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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现在我不会天真地认为自己可以安全地呆在这座城市里了:这里不再是我熟悉的地方,这里是沦陷区,是一个被侵略者的铁蹄践踏的地方,没有一个法国人可以像以前一样拥有自由和尊严,德国人可以在这里扮演上帝的角色,我们都是他们手中的羔羊。今天死的是我熟悉的同事和学生,我不敢保证明天同样的命运不会降临在自己的头上。
现在我想起波特曼上尉的眼睛就觉得身上一阵发冷。他是一个喜欢愚弄人的家伙,喜欢操纵对手的情绪,剥夺一个人所有的抵抗意志--我看得出来,说他是活生生的魔鬼也不为过。可能是直觉吧,我认为他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我和玛瑞莎,接下来或许还有更大的麻烦!
必须尽快离开巴黎,我要用最快的速度处理一切遗留的事情:学院基本上停课了,只要让安德烈送一张形式上的请假条就可以了;交易所里的事情也全部冻结,在几年里即使没有一分钱我不至于穷到吃不起饭;比较麻烦的是剧团的事,今天晚上我一定要和西蒙他们找到解决办法……然后,我就可以告诉母亲,我要回来了。
我松开领带走进小客厅,拨通了电话--
“喂,您好,这里是阿曼德庄园。”
“你好,雅克。”我用轻松的口气说到,“请叫我母亲来听电话好吗?”
“是、是的,大人。”我的声音让老管家惊喜万分,我甚至听到噔噔噔跑开的声音,片刻之后,一个略带焦急的女声从那边传过来。
“夏尔特,是你吗?”
“是我,妈妈。”
“感谢上帝,你怎么整整一天都没有消息。”
“我去接玛瑞莎了,我们可能过几天就回去,不用担心。”
“听说德国人已经进城了,巴黎不安全,快点儿离开那里!”
“我会的,但必须处理完其他的事。”
“别让我担心,夏尔特。”
“我不会出事的。我爱你,妈妈。”
“我也爱你,孩子。”
……
是的,我必须好好地活着,我要保护自己,为了母亲和玛瑞莎,为了我的朋友和我爱的一切。
西蒙和拉丰是非常可爱的朋友,当我来到书房的时候他们居然在玩象棋!从大学时代开始的七年里我是受够了他们的粗神经,没想到这个时候他们还能让我发笑--
“车向右走三步。”
“什么?”身处劣势的拉丰转过头看了看我,“你在开玩笑。”
我挑了挑眉毛,而西蒙的脸色已经开始变了。
拉丰好像明白过来了:“好吧,听你的--”
“我反对!这是作弊,不算!”西蒙急忙把他的马抓在手里。
“好了,先生们。”我忍住笑,“这就是你们缓解压力和恐惧的方法吗?我现在可是刚刚逃离虎口,你们多少应该表现出一点感同身受吧。”
“我们只是努力把生活的乐趣保持下去。”拉丰把象棋收好,在我的书桌前坐了下来,“你想跟我们商量什么,夏尔特,是不是有关剧团的事。”
“对,我准备离开巴黎。”我从抽屉里找出那些放了很久的文件,“原本想和你们一起找到解决剧团危机的方法,这毕竟是我们从大学时代就用心经营的共同财产,但是现在看来我是没有这个时间了。”
是的,我们三个因为对歌剧的热爱而建立的小型剧团--“夜莺”,在战前巴黎的各个沙龙中是最受欢迎的,但是当德国人开始在边界上威胁法国安定、浪漫生活时,许多演员都请假离开了,但每个人都不想这个可爱的集体因为野蛮的战争而消失。西蒙他们和我都认为可以先观察形式再考虑怎么办,可是现在我觉得有必要做出最后的决定了。
“你是怎么打算的,夏尔特?”
拉丰和西蒙都认真地看着我--可能是因为我小了五岁的原因,他们对我一向很宽容,很多时候都先听我的意见,这让我非常感激:“对不起,我想……我想我得尽快离开巴黎,所以必须放下在这儿的一切工作,包括剧团的事。”
“你的意思是暂停剧团的活动吗?”西蒙偏着头问到。
“是的,至少是这样,我不希望它解散,但现在没办法像以前那样运做下去。即使德国人允许它存在,可谁又愿意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无其事的表演呢?可是如果我离开巴黎,你们两个的负担又要加重一些,我希望你们最好能和我一起回阿曼德庄园。”
“是今天的事让你做出这个决定的吗?”
“对,”我一点儿也不想否认,“我觉得事情没完,一定是这样!党卫队可没有什么心慈手软的家伙,他们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我和玛瑞莎!那个上尉很有可能会再找我的麻烦;他是这种人!我能看出来!”
西蒙皱起了眉头:“我明白了。”
“你是对的!”拉丰赞同地点了点头,“别抱什么侥幸心理,趁他们还没找上门赶快走!别担心这里的事,我们会把一切都打理好的。”
“怎么,你们不打算走吗?”我很意外,他们在外省有几处不错的房产呐。
拉丰裂开嘴笑了:“不,厄尔娜惦记着她的姐姐,暂时还不愿意;西蒙也得说服他固执的老妈妈!”
“不用担心我们,”另外那个皱着眉头的人站起来拍拍我的肩,“毕竟德国人在表面上还是遵守日内瓦公约的。”
“谢谢。”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们的笑容总是这样亲切,“如果平静下来,我会立刻回巴黎。”
洗了澡之后我轻轻推开客房的门,在暗淡柔和的台灯灯光下,玛瑞莎安静地躺在床上。
我放下擦头发的毛巾,在她身旁坐下来:她是一个多么纯洁、漂亮的姑娘啊,有着最无邪的眼睛和最小巧的鼻子,粉红色的双唇饱满而诱人,淡黄色的头发衬托着她白皙的脸蛋儿,那么地赏心悦目。我知道她的内心和她的外表一样美丽动人,她善良而且热心,每个人都喜欢这个开朗的女孩。我想自己是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爱上她了,更庆幸自己真的能拥有她的爱情……
这双敏感的眼睛似乎感觉到有人正在注视,缓缓地睁开了:“夏尔特……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回想第一次看见你时,你穿着白色连衣裙,戴着扁圆形无边帽的样子。”
她笑了,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怎么了,睡不着吗?”
我抓住那只手贴在了胸口:“我是担心你,好些了吗?”
“没事了,我想没事了,我只是觉得这一切太突然、太可怕了……我原本、原本只想帮助他们……哦,天哪!”
我把她搂进怀里,抚摸着她单薄的双肩低声安慰,告诉她这一切不能怪她,这就是战争:“跟我回阿曼德庄园吧,我们在那里是安全的,我可以保护你!我想立刻跟你结婚,我不希望你出事!”
“你太好了,夏尔特,我爱你。”
“我也是!我一直感激上帝把你给了我,我真是个幸运的男人。”
她又笑了,并用双手托起我的脸:“傻瓜夏尔特,我才应该感到幸运。你知道奥黛丽她们都怎么说吗?她们说你有巴黎最美的黑发和蓝眼睛,有最精致的面孔和最高贵的心灵,我一定是上帝的宠儿才能和你在一起。”
我紧紧抱着她,再一次向她求婚。
“我愿意,我一直都愿意!”她在我耳边低声地说,“我们离开这里吧,我害怕像阿尔芒一样什么也来不及说就突然地告别这个世界,我不想这样失去你……我请我的父母都去参加婚礼,还有约瑟……”
一阵巨大的喜悦让我差点浑身发抖!我使劲地搂着她,吻她的额头。
这是我一生中听过的最美的话语!
如果一切都可以照着我们的愿望发展,那么我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命运可以残忍到什么地步……
第二天我变得比往常更有决断力了--我和西蒙他们利落地吃完早餐,吩咐皮埃尔先把玛瑞莎送回家,然后就先去了剧团,用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和我的两个合伙人宣布了昨晚做出的决定。接着是关于交易所里的事情,其实在德国人进入巴黎之前,所有的经济人都自觉地停止了工作,我要作的只是把授权书签署以后交给西蒙,让他全权代理罢了。在晚饭之前我回到家里,写好了给学院的请假条--但愿还有用--几乎在我刚放下笔的时候,多利奥小姐就来告诉我,玛瑞莎来电话了。
我迫不及待地拿起听筒,里面传来了她喜悦的声音:“夏尔特,夏尔特,好消息!我把我们的决定告诉了爸爸和妈妈!”
“他们同意吗?”我突然觉得自己又变成了一个等待成绩的小学生。
“他们赞成!感谢上帝,他们祝福了我们!”
“太好了!”一股无比轻松的感觉立刻充满了全身,我忍不住露出了微笑,“他们真是太好了,我今天晚上会过去当面感谢他们!亲爱的,我会正式向你求婚!”
“哦,我太高兴了,我会等你的!我得告诉奥黛丽她们,对了,你还要通知西蒙他们是吗?”
“是的,我还计划请他们当主婚人。”
“快去办吧,马上!”
我怀着无比幸福的心情结束了这次通话,放下电话就叫来了安德烈,吩咐他把请假条送到学院去,顺便通知西蒙·吕谢尔先生和拉丰·麦伯韦西先生:“请他们今晚到我这儿来吧,我有好消息告诉他们!”
“是的,大人。”连他的脸上都是一副明白的浅笑。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乱了我愉快的心情;皮埃尔急匆匆地从客厅里进来,外套脏兮兮地挂在臂弯上,好象在土里打了一个滚儿。我意外地皱了皱眉--
“怎么了,小伙子,看看你!”
“大人!”他喘着气抹了抹额头,顾不上自己满头大汗的狼狈样,“对不起,可是--出事了、太糟糕了!”
“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走不了!”
“什么?”我差点跳起来,“快说清楚!”
他困难地喘了口气:“今天早上我去车站买三张到默伦的票,他们要看身份证,我就把您昨天准备的拿了出来--是啊,就是您、吉埃德小姐和我的--但是他们却叽叽咕咕了好一会儿才说什么不能把票卖给我!”
“为什么?”
他的脸色越发地难看了:“这个……我听他们的口气,好象是德国人命令的……”
我突然感到一阵恐惧:“船呢?你去买船票了吗?也许我们可以沿着塞纳河--”
“我去了,但是得到了同样的答复!”
我几乎有一瞬间的手足无措,一种不详的念头从心底冒了出来:是因为昨天的事吗?他们已经盯上我了?
“怎么办,大人?”皮埃尔焦急地问到。
我摇摇头没有回答他,只是不停地猜测着一切可能--
“大人?”
“别问,皮埃尔。”我烦躁地坐下来,“你先去休息一下吧,让我……让我想想办法!”
这个年轻人走出了客厅,我抬头看着安德烈脸上焦急的神色,挥挥手叫他也出去。
我撑着头,想起走出警察局大门的那一刻映在玻璃上的脸:波特曼上尉,一定是他搞的鬼!我应该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但是,但是接下来我又该怎么做呢?
天鹅奏鸣曲(三)
我不能离开这里了,所以我看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巴黎成了征服者的乐园,德国人在这片土地上心满意足,过得逍遥自在。我看到士兵们用一钱不值的军用货币在商店里大肆“采购”,没有人敢说个“不”字;他们用刺刀邀请姑娘们约会,同她们上床,然后拍拍屁股大笑着离开;高卢人的英雄纷纷被推倒,树起一个个德国名人的塑像,那个留着可笑的小胡子的男人在许多大楼外面恶狠狠地盯着来来往往的人……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座城市变得连我也不认识了。
不过我也没有太多的精力来哀悼它,因为我--被监视了。
这是几天来我看得很清楚的一件事:自从知道我成为德军和法国警察局的“管制人物”之后,我每次出门都能荣幸地看见身后的几个盖世太保;他们那种目空一切的傲慢和蛮横即使穿着便衣也难以遮掩。
但是更糟糕的是我得知玛瑞莎也受到了同样的待遇。
我们果然不会轻易逃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