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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哲急急返回自己的住所,刚踏进客厅,便看到大公子的亲信仆人徐三从大环椅上站起,向他抱拳欠身道:“柴少爷,大公子有请,请立即随小的至后寨一行。”
“咦!大公子有何要事……”他讶然问。
“小的不知道,大公子在立等,到时便知。”
“那么,这就走,请领路。”
大公子是有家室的人,夫妻俩和一位小女儿住一间独院式精舍中。
这位大公子生得一表非俗,面貌有八分像缥缈神龙,留了八字短须,正坐在厅中等候。
徐三领柴哲踏入厅中,柴哲趋前行利,恭敬地说:“大公子早,小弟听候吩咐。”
大公子神色肃穆,说:“你赶快收拾出行物品,带防身的兵刃暗器,半个时辰之后,你我便领启程离寨北行。”
“是,小弟立即准备。”他欠身答。
“不必带干粮,晚间便可到达地头。好,你回去难备,不许向任何人道及离寨的事。”
他应诺一声,告辞出厅。在大公子与师父缥缈神龙之前,吩咐下来的事是只许彻底执行,不许多问或表示意见,必须毫不迟疑地服从。
离开后寨门,他发现一只信鸽从后寨冲天而起,向北飞翔,他自语道:“经常有信鸽向北飞,不知北面有些什么?”
半个时辰之后,大公子带着他从后寨的秘径悄然下山,展开快捷的脚程,向北急赶,沿途全是无尽的山与千百年不曾有人进入过的洪荒丛莽。有时偶或可看到山径和坐落在山溪附近的苗寨,但以攀山越岭的机会为多。大公子似乎对道路和方向相当熟悉,循左盘右折的一段段山溪遍通北行。
近午时分,大公子向前面插云奇峰下一指说:“那就是丛桂山,你说,我们到了何处了?”
柴哲花了六年光阴,研习天下各地名山大川风土人情,大天星寨附近,岂有记不得之理?虽未亲自来过,说得出山名自无问题,信回答道:“我们已过了辰州府卢溪县境了。”
大公子冷哼一声说:“你只会如此含糊笼统回答么?”
柴哲一惊,赶忙答道:“这儿是卢溪的镇溪军民千户所辖地境。到了丛桂山,东南行三十里便是镇溪。再往北,该是保靖州军民宣慰使司的地境。”
大公子方满意地点点头,一面走一面说:“你们五人中,你的艺业比不上两位师兄,但肯用功,能吃苦耐劳、以勤朴拙。而在学业中,你的根底比他们深厚,家学渊源,自然成就甚佳。我知道你对各地的山川形势与风土人情,成就斐然,强记傅学,所以这次带你前来。在今后的一年半载中,你将历尽艰辛,随时皆有不测之祸光临,你必须好自为之。本来,该等两年后你正式出师,在祖师爷前叩拜宣誓,方派你出外历练,但目前需要你办事,只有你或可胜任,不得不从权提早派你出来。”
“大公子…”
“我知道你心中疑团重重,但时机未至,我不能先期对你解说。你只要记住的是:师命不可违,叫你做什么,你就依吩咐去做就对了。在名义上,你是我的师弟。我自然对你关心,因此不得不提醒你。这次带你去见一个人,这人的身份和地位,皆比家父为高,我把你交给他,你必须像师父般尊敬他和服从他,不然,其后果将万分严重,连家父也担当不起,知道么?”
“小弟知道。”柴哲保然地答。他心中何止疑团重重?简直有点心惊胆跳哩。
“知道就好。咱们到丛桂山下的苗寨打尖,可歇脚半个时辰。”
“请问大公子,咱们去见的人……”
“你多问了。”大公子不悦地说。
丛桂山高入云表,山颠有千载桂林,花开时香间十余里,苗民视为神物,不许外人接近。山南北皆有苗寨,住着尚未汉化的所谓生苗。在武陵数千里的山脉中,蛮人的部族甚多,汉人只把他们称为苗寨。
其实,苗人在蛮人中,算是最开化的人,其他的瑶、侗、土著,皆是茹毛饮血的人,瑶与侗尤为剽悍。
山南的苗寨很小,外围有丈余高的防兽木栅,里面有三十余户人家,架木为屋,系草为顶。由于山林中飞禽走兽繁多,所以苗人用不着养家禽,寨中只养有体型中等而性情凶暴的黑色猎犬,外人接近至里内,猎犬已发出吠声。
猎犬平时不吠的,有些猎犬发现生人也不吠叫,一声不吭便会往上扑,或者咬腿部。苗寨中有犬吠声传出,
苗人们便知道来了生人,栅门开处,抢出五头黑色猎犬,和三名手握苗刀的大汉来。
在蛮人中,苗人是长相最清秀的人,与汉人并无不同,逐人最狰狞。
苗人到汉人的市集,通常是盛装前往,但在苗寨中,便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这三位苗人花巾缠头,赤着上身,下身围着一块粗糙的短围巾,藤织裹腿,赤脚。两手的手腕,各戴着一个铜环,腰巾上吊着木制的刀鞘。他们发现来人是汉人,立即向寨内哇啦啦一阵大叫,带着猎犬飞奔而来,来意不善。
两人沿小径向寨门走,猎犬来得快,走在前面的大公子毫不在意,向柴哲说:“用苗语告诉他们,说我们是大天星寨来的。”
柴哲一面走,一面用苗语高叫:“管住猎犬,我们是大天星寨来的。”
大天星寨在山区中,具有震慑人心的魔力,三个苗人停下脚步,喝回猎犬,等候着两人走近。
当他们看清大公子的面貌时,脸色一变,火速收刀拜倒,用苗语致歉,毕恭毕敬地在前领两人进寨。
柴哲一面走,一面用汉语说:“他们像是认识大公子呢?”
“当然认识,我是第一个征服大天星寨北面百里苗蛮的人。”大公子也用汉语答。
“征服?他们肯驯服?”
“肯的。蛮人毫无机心,先以武力糜临,再施以小惠,然后要他们信神敬佛,便无往而不利。大天星寨周围百里之内,所有各寨的食盐,皆由本案限制供给,他们别无抉择。”
“这些苗人似乎很怕大公子呢。”
大公于淡淡一笑,用自豪的语气说:“想当年入山之时,笼络期过后,仍有大部份苗民不肯就范,迫不得已只好使用武力,我负责北路,自卢溪边境,西迄吉多坪崇山卫,沿途血战,势如破竹,三个月之内,诛杀苗首六十七人,击毙生苗五六百之多,而我手下十二勇士,只伤三人。在四路清剿的大举中,我这一路成功最快,所获最多。
这处苗寨原有六十余户百余人口,瞧,现在事过十年,仍然只有二十余户。”
柴哲感到毛骨悚然,他总算又看到了大公子冷峻神情后隐藏着的另一面目。十三个人在三个月中,屠杀了六七百生苗,未免有点骇人听闻,难怪大天星寨附近的苗八,对塞中的人敬畏无比了。
他本想趁机探问当年建寨的经过,但看了大公子冷峻的神色,却又不敢开口,同时也到了寨内,那些衣不蔽体的苗人夹道相迎,一个个神色木然,他探问的机会已经消失了。
他俩被安顿在寨中心的一栋矮茅屋中,屋主和左右邻的五名苗人,三名苗妇,忙着升旺屋中心的火堆。
火堆在屋中心,经年不断火种,冬日堆些树根残木在上面,便满室生暖,不但是煮食的地方,火四周也是人睡之所,生活极为简单,一家大小围火而睡,踞地而食。
大公子嫌屋中肮脏,偕柴哲坐在屋前的两株桂树下。桂花已凋谢,但空间里仍遗留着袅袅幽香。
不久,食物送上,三个大土瓦盆,一个小碟形的陶确,土瓦盆中,一个盛着大块的黄麋肉,一个盛着整条煮熟的包谷,一个盛着粗碾的包谷米煮茶叶。陶碗中,盛着一些黑褐色酱油形的浓汁,一股怪味冲鼻。
这就是苗蛮人的调味物,所煮的东西是不放油盐调味品的,他们从不知调味品为何物。别小看了这碗怪味的浓汁,如不是贵客临门,想吃也捞不到哩!
两人对这碗浓汁直皱眉,柴哲赶忙在百宝囊中取出小盐袋,命苗人取一个土碗来,掏一把盐放入,倒些肉汁在内,用手调化。然后将盐袋中的盐倾一半入盛浓汁的碗中,命苗人将浓汁端走。苗人眼中放光,兴高采烈地道谢后,端入屋中去了。
两人用手抓肉蘸盐水吃,却也别有风味。围在四周观看的人,全被主人赶走,两人不受打扰。
大公子一面进食一面用汉语说:“你的故乡在山西,那儿羌胡杂处。在你来本寨之前,已经知道不少夷语。在本寨六年,你下过苦功,蒙、番的语言,以你最为精通。
不久之后,你便需用蒙语和番语。”
“番语有数种主要语言,不知……”
“西羌语以哪一种为代表?”
“大漠以南,有吐谷浑、土伯特……”
“这两种芜人,族异源同,语音相去不远,有这两种语言便够用了。”
“大公子,既要晓番语,又需蒙语,小弟所去之处,难道是北穷贺兰,西抵大漠么?”
“差不多,但尚不至走那么远。”
“那…”
“不必多问,到时自知。”
正说问,寨外猎犬又开始狂吠,寨中又乱,妇孺惊慌走避,壮年苗人纷纷取刀向外奔。
大公子罢食而起,向柴哲说:“可能是迎接咱们的人来了,走。”
柴哲立即用苗语向旁伺候的苗人说:“是大公子的朋友来了,叫你们的人不许妄动。”
苗人虽将话传出,可是已来不及了,已有十余名苗人奔出寨门。
两人整衣向寨门走,老远地便听到犬吠声凄厉,接着号叫和怒叱声震耳,苗人的怪叫声惊天动地。
两人一怔,脚下加快。
木栅了望台的守望苗人,吹动了示警牛角,寨中立时大乱。
柴哲心中大急,脚下一紧。
“咦!怎么回事?”大公子也讶然叫,展开轻功一跃三丈,三两起落便到了寨门。
十余丈外,五名穿劲装的中年人,正赶杀着苗人。势如疯虎。路侧,两名苗人的尸体头断足折,死状甚惨。
五人中,其中一名特别凶狠,手中的长剑晶光四射,隐发龙吟,一看便知是切玉断金的神物。这人冲向一名逃走不及的苗人,大喝道:“留下头来!”
苗人知道逃不掉,一声怒叫,大旋身苗刀疾挥,刀光一闪,连人带刀回身反扑。
大汉身形疾退一步,苗刀落空,顺手一剑下削,“嚎”一声轻响,苗刀中分,刀头落地,接着,大汉顺势欺上,宝剑反拂,电虹疾闪。
“咔嚓!”剑过如切肉,从苗人的脑袋根掠过。
苗人仍向前冲,身躯一动,脑袋却无法跟随前移,突然掉下,被鲜血冲得高飞三尺,滚至路旁的草丛中。死脑袋知觉仍未全失,一口咬住一丛茅草,停住了。
无头的苗人尸身,冲出八尺外倏然仆倒在地。
大公子狂风似的冲到,大喝道:“住手!阁下。”
五名大汉闻声停下了,桀桀狂笑。
使宝剑的大汉收了势,宝剑不沾丝毫血迹,光华耀目生辉。剑过颈,颈断而头仍未落地,可知这把剑的锋利程度,委实骇人听闻。
大汉轻蔑地瞥了大公子和柴哲一眼,哈哈怪笑道:“怪事!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想不到你们却先到了。你们也是来找垛子窑的?说。”
大公子冷冷一笑,说:“在下是山区的主人。”
“主人?哈哈!见你的鬼,你想唬人?”
大公子仍然不动声色,冷冷地说:“阁下手中的宝剑,像是神剑宵练。”
“你好眼力。”
“那么,阁下该是九疑山主李罡。”
“咦!你倒消息灵通哩!”
“李山主到此找垛子窑,大概九疑已无阁下容身之地了,是吧?”
“不错,九幽鬼王老凶魔,因一些小事光了火,捣了李某的垛子窑,本山主只好到武陵山区另图发展。”
“你知道这一带是有主的地方么?”
“去你娘的蛋!穷山恶水、乌龟也不生蛋的鬼地方,有什么主?少在本山主面前废话。你是谁?”
“我是谁不劳多问,在下是此地的主人。”
“喝!你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你自己衡量。现在,你给我滚,滚出山区,回到你的老巢九疑现世。”
“哈哈哈哈!”九疑山主狂笑,笑完扭头向同伴狂傲而怪声怪气地说:“弟兄们,你们听见没有,这位仁兄叫咱们滚出山区,咱们滚不淡?”
“大哥,咱们进山已有百余里,太远了,滚不出去的,辛苦着哩!”一名大汉怪声怪气地答。
“那么,怎办?”九疑山主笑问。
“咱们砍下他俩人的脑袋,要他们的脑袋滚,岂不甚好?”第二名同伴叫。
九疑山主转向大公子耸耸肩,撇撤嘴,扬扬剑,用无可奈何的声音调侃地说:“老兄,无可奈何,本山主的朋友不肯。我看,还是劳驾请你滚好了。在辰州本山主便听说丛桂山很不错,正好做垛子窑,因此乘兴而来,你总不能要本山主败兴而返,是么?”
“你不滚么?”大公子冷冷地问。
九疑山主收敛了笑容,脸一沉,突然一剑挥出叫道:“宰了你这三八蛋。”
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