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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大门被人叩了三下,宏亮的声音从门缝透人:“开门,借光。”
他一蹦而起,拔出了匕首,正想退人后堂,却又站住了。如果来的是恶贼,也许会叫开门,但决不会说借光,没有走避的必要,便高叫道:“走开,屋内没有人。”
他不知自己为何火气这么大,语气不象是他所发。他在本镇是个逗人喜爱、聪明知礼的小娃娃,平时口不出粗语,人缘极佳。今天竟然用这种口吻说话,可知他的心中必定十分紊乱,失去了常态。
“屋内没有人,你难道不是人?”屋外的人火气也不小,大声喝问。接着,门被拍得震天价响。
“天色太晚了,本宅不招待外客。”他警觉地接口。
“这鸟镇只有你这家有灯火,可知人并未死光。要是不开门,老夫要拆了你这座鸟门。”屋外的人声音愈来愈暴。
严冬季节里,房屋的防寒设备必须完善,密不透风,方可保持温暖。俗语说,针大的缝,碗大的风,只须有一条细小的缝隙没封住,屋中必定寒冷得令人呆不住。大门事实上是无法闭牢,所以在内加上暖帘。可是暖帘已被罗爷的爪牙拉掉了,因此灯光外泄,引来了说话粗野的人叫门。
小哲不能开门,屋中摆了两具尸体,见不得人,人命关天,如果来客声张起来,惊动了里正,那就麻烦大了。
“请到别一家去叫门,此处主人不在,深更半夜,我一个小孩子,不敢开门。”
他硬着头皮说。
“膨”一声大震,门闩突然折断,门轰然而开,一个发如飞蓬,相貌凶猛,浑身沾满雪花的怪人,出现在门口。
大门被撞开,狂风挟着雪花从外灌入,奇寒贬骨。油灯被风一刮,火焰摇摇,光线骤暗,几乎熄灭。
在朦胧而跳动的灯光下,小哲扬匕首戒备,纵身一跃,便退至内堂口。当他的目光看清门口的人影时,不由大吃一惊,脱口叫:鬼!你……你是人还是鬼?”
门外白茫茫,一片银色世界。檐以外积雪及膝,檐以内的门阶也积雪盈尺。来客像一座门神,站在门外的积雪中,宛若鬼魅现形。
一头积有雪花的飞蓬灰发,眼如铜铃布满红丝,焕发着慑人的凶光。一张五岳朝天的脸孔,加上乱鸡窝似的灰虬髯,脸色黄中带黑,横向棱起,颧骨高,口中鳅出一排健康而尖利的白牙齿。穿一袭油光水亮的老羊皮外袄,胁下吊着一只大型的青布囊。
身材高大,手扶一根紫钢打磨的三棱杖,十分沉重,但长仅五尺。在明灭不定的幽暗灯光下,乍看到这位厉鬼似的不速之客,胆小的人可能会吓得胆裂魂飞,也许会吓昏哩!
怪人看清了屋中的情况,但并未发现柴草堆中的人体是死尸,不由一怔,说:“咦!这儿明明是客厅,怎又成了柴房啦?见他娘的大头鬼。哈哈哈!小娃娃,你手上有刀哩!要杀鸡待客么?呵呵呵!老夫是人,不是鬼,鬼是用不着叫门的。但老夫虽是人,却有一个很难听的鬼名号。”
“你……你是谁?有何贵干?”小哲壮着胆子问。
“别管我是谁;说来你这小娃娃也不会知道。好娃!你说屋子里没有人,草堆中不有两……晤!不对,有血腥味,怎么回事?”怪人感然问。
“你有何贵干?”小哲不放松地迫问。
“废话!半夜敲门当然有事。老夫懒得和小娃娃打交道,桌上有酒有菜,热腾腾香喷喷,可能是牛肉,老大正是为疗饥而来,且先填满肚子再说。”怪人一面说,一面走向木桌,顺手“砰”一声带上门。
“老伯,你把酒菜带走,到别处去吃好不好”小哲急急地说。
“废话!你把老夫看成讨饭的了?岂有此理。老夫再说一遍,不和你一个娃娃计较,懒得和你打交道,去叫醒那两位睡死了的大人前来说话。吃你们的酒菜,老夫会给钱,我不会让你们这些穷百姓苦哈哈吃亏的。”
怪人一面说,一面落坐,在腰间掏出一锭一两的小银锭,“得”一声丢在桌上,再一把抓起酒壶,仰起脖子口就壶嘴,咕嘻嘻将大半壶酒喝了个涓滴不剩,放下酒壶叫:“酒是好酒,可借太少了,再给我弄一坛来。”
看了怪人的长相和放在凳旁的紫铜杖,小哲有点心虚,赶不走怪人,他只好将一切可怕的后果置之度外,说:“酒放在东院的厢房中,要酒你自己去搬。”
“胡说!”怪人不悦地叫,怪眼一翻道:“老夫怎可随意往内厢闯?快叫醒那两个睡虫去搬。”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反正真相早晚会被发现,小哲不再敷衍,说:“他们醒不来了。”
“什么?”
“他们永远醒不来了,死啦!”
怪人一惊,离座走近两具尸体,注视片刻,徐徐转向小哲,目光落在小哲手中的匕首上,再打量厅堂四周,淡淡一笑道:“这两个人是被杀的?”
“正是。”小哲木然地答,回避着怪人的目光。他感到怪人的相貌太过凶恶,怪人的目光凌厉如剑,心中有点慌。
“谁杀的?”
“这……”
“不是你吧?”
“请别管这里的事。”小哲急速地叫。
“屋中只有你一个人?”怪人转过话锋问。
“是的。”
“大人们呢?”
“不知道。”
“你是本村的人吧?”
“是的。”
“荒村小镇,风雪漫天,屋主人是不是干了谋财害命的勾当?”
“你胡说!”
怪人又是淡淡一笑,说:“看样子并不像谋财害命,两人身上有剑鞘,衣裘内穿的是劲装,死状狰狞,八成儿是格斗而死。你还是个小孩子,杀人按理该没有你的份,但你脸上浮肿,手臂系有伤巾,人虽不是你杀的,但格斗时你十九在场。”
“是的。”
“大人们呢?”
“告诉你不知道。”
“他们留下你挡灾,你有一双健全的脚,为何不走?”
“我不走。”
“你要留在这儿。”
“是的。”
“你想证是明什么?”
“我……”
“证明你胆子大?证明你有勇气?”
“我……”“哦!我明白了,你要留下放火烧屋,毁屋灭迹?”
“你如果不是官府的人,请别管闲事。”
怪人回座坐下,笑道:“要老夫不管闲事,你必须将两具尸体的来历说来听听。”
小哲不愿说,扭头便走。
人影一闪,怪人连人带凳破空射到,叫:“你想走?”
小曹大喝一声,大旅身匕首疾挥。
怪人哈哈大笑,伸手一句,便扣住了小哲的脉门,说:“安静些,小鬼。”
小哲被人擒住,不甘就擒,一腿疾飞。
怪人原是带着木凳追来的,伸手擒人直至得手,始终是坐着的。小哲出脚自保,急攻下阴。怪人的脚左右一分,咧嘴一笑。
“噗!”小哲一脚踢在木凳上,身形一颠。
怪人手一紧,将小哲带倒在地,一脚踏住小哲的背心,桀桀怪笑道:“你如果不说,保证你有苦头吃。”
“老狗,你杀了我,也休想在小爷口中套出半个字来。”小哲顽强地说。
“真的?”
“小爷说话算数。”
“老夫却不信邪。”怪人冷冷地说,手上加了半分劲。
小哲感到手臂疼痛欲裂,被抓处如被火烙,痛彻心脾。但他忍住了,浑身在抽搐,吃力地挣扎。
“你说不说?”
小哲脑袋一扭,一口向怪人抓住他的手咬去。怪人不躲不闪,被他咬住了,像是咬在钢铁上。怪人的手臂传来一阵奇大的劲道,将他的牙齿撑开。
“哈哈哈!你这小鬼顽强着哩!其实,杀一两个算得了什么?告诉我又有何不可?”怪人怪笑着说。
“谁知道你是不是他们的狐群狗党?想探口风,别想。”小哲咬牙切齿叫。
“你真不说?”
“当然不说。”
“老夫要撕下你的耳鼻,挖出你的眼珠来……”
“你敢?”大门方向突然传来绿杖翁的冷叱声。
怪人背向大门,猛地旋身。大门已闭上了,冷风仍在厅中流动,门内站着脸色带苍的绿枝翁。
“咦!是你.你还没死?”怪人讶然叫。
“死不了,阎王不收,无可奈何。放了那娃娃。”绿杖翁一面叫,一面走近。
怪人放了小哲,哈哈大笑道:“听你的。难道说,小娃娃与你沾亲带故不成?”
“一不沾亲,二不带故。”
“老毛病犯了,打抱不平罗?咱们坐下谈谈,喝杯酒挡挡寒。看你老兄脸上的神色不太妙,冻坏了么?”
怪人一面说,一面拖张长凳示意要绿杖翁人座。
小哲站起揉动着被抓处,讶然问:“韩老前辈,我爹娘呢?你老人家……”
绿杖翁就坐,慈祥地笑道:“你爹娘已到汾城啦!不必耽心”
小哲脸色一变,愤然地说:“老前辈,为人谋而不忠……”
“哈哈!小娃娃,你竟然教训起我老人家来啦!在新绿北面二十里的武岭集,碰上了令尊的好友吴海光,他足以保护令尊堂平安到达姑射山。老朽去而复来,你感到意外么?”
“晚辈……”
“傻孩子,你以为令尊堂当真放心你一个人留在此地冒险么?你错了,沿途分尊令堂不知费了多少口舌,请老朽回来暗中照顾你,知子莫若父,他知道你为人虽外表和善,内心却倔强好胜,如果拒绝你留在家中,也许你会闯出更大的祸事来。假使不是老朽恰逢其会到来,今尊及令堂岂会离开避祸?你去取酒来,老朽要和这恶鬼把盏论英雄,叙叙如烟往事。等会儿,我还有事和你商量。”
怪人桀桀笑,说:“把酒论英雄,天下间的英雄豪杰,决非君与琼。我九幽鬼王许琼一生行事亦邪,亦侠亦魔,心狠手辣,下手不留情,在江湖中声名狼藉,神憎鬼厌。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黑道朋友恨你人骨,要将你食肉寝皮。白道人物对你也没有多少好感,你那只问是非不顾情面的作风,只会引起别人的反感。往事如烟,你我都老了,劳碌一生,至今一事无成。好汉不提当年勇,还有什么可叙的?这儿发生了些什么古怪事,何不说来听听?有你绿杖翁在场,自然不会是谋财害命的事了。……”
小哲恰好提了一坛酒来,绿杖翁指着小哲说:“这位小哥儿姓柴,叫柴哲,三代……三代久居侯马镇,一向平安无事,今天却祸从天降,碰上了奸官严嵩一群走狗……”
他将经过概略地说了,最后说:“姓罗的恶贼如果纠集人手前来报复,目下也该来了,可是迄今无动静,恐怕不会来啦!”
“呵呵!如果来了,该多好,我这鬼王便可大开杀戒了。依常情论,他们不会不来,等着好了。”九幽鬼王十分肯定地说,本能地挪了挪搁在手边的三棱杖。
“他们为何必来?”
“他们不惜数千里追踪拦截,志在置王宗茂于死地,王宗茂落脚在柴家,他们为何不来?只有先到柴家,方可找得到王宗茂的去向,所以他们必来。”
“但他们并未来……”
“听,蹄声隐隐,罡风呼啸,风自北面吹来,并未完全掩盖蹄声,有大批人马从北面来了。”
“准备动手。”绿杖翁投著而起说。
“且慢,在镇市大干,会连累镇民。咱们迎上去!”
绿杖翁匆匆喝了几口酒,向小哲说:“哲哥儿,你早作准备,我和许老迎上去,杀他个落花流水。如果我们拦不住他们,你必须及早脱身,在镇外的土地庙等我们。”
“好,晚辈这就准备。”小哲紧张地说。
两老匆匆外出,隐人风雪之中。
小哲也在门外的柳树下藏身,目不转瞬向北遥望。虽是三更天,但雪光朦胧,视界可及三五十丈外。
侯马镇的房舍,大都是独院式的土石屋,彼此之间,皆不相贴邻,甚至中间还隔着一座小果园或一二亩菜地,左邻右舍如果有事而不声张,谁也不知道所发生的是什么事。风雪漫天,镇中灯火全无,死一般的静,没有任何人出来走动。
蹄声渐近,由蹄声判断,保守些估计,不下于五十骑之多。
他藏身在柳树下,手中紧握着匕首,雪花落在他身上,令他感到浑身发冷,彻骨奇寒。
他似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握匕首的手已经麻木,不住打冷战,牙齿冻得格格格地直响。
蓦地,他听到北面传来九幽鬼王的厉喝声:“什么人?勒住坐骑”
蹄声渐止,有人吼叫:“襄陵太平关的官兵。你们是什么人?”
“草民是打猎的。”九幽鬼王的声音特别宏亮。
“老夫韩腾蛟。”是绿杖翁的声音。
“大胆草寇,你居然还没走。李巡检,拿下他。本官先走,到柴家捉主犯。”
太平关驻有官兵,也设有巡检司,显然官兵与巡检司的人都来了。
接着,两老的长笑震天。人吼、马嘶、乱成一团。
狂风呼呼,号叫声震耳。
不久,蹄声再起,有一部份人马向镇四驰来。小哲知道官兵人多,两老挡不住,钢牙一挫,狂奔人屋,开始在各处放火,趁火头未透瓦面,急急奔向屋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