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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就很好。
桃林有人声,她心里“怦”地一跳,走近才知是寺里的香客来赏花。
日头一点一点西斜,香客们渐渐地散了。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幕,她站在桃林的最边沿,遥遥地可以看到上山的石阶。
他最爱看的晚霞仍然这样美。
晚霞逝去的那一瞬最动人,烟云一样,转瞬即逝,天边变成深深的蓝,然后一点一点暗下去。
他们约定的黄昏,彻底过去了。
但是,人没来。
风很冷。
她从来不知道冬天的风会这么冷。她身上只穿了两件衣服,平常的冬天已经足够了,但今年的冬天这样冷。
为什么,你没有来?
冷风中她听到自己去年的声音。
“倘若这一年内你另遇佳人,也不必知会我,我在山上等不到人,就自然领会。”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大小姐出去了一整天。昨夜去,今夜回,但是回来的时候,病了。
大小姐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病过,有句老话我们都知道,越是不常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来,就很要命。
大小姐病得很要命。病势汹汹让大夫束手,一直昏睡,身上烫得像着了火。金戈说要去请央落雪。这三个字一落地,大小姐蓦地一睁眼,“不许去!”
眸光冷冽而咬牙切齿。
金戈隐约猜到大概出了什么事,但大小姐的话不能不听,她想来想去,写了封信给大师父。
大师父是大小姐最亲近的人,现在又住在药王谷,跟央落雪一定也很亲近,也许再也没有人比大师父更能解决这件事了。
自写信后,金戈就一直盼回信。回信没盼到,大师父自己来了,同来的还有杜子新。
“央神医去年冬天出门,一直没有回药王谷。”大师父一面往百里无双房里去,一面把自己知道的告诉金戈,“药王谷的人到处找他,最近才得到消息,他被唐从容请到皇宫看病去了。”
金戈呆了呆,“那大小姐的病不关央神医的事?”
“到底是为什么病,先放在后面。治病才最要紧。”
说着,三人已到房前,杜子新先替百里无双诊脉,落指下去,“咦”了一声。
“她内力全失。”
大师父一呆,伸手去抚百里无双的眉心,胭脂晕开来,大师父的脸色变了,“这画上去的?”
“大小姐有时清醒,告诉我不要让别人知道她的病情……”金戈低声说,“我怕信会被别人看到,也不敢多写。”
信上只是说大小姐高烧不退,情况反常。无双很久没病过,大师父比谁都清楚,但到了这一刻,才知道情况到底反常到什么地方。眼下少城主出游在外,大小姐的病除了紧要的几位长老,谁也不知。
大师父望向杜子新。
“要她自己醒来并不是难事。”杜子新看着自己的妻子,说,“我担心的是她醒来后的事。”
被江湖传说得像神话一样的无形剑气就这样消失,这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受得了?
杜子新没有说大话,在他的医治下,百里无双的高烧很快退下去,第四天的时候,她醒来。
是清晨,有鸟儿在窗外呜叫,还有微风拂过树梢的声响。透过窗子可以看到非常蓝非常蓝的天空。
天仍然是天,地仍然是地,娑定城仍然是娑定城,百里无双仍然是百里无双。
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震惊或是失态,娑定城大小姐的神情非常平静,脸色因为这么多天卧病在床而显得有点苍白,整个人也因这场病而消瘦了不少,除此之外,没什么不同。
有什么事交到大小姐面前,仍然以和往常相同的高效被解决。空闲的时候,她就去北凌楼。
北凌楼只有铸剑师能进,因此金戈不能跟进去,她看不到北凌楼里的大小姐是什么样子。但,可以想象,应该和平常是一样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这天,听说大小姐早晨就进了北凌楼之后,大师父去找她,可是,整幢楼二十八座剑炉前都不见她的影子。
北凌楼是娑定城中最高的一幢建筑,有五丈高,却只有一层,高大空阔,被分成二十九间。二十八间铸剑,一间藏剑。
这便是藏剑阁。
从第一代城主开始在这里铸剑起,每一把值得珍藏的剑都放在这里。高高的墙壁不是普通的四方,而是浑然一体连在一起,这整间屋子,都是铁铸成的,没有窗,只有一扇门。当门关上的时候,可是真正的“铜墙铁壁”,一只蚊子也休想飞进来。
也因为这个原因,人不能在里面待太久,因为一旦屋子里的空气被消耗殆尽的话,人就会窒息而死。
在娑定城的历史里,有不少顶尖的大盗躲过了城内的巡视,破解了楼内的机关,最多却没有带过任何一把剑,而是把自己的尸体留了下来。
壁上凿出无数凹槽,每一格都放着一柄剑,它们立在壁上,一个接着一个,一直连接到五丈高的顶端,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每一个进入的人。
每一个人都会感觉到压迫。尤其是整日与剑为伴的铸剑师们。虽然这里的每一柄剑都让他们心醉神迷,可是更多的还是一种发现“自己无能而渺小”的感觉。很多人会被这样的感觉影响,以至于无法继续发挥自己的实力。吃过苦头的前辈便告诫后辈不要轻易踏进这间屋子。
作为一名铸剑师,大师父也很希望这壁上的空格子里能够放下一柄自己筑出来的剑。可是她在进来过一次之后,三年没能铸剑。
“压迫感太强了。”当年的她说,“好像每一把剑都在说,‘你不可能超过我们’,‘你不可能到达这里’。让人感到绝望。”
这当然只是她的一种牢骚,她没有想过无双会把这话听进去,当天晚上,无双就进了藏剑阁,那年,只有八岁。
当城主和夫人知道无双进了藏剑阁的时候,夫人险些晕了过去,因为被发现的时候无双已经进去了好半天。铁门从里面是无法打开的,密闭的屋子里声音也没法传出来,即使无双求救,也没人会听见吧?所以当大家几乎是含着眼泪去开门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无双好端端地在那儿把玩一把前代城主留下的剑。
“因为是小孩子所以消耗的空气不是很多吧。真是万幸。”大家总算松了口气。
可后来无双经常进去,城主在无数次喝令都无用之后,只好派了个人跟着她,一定时间后,就在外面开门叫她出来。
那个人就是大师父。
也许何远碧之所以能成为百里无双的大师父,并不是因为她铸剑的水平,而是因为她在这段时间的陪伴。
也许是因为孩子不懂,感觉不到剑的压迫力,无双在里面一呆就是大半天,有了大师父不断为她开门透气后,时间更由半天变成一天,有时饭也得送进里面。
第一百五十六章
“我觉得呆在里面有意思。”大小姐这样说。八岁的女孩子不喜欢娃娃,不喜欢头花,不喜欢花衣裳,不喜欢踢键子。
只喜欢剑。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那天的事情发生之后,人们的反应并不是惊讶,而是惊喜。好像这样再理所当然不过。
“大小姐是剑神!”有人激动地喊,“剑神在大小姐身上!”
当然这只是在城内私底下流传,直到两年后,祈凤剑被送到问武院,被送到天下人眼前,“剑神”这个封号,才被整个江湖冠在十二岁的百里无双身上。
但那时何远碧是真真正正被惊呆了,因为她亲眼目睹了一切。
夫人刚刚去世,百里无双不愿回到外面,有时连过夜都在藏剑阁里,她也不得不在外面陪夜,还得按时打开门。
推开沉重的铁门也得消耗很大的体力,再加上那么多天的睡眠不足,她疲劳了,那晚她睡得很沉,等到突然惊醒的时候,已经过了该开门的时间。
她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响,没命地去推门,门被推开的一瞬,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反弹,被推开一线的门轰然关上。
就在那一瞬间,她看到了终生难忘的景象。
那些被高高供起的剑,离开了容身的空间,悬浮在空中,将大小姐围在中间。大小姐躺在地上,好像已经晕了过去,但她的衣襟和头发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仿佛身处风暴当中。
每一柄剑都在隐隐颤动,发出金铁交鸣的声响。何远碧最后一眼才发现吹动无双衣襟的不是风,而是空气中烟霞一样的气流。它们半隐在空中,像无人懂得的文字,写出天地间一个惊世的秘密。
醒来的时候,百里无双眉心多了道红芒,体内多了股未从见过的力量。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不需要开门换气她也能在藏阁整天整天地呆下去。
何远碧猜得没有错,百里无双在藏剑阁。
能够起床之后,她每天都会来这里,但是,无一例外地,她每次只能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之后,就会觉得呼吸困难,不得不提醒门外的弟子开门。
这一次,她又到了极限,用剑敲击铁门三次后,铁门被推开。不过这次开门的不是弟子,而是大师父。
大师父没有说话。跟在百里无双身后,穿过甬道,走出北凌楼外。
楼外阳光灿烂,已经到了春天最深最浓郁的时候,阳光和空气像是丝绸,百里无双的身体不可抗拒地感到软和舒适。
百里无双想起无忧曾经绘声绘色地跟她形容阳光在一年四季里的微妙区别,她还训斥他不务正业,关心的尽是些无聊事,现在才知道,阳光岂止在一年四季里有区别,每一天与每一天都不同。
失去神奇的力量,换来这些微妙的感受,不能说是损失,也不能说是值得。做一个普通人没什么不好,但,她是百里无双。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大师父,你不用担心我。”走在姹紫嫣红的花树下,百里无双平静地开口,“不管有没有剑气,我都是百里无双。”
这句话说得淡然,却隐隐有无形力量。这孩子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一蹶不振,何远碧微微松了一口气,说道:“央落雪宫里的事也该忙完了,写信让他来一趟吧。”
“不用。”
“可是——”
“大师父,”一只鸟儿从檐下飞到树上,婉转啼鸣,百里无双看了它一会儿,才接着道,“你知道我今年又去了虚余寺吗?”
“……”何远碧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说这个,但她接下来的一句,让何远碧险些跳起来。
“——我去成亲。”
“什么?!”
“去成亲。”百里无双重复,她的语气很平淡,跟说“去吃饭”、“去喝茶”没什么分别,“去年我和央落雪曾经私订终身,约好今年那一天,去虚余寺桃花林里见面。”
何远碧渐渐明白了,脸色难看起来,很明显,央落雪辜负了大小姐,但央落雪真的会那样做吗?她忍不住问,“他没去?”问出来就有点后悔,这是无双心里尚未结痂的伤口啊。
“没去。”
“也许……是他被宫里的病人耽搁了?”
“那无所谓。”百里无双的脸色一直很平淡,“他没去,是说明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既然对他来说,我不是最重要的,我也没必要再为他浪费时间。我目前的状况被别人知道,对娑定城来说并不是好事。”
没有伤感,没有痛苦,甚至没有一丝怨恨,百里无双平静得像是浣剑池终年无波的水面。她一面说,一面走,何远碧因为惊讶而停住了脚步,被她抛在了后面。
红衣高髻,高高在上,这背影像这些年来看来的任何一次,但这一次,何远碧却感到有点陌生。
以前的百里无双虽然面冷嘴冷,但,心——不冷。
可是,现在同时失去了剑气和爱人,她的背影仿佛都发出寒气,何远碧怔怔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她。青石板的道路笔直地向前延伸,尽头仿佛就是如洗的蓝天,她一个人走在上面,再也没有同伴。
也不再需要同伴。
杜子新知道这件事,第一反应是怒极,“这小子!”转念一想,“不对,落雪我最清楚,他自小一旦看上了什么,那是打死都不会变心。”
因为禁苑震动的时日将近,杜子新收拾行囊回药王谷。何远碧不放心百里无双,留在娑定城。十来天后,杜子新回到谷中,才进谷,就有弟子围上来,哀声道:“不好了师叔,大师兄说要辞去谷主的位置呢!”
杜子新吃了一惊,“他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展元跟他一道回来了吗?他亲口说的?”
“昨天晚上刚回来,今早就带展元进禁苑了。”
杜子新连包袱也没放,直接往禁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