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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明月目光一闪,将茶盖覆上,随意的搁在一边。
“嗯,她们已经死了。”
孙嬷嬷又是一怔,似是有些不适应她此时的云淡风轻。
“世子妃,她们…可是从小跟在您身边的啊,您…”
秋明月忽而笑了一下,“嬷嬷想说什么?她们从小跟在我身边,所以便是我有生命之危,也不该拿她们做活命的垫子对么?”
孙嬷嬷倒抽一口气,险些被她这样散漫却又无比压迫的质问给惊得一身冷汗。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她惶恐的低下头,道:“只是…奴婢听说她们二人是为救大少奶奶而死的。奴婢不明白,世子妃为何…”
“孙嬷嬷。”
秋明月淡淡打断她,她甚少用这样的称呼,孙嬷嬷心里一紧。她知道,世子妃已经生气了。上次她这样称呼自己的时候,是去年。那个时候,也是为了冬雪…
“你要知道,我现在不仅仅是秋家的五姑娘,沈家的孙小姐,我还是荣亲王府的世子妃。嫁夫随夫,她们既然跟着我来到荣亲王府,自然也就不单单是我的贴身丫鬟,而是荣亲王府的一员。今日大嫂有难,险些性命不保,她们作为丫鬟,不顾一切救主子性命乃是理所应当。换一句话说,如果哪天我又有危险了,那个时候如果我身边只有你一个人,你会如何做?是抛下我独自逃生还是以命救我?”
“当然是为小姐在所不辞。”
孙嬷嬷原本因秋明月前半句话感到有些心惊而心寒,从前的小姐虽然冷淡了些,但是对身边几个贴身伺候的丫鬟都不错。她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小姐也会对身边的人这般冷漠而冷血。然而在秋明月问出后面一个问题的时候,她却回答得毫不犹豫,甚至连称呼都变了。
“小姐,老奴知道不能再这般称呼您。可是无论您今天是谁,秋府的五小姐也好,荣亲王府的世子妃也罢。在老奴心中,您仍旧是扬州沈府的小姐,老奴的主子。无论日后发生了什么事,哪怕是舍弃了老奴这条性命,老奴也定当保护小姐安全。”她语气真挚而决然,丝毫没有敷衍或者说谎的成分。便是连目光,也是坚定而不顾一切的。
秋明月顿了顿,缓缓抬头看着她,目光终于出现一丝复杂。
“嬷嬷可是觉得我太绝情了?”
孙嬷嬷摇摇头,语气感叹眼神怜惜。
“小姐,您才入王府不久,身边本就没几个可信任的人,冬雪和夏桐自小跟随你,无论如何,忠心是可靠的。如今…”她叹了口气,“罢了,既成事实,多说也无意。老奴方才失礼,望世子妃恕罪。”
一句‘世子妃’,主仆情分便天差地别。
忠心可靠?可是嬷嬷,你为何还多了前面几个字?如若只是对我一人忠心而伤害我在乎的人,我又岂敢再用?便是你今日这番话,我又如何能全然相信呢?
她笑笑,“我累了,你下去吧。”
“是。”
孙嬷嬷福身退了下去。秋明月的眼神,却一点点冷了下来。身侧桌案上的茶杯茶盖半掩着,茶香徐徐飘荡在空中,渐渐散去。待到那杯茶完全冷却,她才低头看着白玉般的茶杯,看着上面呢雕刻的纹理,亦透过那缝隙中看着青绿的茶叶。看着看着,她忽然又笑了起来。
而荣太妃回去以后,则是满脸阴沉的坐在凳子上,怒道:“当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我还从来没见过哪个当孙媳妇的长辈这样说话的。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荣亲王妃跟着来到安松院,见此忙走上去给她顺气。
“母妃,您别生气,明月年轻,她无意冲撞您,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她计较了。”
她又接了周嬷嬷泡好的茶,递给荣太妃。
“再说今日那孩子也受惊不小,您就多多宽解宽解吧。”
荣太妃仍旧一脸的不平之色,“不过一个小妇养的庶女,便是皇上看得起她赐了她娘为平妻,也仍旧改变不了骨子里的低贱,我荣亲王府堂堂皇亲国戚,璃儿又贵为世子,要什么样的大家闺秀没有?偏偏就娶了这样一个不懂礼教肆意冲撞长辈之人,真真是…”
她气得浑身发抖,一抬手就打翻了茶杯。满屋子的丫鬟立即呼啦啦跪了一地。
“太妃息怒。”
荣太妃此刻怒火中烧,正愁找不到人发泄,一看这些畏畏缩缩的丫鬟,立即满腔怒火高高烧起。
“全都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是。”
丫鬟们战战兢兢的出去了,荣亲王妃又示意周嬷嬷重新泡了一杯茶。
“母妃,您又何必动怒?今日之事,错不在明月啊。”
荣太妃冷冷的看着她,怒火未褪的眸子含了几分讥诮和厌憎。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告诉你,这世子之位即便不是璃儿的,你也休想留给你的小儿子。别忘了,翔儿也是你的儿子,一碗水要端平。他和璃儿的身份不一样,你要是存了掀开真相的心思,那么你自己也别想摘出去。”
荣太妃一向和荣亲王妃不对盘,平时荣亲王妃做了什么她不是不知道,只不过为了整个王府着想,她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如今只有两个人独处,她倒是也不用顾忌那些官面子了,说话也毫不客气。
荣亲王妃面色变了变,当着周嬷嬷的面,她有些下不来台。
“母妃,墨儿也是您的亲孙子。”
荣太妃冷笑,“王府的嫡长子是翔儿。”
荣亲王妃面色有些沉,“母妃,翔儿究竟是谁的儿子,你知我知,何必…”
“够了!”
荣太妃极为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你自己没本事抓住煜儿的心,也是活该。”
荣亲王妃的脸色更是难堪。她嫁进荣亲王府多年,荣亲王虽然对她尊敬礼遇,但也仅仅止于此,甚至连夫妻情分,也都是靠几个子女维持的。这一直是她的心病。此时荣太妃就这么说了出来,无疑是在当面扇她耳光。
“母妃,您…”
“行了,别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我不知道。”
荣太妃连看她一眼都觉得厌恶,“告诉你,平时你想做什么也就罢了,但是翔儿总归是自小跟在你身边养大的。都说生母不及养母大。你养了他二十年,难道就没有丝毫的情分么?你也别说我偏心,都是我的孙子,我对谁都一视同仁。墨儿性子太单纯,将来如何接手王府?我知道你不服气,璃儿…”
她叹了口气,似有些疲惫道:“你也别做得太过分了,宫里还看着呢。”
荣亲王妃震了震,咬了咬唇,眼底划过一丝恨意和不甘。
“可是母妃,墨儿才是王爷的嫡子啊。”
荣太妃眼神一冷,“你若是还想做你这个王妃,这些话就给我烂在肚子里,永远也不要再提及。只要你好好的扶持翔儿,日后他做了世子,你照样是这王府的太妃。我老了,活不了几年了,日后这王府还不是由你做主?你争过去争过来又有什么意思?都是你的儿子,无论谁继承荣亲王府,你的地位都不会变,甚至多一个儿子来孝顺你,有什么不好?非要闹得王府鸡犬不宁你就开心了?”
荣亲王妃低着头不说话。
荣太妃眼神更冷,“我也知道你不服气,心妍死了那么多年了,你跟个死人争什么?再说了,连个死人都争不过,也是你自己没本事,怨不得他人。”
荣亲王妃一僵,眼底愤恨之色加重。
荣太妃已经站了起来,“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我累了,要休息了。”她扶着周嬷嬷的手向内室走去。
荣亲王妃慢慢抬起头来,看着晃动的珠帘,目光缓缓移开,看着空荡荡的大厅,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然而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午时的阳光洒进来,她艳丽的容颜如蒙上了一层冰,那日光再热也融不化她眼底的冰雪。
她走出去,从嫙和从丝立即走过来。
“王妃。”
荣亲王妃看了两人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回到了自己的飞鸿院。许嬷嬷带着丫鬟迎了上来,她一挥手打断。
“全都出去。”
许嬷嬷有些惊愕,从嫙悄悄道:“王妃刚刚从太妃那儿回来,心情有些不好,嬷嬷还是让她们出去吧。”
许嬷嬷眼神一闪,立即让屋子里的丫鬟退出去,然后自己跟了进去,并对从嫙和从丝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我去劝劝王妃。”
“是。”
姐妹两人退了出去,许嬷嬷掀了珠帘走进去,见荣亲王妃正坐在软榻上,面沉如水,显然心情不愉。她走过去,“王妃何事不快?”
荣亲王妃看她一眼,突然道:“世子和世子妃新婚第二日你说那落红帕子是假的?”
许嬷嬷一怔,而后点头。
“对。”
“你没看错?”
荣亲王妃再次问了一遍。
许嬷嬷保证道:“王妃放心,老奴别的本事没有,但是检查落红帕子还难不了老奴。奴婢敢断言,那落红定然是早上世子弄上去的,血迹还未曾黑色,断然不会是头一晚…”
她话到此便不再多言,然而荣亲王妃已经明白了。她满意的点点头,神色放松了几分。
“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许嬷嬷有些疑惑,她不是荣亲王妃从娘家带来的嬷嬷,而是进了王府后分配进来的,对有些事还是不太清楚,比如凤倾璃的身世。整个王府知道的没几个,向她这种二等嬷嬷,也是不知道的。因此世子和世子妃大婚第二日敬茶过后,她就告诉了王妃两人根本没有圆房。当时王妃的脸色很奇异,惊讶,却没有生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总觉得,那个时候,王妃似乎还在笑。
如今都过去快一个月了,王妃又重新问起此事,她以为王妃是有些着急的。毕竟谁都知道世子活不过二十岁,好不容易娶了妻,如果不早日生下嫡子,日后只怕…
没想到王妃却再次露出那样的表情,这让她心头更加疑惑。
“你还愣在这儿做什么?”
荣亲王妃见她还不走,不由得微微蹙眉,声音也多了几分冷意。
许嬷嬷赶紧躬身,“是,老奴告退。”
荣亲王妃皱了皱眉头,“等等。”
许嬷嬷又倒回来,“王妃还有何吩咐?”
“去把甘嬷嬷叫来,本妃有事情找她。”
许嬷嬷愣了一下,“王妃忘记了么?世子大婚之前,甘嬷嬷老家的母亲死了,您许了她三个月的假,让她回去奔丧去了啊。”
荣亲王妃一怔,这才想起这事儿来。
“王妃有什么吩咐,交给老奴去做吧,老奴定尽心尽力,不负王妃所托。”虽然她不是打小照顾王妃的,但是好歹也在这飞鸿院呆了这么多年,平时总是被甘嬷嬷给排挤,她心里自然也不舒坦。现在甘嬷嬷不在,她自然要借此机会取得王妃的信任。
荣亲王妃却淡淡挥了挥手,“罢了,你出去吧。”
许嬷嬷有些不甘心,但还是没说什么。
“是。”
等她出去以后,荣亲王妃才沉下脸,面容在帷幔后有些阴沉。
“表姐,你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还阴魂不散。你在的时候和我争男人,如今你的儿子又来争我儿子的世子之位。”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变决然而阴毒,完全和她平日里温和雍容的气质不符合。
“既然如此,你也莫要怪我不客气了。”
未时的时候,荣亲王从宫里回来了,先来看了凤倾璃,凤倾璃已经醒了过来,见到他来,叫了一声。
“父王。”
秋明月扶着他坐起来,亲自给荣亲王斟了茶。
“父王,您喝茶。”
荣亲王点点头,看着又重新坐到凤倾璃身边,体贴的给他拭汗的秋明月,眼底闪过满意之色。
“我都听说了,方才母妃来过。”他叹了口气,放下茶杯,道:“明月,你祖母她…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她若是说了什么你不爱听的话,你也不要往心里去…”
他措辞着,似乎在想要怎么跟秋明月解释。
秋明月笑了笑,“父王言重了,祖母是长辈,长辈训诫也是为了儿媳好,明月自当遵从,岂敢违逆?”
荣亲王有些欣慰,也有些感叹。
“父王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璃儿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
这话凤倾璃听着高兴,脸上就带了笑意,原本苍白的面容也因为这一笑而染上了几分红润,瑰丽的容颜也越发的艳丽不可逼视。
荣亲王看得一怔,眼神变得有些悠远而回忆。
秋明月和凤倾璃相视一眼,都知道荣亲王定然是又想起了云皇后。那个青春少艾天真活泼却又被命运趋势走进深深宫闱的女子,最终在芳华之龄被那华丽而肮脏的皇城,那些阴私算计而焚毁了卿卿性命。
那个女子死得无辜,而她的故事,却并没有随着时光的长河而湮灭在历史黄卷中。属于她的下一代的故事,正在慢慢打开历史尘封的步伐。
过了一会儿,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