载回一个梦想? 




测验刚进行了半个多钟头,水云便在老师和同学惊愕的目光里,将试卷交了上去。老师一看乱七八糟的卷子,气得脸色铁青,吼道:“郑水云,你给我站住,你实在是太不象话了。”水云头也不回,边跑边喊:“老师,很对不起,我有急事要赶回家。您别气坏了身子,明天我回来再向您道歉。”老师厉声叫道:“你给我听清楚,明天给我拿不出满意的解释,你就再也别回来了。”水云没去理他,一溜烟冲出了老师的视线。 




一路上风骤雨疾,破旧的雨伞形同虚设,反而吃不住大风的勾引,好几次几乎将水云带得飞下了山崖。水云恨恨地骂道:“狗日的,连你也来欺负我。你不是想跳岩么,老子就扔你下去。”说着果然将那把倒霉的破雨伞扔下了山崖。这伞还是小龙给自己买的,陪伴水云已经两年多了。眼看它痛苦地翻转着身子,绝望地朝着深渊里跌落,水云突然后悔得想哭。 



顶风淋雨走了没多远,水云浑身上下便已湿透。一路上泥一脚水一脚拼命赶路,水云不记得自己摔了多少跤。衣裳裹了泥水,紧紧贴在身上极其难受。身上唯一还干爽的地方,估计只有背包里的毛毯了。出门前,水云用了好几个大塑料袋,很仔细地将它包得很紧。 



路赶得再急,离官渡还有七、八里山路时,天却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手电筒进了水,再也打不起来,于是水云跌的跟头就更是不计其数了。水云唯一能做的事,只是凭着头脑中对这条路的印象,摸黑往前走或是往前爬,实在控制不住身体要摔倒时,他只能尽力让自己朝没有山崖的一侧摔。偶尔一道闪电照亮大地时,水云便抓住机会奋力奔跑一段。 



摔得最惨的一次,水云从一个两米多高的田坎上跌了下去,掉进下面一块梯田里。水云难辩东西南北,在齐膝深的泥水中爬了好一阵,才重新回到了田埂上。坐在田边喘息时,水云冲着无边的黑暗哭喊道:“小龙哥,小云想要再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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