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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海平回到京城的时候。山东的土改大体上已经完成了。
实际上,土改并不怎么麻烦,麻烦的还是搬迁,那些事情真是琐碎之极,而且政府得负责到底,但在土改这件事上,政府就真的是轻松多了。
本来分地对农民那是性命攸关的天大的事儿,但由于政策得宜,就使得这件天大的事儿无风无浪,进行的既简单又顺利。
这次土改并没有把所有土地都分了,而是保留了三分之一的土地作为官田。而这就使得分地的事儿大大地简单了。
官田不是单独的大片田地,而是遍布整个农村。可以说,官田把每个村子的田地都给隔开了。
政府并不负责分地到户,而只是负责到村这一级。按照人口,把总数划拨下去,然后就让村民自己分地。
由于有官田的存在,更由于定下了官不与民争利的原则,使得村民可以挑地,挑剩下的就是官田。
这样一来,矛盾自然是降到了最低,最困难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这个时候,徐光启、成基命、鹿继善等人都回到了京城,他们一听陈海平回京,都自动地聚到了紫光阁。
老人身体健康,精神矍铄,是一件令人非常高兴的事儿,陈海平尤其如此。在原本的历史上,徐光启和成基命都快故去了,但看现在这架势,两位再活二十年一点问题都没有。
陈海平心情大好。
国事局的成员已经增加到了八人,除了原本的陈海平、孙传庭、徐光启、成基命、鹿继善、陈启立,现在又增加了陈奇瑜和王元程。
国事局的成员悉数在座。
吃罢午宴,众人到了会议室。
首先,陈海平说了懿安皇后、袁崇焕和皇太极几日之后就要到京的事儿。众人都很吃惊,他们还不清楚宁远发生了什么事儿。
懿安皇后和皇太极定的协议,陈海平在回京的路上就知道了,他把这事儿说了之后,众人无不鼓掌称善,尤其是鹿继善、徐光启等人,对懿安皇后都倍加称许。
大汉从来都不是血统意义上的,而是文化上的,鹿继善道:“领政大人,不管懿安皇后出于何种目的,这事儿都做得太好了。”
鹿继善说了半截话,但意思也已经很明显,鹿继善是建议要从长远来看这件事儿,所以为了让皇太极把协议贯彻下去。即便暂时不利于己,也要多加忍耐。
陈海平向众人看去,最后孙传庭代表众人表态道:“鹿大人说的在理。”
沉吟片刻,陈海平道:“懿安皇后这次来,目的大概有两个,一个是商贸,一个是蒙古。我本来不想谈这两件事儿,所以假托有事儿不辞而别,但在回来的路上,我改变了想法,现在我们不仅要谈,而且要谈透,所以这才邀请他们来京。”
成基命问道:“领政大人要怎么谈?”
当陈海平把想法完整地说了一遍,众人俱都沉思不语。良久,鹿继善站起身来,到了陈海平身前,躬身一礼,正色道:“领政大人,鹿某代天下百姓谢谢您了!”
轻轻摆了摆手,陈海平道:“鹿大人请坐。”
鹿继善归坐之后,陈海平又问道:“大家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补充的?”
随后,众人把整件事情完整地梳理了一遍,直至没有什么问题了,会议这才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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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传庭替代陈海平,在山海关迎接懿安皇后。
懿安皇后和袁崇焕、皇太极同来,孙传庭出关迎出了十里。
孙传庭以前并不出名,懿安皇后根本就没听说过有这个人。作为陈海平之下的第二号人物,懿安皇后自然很关注孙传庭其人。懿安皇后原本希望孙传庭得居高位,是因为和陈海平的裙带关系所致。但可惜,即便缺乏更详细的资料,也已可断定孙传庭是有大才之人。
袁崇焕和皇太极骑马,懿安皇后坐车,见到孙传庭,不仅袁崇焕和皇太极下马,就是懿安皇后也下了车。
与孙传庭这位第二号人物面对面,懿安皇后的心头更加沉重。所谓潜龙在渊,有些人即便有大才,在没有机会之时,也是看不出来的,比如那位领政大人陈海平。如果不认识陈海平,初次相见,陈海平是不会太引人注目的。
孙传庭不同,不管识与不识,孙传庭是那种任何人都不敢轻视的人,孙传庭有那种天生的气度和格局。
识人,感觉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像懿安皇后这种人。评判孙传庭,对懿安皇后而言,感觉就足够了。
孙传庭确实是政务院总理的不二人选,孙传庭给懿安皇后的压力并不比陈海平小多少。
面对懿安皇后,孙传庭心中有些尴尬,但那也没有办法。一路上,孙传庭对懿安皇后的照顾无微不至,每到住宿的地儿,都是亲自安排。
在玉林县城歇宿的时候,孙传庭依旧如此。一切都安顿完了,孙传庭正要离去,这时,太监章程出来,对孙传庭道:“孙大人,皇后有请。”
男女有别,一路上,别说私下见面,就是大家在一起也没见几面。
见懿安皇后,孙传庭真是怵头,但再怵头,孙传庭也不能不去。
院子有两进,懿安皇后住在后院,跟着章程一跨过中院院门,孙传庭看见懿安皇后正在院中等他。
孙传庭赶紧快走几步,到了懿安皇后面前,躬身一礼,道:“皇后。”
懿安皇后微微一笑,道:“孙大人,请。”
孙传庭躬身让道:“皇后请。”
进到客厅,懿安皇后让道:“孙大人坐。”
稍微犹豫了一下,孙传庭在客位上坐了下来。
奉茶之后,懿安皇后直截了当地道:“哀家请孙大人过来是有事想要请教,不知方不方便?”
孙传庭正色道:“皇后客气了,有什么事您尽管问,我能说便说。”
沉吟了一下,懿安皇后问道:“孙大人,哀家有一事不解,你们为什么要把农民都打散?”
有关土改的事儿,懿安皇后极其关注,这个一直是她不理解的,她想不明白陈海平为什么下这么大的力气做这事儿。
山东的土改大致底定之后,北直隶跟着就开始了,一路上,懿安皇后见到了太多喜笑颜开的农民,心情愈发沉重的同时,也使得她不由又想到了这件困扰自己很久的事儿。
懿安皇后的眼睛极毒,孙传庭对她照顾的无微不至,而这显然是和她的身份有关,她发现孙传庭对朝廷还怀着某些难以言说的情感。
孙传庭或许是个突破口。
听懿安皇后问起这个,孙传庭神色有些黯然。默然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孙传庭道:“以我大明之人力物力财力之雄厚,却让不足二十万之众的女真人在我腹地纵横驰骋,肆意杀戮,如入无人之境,皇后可知其中的原因吗?”
这其中的原因自然有很多,但孙传庭既然问起,那意思就可能不是那些谁都知道的原因,而且这个原因一定和她刚才的问题有关。
沉吟片刻,懿安皇后道:“哀家还请孙大人不吝赐教。”
孙传庭没有客气,他道:“皇后,根本的原因在于国家的动员能力的缺失。”
“国家的动员能力?”懿安皇后吃惊地低声重复了一遍,这话意思她明白,但听着新鲜。
片刻之后,懿安皇后越想就越觉得这个词妙不可言,她轻轻叹了口气,道:“孙大人说的真是对极了!”
“皇后,‘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一切的根子都在一个‘利’字,国家的动员能力同样如此。天下就像一张大网,任何人、任何物、任何事,一切都在其中。不管这张网罗一切的大网是什么样子,根子都可归结到这个‘利’字上。”顿了顿,孙传庭接着道:“这个‘利’可以用银子来代表,但银子又是什么?银子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用,它不过是钱的替代物而已。”
“孙大人指的是货币?”懿安皇后轻声问道,但神色愈发地凝重起来。
“对,就是货币。”孙传庭点了点头,道:“皇后,随着商品流通的范围越来越大,越来越频繁,作为货币的银子就日益短缺。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朝廷发行了宝钞。这个路子是对的,但可惜失败了。发现宝钞失败之后,朝廷对这个干系国家命脉的事儿干脆就撒手不管了。”
眉头轻轻皱起,懿安皇后问道:“孙大人说的是开中法?”
难怪,懿安皇后真是太聪明了,孙传庭赞许地点了点头,道:“施行开中法,朝廷把解决货币短缺的问题全都委之于商人,让商人们来组织市场、组织社会,而国家则从中全盘退出。商人的本性唯利是图,他们是不会管国家如何如何的,所以一旦需要国家动员起来抵御国难的时候,情形可想而知。”
不是可想而知,而是事实就摆在眼前。当日施行开中法,有人得意洋洋地说开中法是“不扰中国之民,而得外邦之助”的妙方。懿安皇后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半晌,懿安皇后方才睁开眼睛。
见懿安皇后睁开眼睛,孙传庭又道:“皇后,您可知万历年间,张居正张大人为什么施行一条鞭的税法?”
想了想,懿安皇后摇了摇头,道:“哀家不知。”
孙传庭道:“张大人推行一条鞭法正如张大人自己所言是‘势所必然,势所必行’,但实际上,一条鞭发进一步削弱了朝廷对国家的控制能力,也就使得国家的动员能力又被大大地削弱了。”
低头想了想,没想明白,懿安皇后问道:“孙大人,这是何道理?”
孙传庭道:“皇后,随着经济的发展、贸易的扩大,导致市场不断扩大,而这就使得货币短缺的问题日益突出,而与此同时,商人私自进口白银和窖藏白银的现象也愈发地严重。这样一来,对这些掌握大量白银的商人们而言,他们最大的利益便是把白银作为国家的法定货币,并推行到全国。”
虽然以前从没有想过这方面的问题,但懿安皇后一听也就明白了,一条鞭法要求用白银支付赋税,那其实质当然就是把白银确立为国家的法定货币,但问题是,白银并不是控制在国家手里,而是控制在商人,甚至是外邦手里。
而这也就可想而知,一旦国家将货币的来源、甚至财政的主要来源委之于商人和外邦,那么生产者的利益就受到了巨大的损害,国家控制货币和经济的能力终将荡然无存,社会的整合能力则必然下降。
这个一条鞭法严重损害整个国家的利益,而独厚沿海那些掌握大量白银的商人,但又确实是不得不然,懿安皇后的心情愈发地沉重。
默然半晌,懿安皇后问道:“孙大人,不知这和你们现在做的事有何关系?”
孙传庭道:“解决问题的根本还在于发行纸币,但要想纸币发行成功,这就是必须要做的事儿。”
到了这一刻,懿安皇后已经明白,孙传庭能跟她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陈海平一定都已经跟孙传庭交代清楚了,或者说孙传庭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所以她也就没必要耍任何手段,出乎本心最好。
懿安皇后动容,问道:“为什么?”
孙传庭道:“所谓货币,实质上就是一个信用的问题,当初宝钞之所以发行失败,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朝廷不知道该发行多少宝钞。皇后,发行纸币,发多了和发少了都不行。发多了,就会造成信用的问题,而信用的问题一旦形成,那就完了,但发少了,就又出现了货币短缺的问题,也就失去了发行纸币的意义。”
“孙大人,那怎么才能知道该发行多少呢?”这是最要命的问题,但也是她从未想过的问题,懿安皇后的心都紧张的不由怦怦地跳了起来。
孙传庭道:“皇后,道理其实很简单,一个国家就跟一个家庭类似,量入为出而已。”
稍一思索,懿安皇后便明白了。道理确实简单,但难易程度又何止差了千万里!忽然,懿安皇后抬起头,吃惊地看着孙传庭道:“你们是要……”
懿安皇后说不下去了,孙传庭接着道:“对,皇后,货币要想发行成功,必须要有准确的财政统计,知道家底到底有多少,才可以预计下一年应该支出多少,然后就可以确定发行纸币的具体数额。”
过往的历朝历代,管治广大的农村的不是朝廷,不是官府,而是以乡绅和吏为代表的宗族,朝廷真正能管到的实际上仅仅到县这一层级而已。
在这种结构之下,乡绅和吏这一层瞒上欺下就是必然的,所以,实际上,朝廷对广大农村的情况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而这自然就无法知道自己的家底到底有多少。
懿安皇后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陈海平在这方面的雄心不仅仅关乎发行纸币的问题,更严重的还是关乎国家的动员能力。
仅此一点,便高下立判。
良久,看着孙传庭,懿安皇后问道:“孙大人,这些话是领政大人让您说的吗?”
孙传庭点了点头,随即又微微苦笑一下,道:“皇后,这些我不说,您也很快就会知道的。”
懿安皇后愕然,但随即就明白了孙传庭的意思,显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