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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正厅落座之后,还没等袁崇焕和孙承宗说什么呢,刘宗周就问道:“杜总兵,京城里有什么消息吗?”
刘宗周的口气里有一股明显的居高临下的意味。
这要搁在往日,面对刘宗周这等闻名天下的大儒,杜文焕得毕恭毕敬的,但这会儿,这位杜文焕杜总兵也对得起刘宗周,干脆就没听见,似乎他面前的大活人不是三个。
刘宗周差点没气死,他刚要作,但一见孙承宗扫过来的严厉目光,却不知为什么,这脾气愣是没有出来。
袁崇焕面无表情,仿佛没看到这一幕,而孙承宗则是心头沉重。
刘宗周被杜文焕干到了那儿,袁崇焕和孙承宗都不好意思跟着问什么,两人都低头喝茶,气氛很是尴尬。
“袁大人、孙大人,京城里来了些人想要见你们。”稍停片刻,杜文焕看也不看刘宗周,对袁崇焕和孙承宗道。
杜文焕把袁崇焕放到了自己的前面,在这一刻,这个小小的差异蕴含的意义不言自明,孙承宗心中叹息。
杜文焕原是陕西总兵,后来调到辽东,他并不是袁崇焕的嫡系,和袁崇焕的关系一直也不怎么近。
杜文焕给刘宗周的这个闷棍不仅仅是给刘宗周的,也不仅仅代表杜文焕一个人。杜文焕就是边镇武将的一个代表,杜文焕现在的心态也就代表了边镇武将的心态。
朝廷重文轻武,确实抑制了武将割据尾大的危险,但形势展一旦失控到某种程度,那就必将遭到武将的极大反弹,这一刻的杜文焕就是。
稍停片刻,见孙承宗不说话,袁崇焕把茶杯放到桌上,问道:“是什么人?”
杜文焕道:“是武清侯李国瑞、太康伯张国纪、嘉定伯周奎等人。”
武清侯李家是数十年来京城最有名的外戚,第一代武清侯李伟是万历皇帝朱钧的外祖父,现在的这个武清侯李国瑞是李伟的孙子。
太康伯张国纪是懿安皇后的父亲,天启皇帝的老丈人。
嘉定伯周奎是周皇后的父亲。
袁崇焕自然知道这些人,他问道:“他们来永平干什么?”
杜文焕笑了,道:“大帅,还是您亲自问吧。”
杜文焕的笑容里很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袁崇焕感到奇怪,他转向孙承宗,问道:“大人,您看呢?”
这个时候宗已经收拾好心情,他点了点头,道:“杜总兵,那就请他们过来吧。”
要是在往日,即便以孙承宗、袁崇焕这位极人臣的高官,这个时候也只能自己过去,而绝没有让这等贵人过来见他们的道理。但这一刻,孙承宗知道果他坚持要过去,那会引起袁崇焕极大的反感因为这些人不久前还是主张杀袁崇焕的主力军。
刘宗周在一旁生闷气,经过这一连串的震撼教育,他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得收敛收敛了。
杜文焕站起身,但并没有出屋就到了门口,吩咐了一个士兵一声后就又回到了座位上落座。
孙承宗又在心里叹息。
不一会儿,吸了呼噜,就听外面脚步杂沓,一群人走了进来。这个时候,孙承宗无论如何都得起身了,幸好袁崇焕也跟着站了起来。
最先进屋的几人是太康伯张国纪、嘉定伯周奎、武清侯李国瑞和万历皇帝的女婿、驸马都尉冉兴让。
还没等孙承宗迎上去,这些人随着太康伯张国纪和嘉定伯周奎都扑通通跪了下去而且立刻就大声哭号道:“袁大人、孙大人,你们可得给我们做主啊法活了!”
这些人都是戚和勋旧,老老少少足有二十多位。
戚是皇亲国戚旧是当年随着朱元璋打天下和随朱棣靖难时分封的王侯的后人。
在北京城,勋旧还少点,皇亲国戚那可是海了去了。
皇帝的儿子很多,但太子只有一个,而且也并不是每个儿子都能外放为藩王的。宗室不得入仕,所以这些龙子王孙自然拼命生儿子,他们生的儿子自然也都是皇亲。
儿子多,女儿自然也不会少,公主嫁人,驸马还是皇亲,再加上他们生的儿女呢……
还有,每一个妃子得宠,也就意味着京城又多了一个大家族。
京师内城,主要的居民就是这些戚勋旧。
平素里,这些人自然都些是趾高气扬的主儿,但这会儿,却都跪倒在袁崇焕和孙承宗面前,号啕大哭,那叫一个惨呢!
孙承宗傻了。
好,孙承宗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弯下腰去,把太康伯定伯周奎等几人搀扶起来。
见袁崇焕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杜文焕立刻道:“你们先都出去。”
要是以往,杜文焕在他们面前连个小虾米都算不上,但这会儿,往日的大爷都成了三孙子,小虾米反倒成了吆五喝六的大爷。
杜文焕爽!
现在没人计较这个,都落座后,孙承宗问道:“生了什么事?”
一听孙承宗问,众人的眼泪又开始吧擦,驸马都尉冉兴让的年纪最大,他道:“孙大人,我们都被扫地出门了!”
“什么扫地出门?”孙承宗没白冉兴让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时,嘉定伯奎伸手一笔划,愤然道:“孙大人、袁大人,我们所有人都被从家里给赶了出来,而且我们经营的店铺也都给没收了。被从家里赶出来时,什么也不让拿,现在我们……我们就连套多余的衣服都没有!”
不要说孙承宗、刘宗周,是袁崇焕都目瞪口呆。
片刻,崇焕笑了,这些人还真是死要钱的主儿。不打你,不骂你,人都赶出去了,东西我慢慢拾掇。
这可是二多万的人呢,半晌,孙承宗问道:“那你们住哪儿?”
武清李国瑞喘了口粗气,骂道:“他妈这些人简直太缺德了,他们告诉外城的百姓,租一间房子一个月三两银子。”
“给你们住的?”孙承宗问道。
“是的。”嘉定伯周奎道。
饶是心情沉重之极,孙承宗也不由得吃惊的想笑:这些人和那些老百姓挤在一个屋檐下,那会是个什么样子?
吃惊之后,疑惑又起,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既然把这些贵戚都赶了出来,那哪儿不能安置他们?现在天还不冷,有什么必要多花那些银子?一间屋子一个月三两银子,这些人想干什么?开玩笑吗?
随后,又听这些人嘟囓说不仅如此,每一户还给了一百到数百两不等的银子。孙承宗就更糊涂,他不明白这到底是演的哪一出?
“杀人了吗?”孙承宗问道。
“这倒没有。”武清侯李国瑞道:“那些人凶倒是凶,但没有杀人,一个都没杀。”
“其他的呢?”孙承宗又问道。
“其他的?什么其他的?”李国瑞先是惑问道,但跟着就反应过来,道:“啊,您说这个啊。这个那些人倒是规矩的很仅没有抢人的事儿,就是越礼的事儿也没怎么听到过。”
“那皇宫呢?宫里有什么消息吗?”孙承宗问道。
太康伯张国纪道:“皇宫里的消息不多只是听说定国将军秦良玉进宫了。”
“秦良玉进宫?”孙承宗皱眉不语,心头沉重之极,也矛盾之极。
孙承宗觉得,对这些贵戚的种种作为,那些人表达了一个态度:他们只要钱的什么也要。
这么做有深远的政治意义,这在将来可能会动摇一部分人抵抗的决心。
孙承宗矛盾了朱家江山,为了剿灭这些人,他希望这些人凶残暴虐,没有政治头脑,但另一方面,却又怎忍心希望无辜枉死?
忽然中蓦地动了动,但是什么呢?却怎么也不住。孙承宗沉思不语要抓住那一瞬间的闪光。
这些人来只是求个希望,求个心安实际上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如果一大家子人现在都在安全的地方,那他们自然希望倾国之兵他们的银子房子地全都抢回来,但现在……
把这些人打走之后,袁崇焕、孙承宗和刘宗周也都各怀心事,没什么话好讲。
谁都没有心思理会那些位贵戚,吃晚饭的时候,更是连想都没有想到他们,晚饭就是杜文焕陪着袁崇焕、孙承宗和刘宗周三人吃的。
晚饭吃罢,三人各自散去,回房安歇。
虽然陪着袁崇焕、孙承宗和刘宗周吃了一顿极其沉默的晚饭,但杜文焕的心情还是相当的好。
世道要是不乱,这辈子他这个总兵也就到顶了,而且对着那些文官,永远都是个三孙子。可这世道要是乱了,那文人就会贱如狗,武将的地位自然就该跟着变了。
现在,世道真的乱了。
都在一个院子里,先送的是孙承宗和刘宗周,袁崇焕是最后回的房。袁崇焕进屋后,杜文焕也不避忌,立刻就跟了进来。
给袁崇焕斟上茶,然后在桌旁落座,杜文焕试探着问道:“大帅,您看这形势……”
喝了一口茶,袁崇焕道:“我们到京城是去谈判的,文焕你的意见呢?”
杜文焕也不管了,一挺身站起来,然后跪倒在袁崇焕面前,道:“大帅,已就是这样了,我看您就带着我们干得了,省得受那帮王八蛋的气!”
“文焕,坐下说。”袁崇焕没动,淡淡地说道。
杜文焕坐下后,袁崇焕道:“现在我们有两条路,一个是归顺那些人,一个是我们独立。”
杜文焕又激动地站起身来,大声道:“大帅,那还用说,我们当然是独立了!皇帝凭什么就不能姓袁?”
袁崇焕沉默了,是啊,皇帝凭什么就不能姓袁?过往的一件件一桩桩都在眼前闪过,尤其是临刑前的那一夜,对老母妻子的愧疚几乎让他喘不上气来。
一死一生,很多事情都变了。
许久,袁崇焕抬起头,道:“文焕,坐。”又沉吟片刻,袁崇焕接着道:“你也知道辽东的情况,我们缺饷缺粮,目前根本无法自给,必须仰赖关内供给,而最为主要的是,只要建奴的威胁在一天,我们就无论如何都不能与关内开战。”
杜文焕问道:“大帅,他们很厉害?”
沉吟了一下,袁崇焕道:“至少与我们旗鼓相当。”
杜文焕惊道:“这么厉害!”
袁崇焕点了点头,道:“文焕,我想那些人也是因为建奴,必定想和我们和平解决此事,如果我们坚持,他们也不会逼我们太甚,所以,我预计谈判的结果是我们得让出所有关内的城镇。”
杜文焕楞了一下,随即就反应过来,袁崇焕这是要他选择。
杜文焕刚要开口,袁崇焕摆了摆手,道:“文焕,不急,等谈判结果出来后你再决定也不迟。”
袁崇焕确实和以前有了极大的不同。
出事之前,袁崇焕的气度沉雄中透着那么一股飞扬之气,但现在,袁崇焕的气度更沉雄,但飞扬之气不见了,现在的是内敛。
起身,跪下,磕了三个头,而后杜文焕道:“大帅,您安歇,末将走了。”
袁崇焕轻轻点了点头。
第一百八十章感念
焕从袁崇焕的屋里出来,刚好见刘宗周也从屋里:|周当杜文焕是透明人,看也不看杜文焕一眼,径直去了孙承宗住的房间。
杜文焕一笑,心情更是大好。
实际上,刘宗周对孙承宗的意见也是大了去了,但他现在能依靠的又只有孙承宗。回到屋里,实在烦闷,最后没忍住,就来找孙承宗了。
孙承宗正在喝茶,见刘宗周来了,孙承宗起身招呼道:“刘大人,坐。”然后,翻起一个茶碗,放到了刘宗周面前,随即又倒满了茶水。
“刘大人睡不着?”孙承宗问道。
没接这个茬,刘周道:“孙大人,我来时刚好看到杜文焕从袁崇焕的屋里出来。”
微微皱了皱眉,孙承宗道:“东军民心中的威望,袁大人不做第二人想。辽东将士对朝廷早就不满,现在已经无可挽回。对于我们,现在最好的结果是袁大人能够听从辽东将士的劝谏,不与那些反贼同流合污。”
刘宗周自然一等一的聪明人,否则又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学问?一听孙承宗这话,刘宗周立刻就反应过来,他瞪大眼睛,吃惊地问道:“祖大寿等人也要鼓动袁崇焕造反?”
孙承宗沉默不语。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啊!……”宗周失魂落魄,嘴里嘟嘟囓囔。
半晌。刘宗周多少平静下来。孙承宗道:“刘大人。形势已然如此。我们只能争取最好地结果了。”
“什么是最地结果?”刘宗周问道。
突然。孙承宗心头一亮。他道刚才见那几位贵戚时。心头闪过地是什么了。
明白了就沉重地心头又坠上了千金大石。默然半晌。孙承宗沉重地道:“刘大人。如果那些人把太子扣住。你觉得江南会变成什么样?”
这有什么好说地。当然是大乱了。刘宗周道:“群龙无首。自然是会大乱。”
孙承宗又道:“如果那些人再把这些贵戚都送到江南呢?”
刘宗周的脸愈发地白了。
这些皇亲国戚和勋旧一直都是朝廷最沉重的负担,国家财赋几乎多一半都用到了这些人的身上。
一个正七品的县官,一年的俸禄还不到九十石白米一个最低等的皇亲奉国中尉的年俸就是二百石。
这,还不包括其他的各种待遇且,尤有甚者,这些人还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