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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扎尔夫人慌忙往后一缩,她那高贵的派头一下子垮了。“看画?啊,谢谢……不过我从这里可以看得非常清楚,再说我也不想冒充行家……”
“那么来看看特里希和孩子吧,”刘易斯很平静地说。
她瞪了他一眼,十分尴尬。“哦,谢谢!”她又结结巴巴地说;随即准备跟他进去:“那么说不行,真的不行了,刘易斯?考虑考虑吧,我亲爱的!你自己也说几乎没有什么人来。那么把这个地方关掉有什么不好呢?”
“如果明天来一个识货的人会怎么办呢?”
于扎尔夫人绝望地把她的羽饰一扬,一声不吭地跟着他。
“哟——玛丽·艾德琳?”她叫了一声,猛地在婴儿室门口停了下来。特里希跟平时一样抱着孩子,坐在火边;从她对面的低凳上站起一位太太,跟于扎尔夫人一样,身穿裘皮,头戴羽饰,然而并不洋洋得意地显耀自己艳丽的服饰。肯特夫人跑到刘易斯身边,把她那丰腴的脸颊贴到刘易斯的脸上,而特里希则迎上来向萨拉,安致意。
“我没想到你在这儿,玛丽·艾德琳。”于扎尔夫人喃喃地说。很显然她并没有把她那慈善计划给玛丽透露,所以担心刘易斯会把这事兜出来,便显得忐忑不安。“我只是顺便进来,”她接着说,“瞧瞧这可爱的小天使。”说着便把惊慌的孩子裹进她那响亮的窸窣声中去了。
“很高兴在这儿见到你,萨拉·安,”玛丽·艾德琳简单地回答。
“嗯,我早先没有来并不是不想来!我希望特里希能谅解我。因为照顾一个像我那样的家确实……”
“是呀!再说天气又不好,出门很困难,”,特里希充满同情地说。
于扎尔夫人扬起了雷西家特有的眉毛。“真的吗?有了两对马一个人是不大注意天气的……噢!这可爱,可爱可爱的小宝贝呀!……玛丽·艾德琳,”萨拉·安又转向她妹妹、一本正经地说:“如果想走,我很乐意在我的马车里给你提供一个座位。”
然而玛丽·艾德琳也是一位已婚女子,她抬起温顺的头,目光平静地跟她姐姐的相交了。“我自己的马车就在门外,谢谢你的好意,萨拉·安,”她说;狼狈的萨拉·安缩回来,靠在刘易斯的胳膊上。但是不一会儿,那种顺从的老习惯又来了。玛丽·艾德琳那温柔的面容变得像小孩子的那样胆怯,便连忙拿起了自己的披风。
“或许我太急了……我相信她的用意是好的。”她赶上正要转身上楼的刘易斯大声说;刘易斯站在那儿,微笑着目送他的两个妹妹同乘于扎尔家的马车离去。
他返回婴儿室,特里希仍然在那儿,对女儿哼着歌儿。
“哎,亲爱的,”他说,“你想萨拉·安是来干什么的?”迎着她询问的目光,他接着说:“她是想收买我,让我停办画展!”
妻子的愤怒之情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有所表现。她只不过声音圆润地轻轻一笑,把孩子抱得更紧了。可是刘易斯却有一个不近情理的愿望,想进一步考验她的忠实。
“她和约翰提出,只要我愿意拿下招牌,他们就把我的津贴加倍,”
“谁也不许碰那牌子!”特里希发火了。
“除非是我。”她丈夫坚定地说。
她转过身来,焦灼地盯着他。“刘易斯……你?”
“哦!亲爱的……他们是对的……画展不能永远办下去……”他走上前来,搂住她和孩子。“你比一支英雄部队还要勇敢;可是这样不行,开销比我预计的大得多,而且我不能把画抵押给任何人。谁都不愿意碰它们。”
她很快做出反应。“是呀;我知道,玛丽·艾德琳正是为这个来的。”
血愤怒地涌上了刘易斯的太阳穴。“玛丽·艾德琳——她到底是怎么听说这件事的?”
“我想是通过里迪先生吧。不过你千万别生气。她是出于好意:她并不想让你关画廊,刘易斯……也就是,只要你自己有信心,就可以继续办下去……她和唐纳德·肯特先生愿意借给我们足够的钱把画展再办一年,这就是她这回来说的话。”
自从这次奋斗开始以来,刘易斯第一次感到喉头被泪水哽住了。他的忠诚的玛丽·艾德琳!往事又浮上了心头:在高呷住的时候,她在天亮前提一篮子零碎东西送给巷头快要死于痨病的可怜的埃德加·坡夫人……他高兴得大笑起来。
“亲爱的老玛丽·艾德琳呀!她心地多么宽广呀!要给我再办一年的开销……”他把泪水打湿的脸颊紧紧地贴在妻子脸上,沉默了很久。“哦,亲爱的,”他终于说,“你说咱们究竟要不要接受?”
他把她推开了一段距离,投以询问的目光,她那淡淡的微笑跟他自己的相遇,然后便融合在一起了。
“当然我们接受!”
九
雷西家族四十年代在纽约盛极一时,然而半个世纪之后,在我的童年时代,姓这个姓的只剩下一个人了。像许多显赫的小小的殖民地社会的后裔一样,雷西家族已彻底消亡了,除了几位老太太,一两个家谱学者。还有三一教堂那位掌管墓葬名册的执事外,其他人则早把他们遗忘了。
当然,因为联姻,雷西家族的血统仍然可以在许多家族里找到,比如:肯特家族,于扎尔家族然,提出“万物自相治理”的政治思想,借以调和自然与名,科斯比家族,还有其他许多家族。他们都因与一个“署名者”沾亲而自豪,却对雷西家族后代的命运漠不关心。这些曾养尊处优、花钱如水的老纽约人,一旦从教堂长椅和家庭餐桌旁消失,便像一撮尘埃似的销声匿迹了。
如果我碰巧从小就熟悉这个姓氏,主要是因为那家硕果仅存的一位是我母亲的远亲。有时,我母亲也带我去看望她。因为她已经答应我第二天要给我些好东西,所以觉得我到那儿可能会听话的。
我那时常听人们把老阿勒西娅·雷西小姐住的房子叫“埃比尼泽表兄家”。显而易见,当年那房子曾是住宅建筑风格的典范;然而,它如今只是被当作往昔的又丑又老的遗迹看待。雷西小姐因为患风湿病,腿瘸了,她呆在正屋里,那房子又大又冷,陈设简陋,摆着几张有串珠饰的桌子,几个红木陈列架,还有一些画像。画上的人衣着古怪,面色惨白而忧伤。雷西小姐本人身材魁梧,性格抑郁,带着一顶有雉堞式黑色花边的帽子。她耳朵完全失聪了,像是被遗忘的岁月里的遗老,又像是一块失考了的罗塞塔石碑。我母亲是在那逝去的传统中抚养长大的,所以当雷西小姐说起玛丽·艾德琳,萨拉·安,或者博士叔叔时,一她依靠直觉就知道她指的是谁,即便对我母亲来说,与她交谈也既费劲,又伤神,所以我的插话尽管幼稚,不但没有受到指责,反而常常得到鼓励。
有一次去看望她时,我的目光无精打采地四处游移,在那些暗淡无光的肖像中,我挑选出一幅三色蜡笔画,画上是个大脑门、黑眼睛的小姑娘,她身着彩格呢连衣裙,饰边宽松长裤,坐在草埂上。我拽着母亲的袖子问那女孩是谁,她说:“啊,那是可怜的小路易莎·雷西,她是害痨病死的。阿勒西姬表姐,小路易莎病殁时有多大?”
仅把这个简单的问题打进阿勒西娅表姐的脑海,就足足费了十分钟的劲;这件工作完成以后,雷西小姐带着一种神秘莫测的不快神态沉重地丢下“十一”这两个字来。这时,我母亲精疲力尽,无法再问了,便转向我,面带我们俩专有的会心微笑,一补充道:“本应继承雷西画廊的就是这个可怜的孩子。”然而对于我这样年纪的一个小男孩,这种信息没有趣味,我也理解不了母亲话里暗含的愉悦。
去年这遥远的一幕突然又问到我的心头。当时我正好在纽约,这个地方我并不常去。我去故友约翰·塞尔温家赴宴,他是个银行家。就在他的新藏书室的壁炉前,我惊愕地站住了。
“嗬!”我仰望着挂在壁炉上方的画喊道。
主人把肩往上一耸,双手插入衣兜里,摆出一副虚怀若谷的神情。人们认为只有自己的东西得到人家的赞赏时,摆出这副禅气才算得体。
“《曙光中的麦克里诺》?是——是的……这是我从雷西藏画中搞到的唯一的东西。”
“唯一的东西?唔——”
“啊,你本应当看看曼泰尼亚;还有乔托;还有皮耶罗·德拉、弗兰西斯加——真该死,皮耶罗·德拉·弗兰西斯加的世上最美的画之一……一个小姑娘的侧面像,头上罩着个珍珠发网,背景是一片耧斗菜,那幅画又回欧洲了一国家美术馆,我相信。而卡尔帕乔最精湛的小《圣乔治)……它去了加利福尼亚……天啊!”他坐下,像个饿汉离开了一桌丰盛的酒席似的叹了口气,“唔,买这画差点儿使我倾家荡产!”他喃喃地说,仿佛这一事实就是某种安慰似的。
我在翻腾早年的记忆,搜寻与他所说的雷西藏画有关的一丝线索。听他的口气,言外之意就是他在提一些凡是艺术爱好者都了如指掌的东西。
突然:“也许不是可怜的小路易莎的画吧?”我想起了我母亲那神秘的微笑,便问道。
塞尔温迷惑不解地望着我。”到底谁是可怜的小路易莎呀?”没等我回答,他又说:“一年以前,画还属于傻瓜内塔“科斯比——她庄根儿就不知道这件事儿。”
我们面面相觑,我的无知令他费解,而我则一心想努力搜寻内塔·科斯比的家谱,最后总算找到了:“内塔·科斯比——你不是指嫁给吉姆·科斯比的那个内塔·肯特吧?”
“正是她,他们都是雷西家族的亲戚,是她继承了那批画。”
我继续沉思。“我离开哈佛的那年,特别想娶她。”我过了片刻说道,这话与其说给别人听的,不如说是说给我自己的。
“唔,那样的话,你就占有了一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还会得到一批世界上最美的意大利文艺复兴前艺术家的作品。”
“世界上最美的?”
“是的,如果你还没见过这些画,你就等着瞧吧,我估计你可能没见过——你也不可能见过。你在日本呆了多久?四年?我想是这样。呃,内塔的发现才是去年的事。”
“发现什么?”
“老阿勒西娅·雷西阁楼里的东西呗;你肯定记得在第十街那幢难看房子里住的者雷西小姐。那时,我们还是孩子。她是你母亲的亲戚,对不对?嗯,那老傻瓜在那儿住了近半个世纪,头顶的阁楼里锁着价值五百万的画。好像自从可怜的年轻人雷西死后,那些画就一直搁在那儿。它们是很多很多年前雷西在意大利收集的。详情我不太了解;我从来都不擅长家谱学,对雷西家族一直不大清楚。当然了,他们跟大家都有点沾亲带故;就人们所知,这虽不是他们唯一的功能,也是他们最重要的功能。哦——我想雷西大楼就是因他们而得名的吧;只不过不是他们修建的。”
“可是这个年轻人——我希望我能够再了解一些他的情况。内塔好像仅仅知道(或者说关心),他非常年轻的时候——刚一出大学门——他父亲便打发他去意大利购买早期绘画大师的作品——那一定是在四十年代——他回来时带来了这批非同寻常、难以置信的藏画,他还是个孩子!……可是那位老先生却因为他把这7堆垃圾带回了家而剥夺了他的继承权。年轻人和他的妻子很多年以前就双双离开了人世。好像是因为他买了这样的画,大家都笑话他,于是他们便搬走了,在穷乡僻壤里过着隐居生活。在老阿勒西娅的卧室里,挂着几幅他们的滑稽可笑、幽魂似的肖像。上次我去看望内塔时,她给我看了其中一幅;那独女的一幅可怜巴巴的画,一个面无血色。脑门很大的小姑娘。啊,那肯定就是你所说的可怜的小路易莎了!”
我点了点头。”“身着彩格呢连衣裙,饰边宽松长裤吗?”
“是的,大致是那样,唔,路易莎和他父母都死了以后,我估计那些画便落入老雷西小姐之手。反正是在某个时候——肯定早在你我记事之前——老小姐继承了这些画连同第十街的房子;三四年前,她也死了,她的亲戚发现她从来没有到楼上看过一眼。”
“是吗?”
“是呀,她死时没有留下遗嘱。内塔·肯特——内塔·科斯比——成了最近的亲属。遗产的价值的不大(或者说他们这样认为),由于科斯比家一直手头很紧,就索兴把第十街上的宅子出手,那些画差点儿跟其他东西一起被送到拍卖房去了。大家都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