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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我又回了朝花门。我与凌越同去街市。街上到处是驻足私语的路人。我愈发窘迫,便想先行一步和他拉远距离。却不想后方伸出宽大手掌,先是指尖,再到手心,耐心又坚定地将我左手收于掌中。
不在乎他人眼光,牵住我,朝前方稳稳行去。
明明欢喜至极,我却禁不住掉下泪来。这般没来由的不安情绪连自己也吓了一跳,不禁去扯了身边人的袖子道:“凌越。”
凌越却松开手,朝我低声道:“我叫莫彦。”
神情淡漠,眸子里有火光明灭。他继续道:“那夜,我也在其中。”
话音落地,人便消失不见。我待去追,却发现不知何时已身陷一片火海。冲天火光中,我看见爹娘兄姐在大声呼救。
同时头顶传来咔嚓响动。我抬头看去,断成两截的木梁朝我狠狠砸了过来。
……
自噩梦中醒转过来,浑浑噩噩中,我听到一温和声音道:“……再三遭受打击而积郁内里……普通药石只能减缓些许症状。臣且开副性温方子好好调养着。若要根治,还需解开心结才是。”
想睁开眼睛,眼皮却沉得厉害。
只听到有脚步声渐渐走远。然后有人将被角掀起,躺在了我的旁边。
虽睁不开眼睛,心里却是清楚的。我知晓定然是洛晋无疑,却奈何身体各处像被狠狠揍了几轮似的酸疼不已,想如之前那般举起手臂已都是有些困难。
只得艰难地翻了身,将后背晾给那人。
洛晋却贴了过来。冰凉指尖贴在我的额头,身体却异常温暖。
这场景,似曾相识。
恍然记起接到请柬的那个夜晚。塌陷下去的床沿,熟悉的熏香气味。有人将我拥入怀中,以手轻轻抚过我滚烫额头。
那只手,便是如此冰凉。
不由暗自苦笑。当时以为只是个梦罢了。却原来是洛晋。
我的一举一动,早就在他的掌握之中。
感受到颈侧的温热呼吸,洛晋在我耳边轻声道:“醒了罢?那你要不要听我说说,是如何遇见你的?”
我依旧皱眉闭眼。双耳却不由地竖了起来。
“自幼我便不为父皇所喜。他说,皇族血脉怎么生出张这么妖气邪魅的脸。他还说,你果然如你那卑贱的母妃般,上不得任何台面。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从宴席上赶了出来。”
“我不知自己做错了何事。为着他的寿辰,特意向师父告了假从千里迢迢处赶了回来。呈上自己亲手酿制的秋葵酒作为贺礼,却被父皇当着百官面前狠狠打翻。他指着太子送的深海血珊,对我说,滚。”
“我从宴席上乖乖滚了出去。在偌大宫中转了一圈,却发现无处可去。母妃逝后,父皇便撤了她的落纷轩,在原处改建了华丽殿宇给得宠妃子。我拜师学艺常年在外,时日一长,便连我住的院所也荒废了下去。原先的内侍宫女都调去别处,院内也无人清理打扫。白日里我推开进入,便被洋洋洒洒的灰尘浇了满脸。”
“既然宫中无我立身之地,我便索性亮了令牌出宫。在街上的馄饨铺子吃了个满饱,又去勾栏处寻着姑娘喝了几口花酒。这般打发了几个时辰,便到了深夜。告别了抬手挽留的美人,我百无聊赖地在街头闲逛起来。更深夜寒,我却到底不想回宫中去。便悠哉背了双手,在空旷大道上缓缓步行。”
“便是在这时,我听到几声微弱的抽泣。”
“我循着声音望去。小小的一团身影缩在巷道角落,看不清容貌,只觉甚是可怜。我便走上前去问出了何事为何哭泣。那身影开口答我,话语里仍带着抽噎。声音却很是清脆,原是个小女孩。她对我说,迷路了。我问她要去何处,她说,莫府。”
“我想,既然无甚事做,那便充回好人罢了。我带着她往莫府去。她紧紧跟在我身后,像是极怕我将她丢下。当下我便起了促狭心思,带着她往小巷七拐八绕地兜圈子。她也不疑,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末了还感激道,哥哥你真是个好人。”
“倒真是从未被人用了如此亲近的口气唤过哥哥。且她声音里很是诚挚,是真心在感谢我的。我当下就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忙带了她往大道上走。这般不一会,便到了目的地。”
“小女孩却在门外徘徊起来,手拉了门环却又轻轻放下。如此数回之后,我便猜测到她应该是怕扰醒莫府中人。于是对她招手道:‘带你走另条路。’她听了便乖乖跟我来了后门。”
“我指了角落处的狗洞对她说,路便在这。小女孩瞧了瞧,抬了脸问我:‘哥哥,这是小狗走的路啊。’眸子明亮,带着和语气同样的天真。我回答说,对啊。但是前门后门都有护卫把守,只有这条路可走。”
“本来只是想捉弄她一番,她若露出为难苦恼姿态,我便会施了轻功带她跃过院墙。却不想,女孩子只是略思考了一下,便蹲了身子,朝矮洞毫无犹豫地钻了过去。然后大咧咧拍了身上尘土,弯了腰对我小声道:‘哥哥,谢谢你啦。再会。’”
“我听着渐渐远去的轻巧步子,美人坐怀也不能纾解的怨怼情绪,竟然都在此刻烟消云散。下意识地轻笑起来,我暗自道,当真是个有趣的丫头。”
“送走了小女孩,我又无事可做了。在街头兜兜转转,不觉又踱到了莫府。看着天色已是快亮,我便跃到后门处的樟树上坐着。不确定女孩是否莫府中人,也不确定她是否会出来,我只想等在此处,得个机会看她一眼。”
“不多会儿,便有两个少男少女牵了手出来。两人都是出挑的容貌。其中的那个女孩长着双清澈的眼睛,小巧的冻得通红的鼻子,还有粉嘟嘟的嘴巴。很是娇俏纯真的一张脸。少年轻轻打开后门,对女孩说:‘当真不用我送么?’女孩笑着答道:‘放心,我认得路呢。’声音清脆,正是我等的那人。说完这话,握了少年的手,又再三看了会,才依依不舍地跟少年告了别。”
“我自树上跃下,轻手轻脚地跟在她的后头。女孩穿着丁香色棉袍,漆黑长发编成若干小辫,随着轻快步子在背后不住地轻荡。走着走着,她却蓦地站住,弯了腰从地上捡起什么,嘴里也同时发出欣喜笑声。”
“我定睛看去,原来她手上躺着的是颗白玉珠子。女孩便如此般,走一段便拾起一颗珠子,待回到昨夜她瑟缩的那个巷道,已是握了满手。原来这女孩甚是细心,来时沿路扔了串珠,现在便寻着这标记找回了原路。”
“此时天已大亮,女孩拉住路人问询了什么,那路人手指了前方跟她细细解说。女孩朝他恭敬鞠了个躬,然后又朝前行去。最后我便看见她偷偷摸摸进了楚相府的后门。”
“这女孩便是十四岁的你。楚新雨。”
洛晋在我耳边呵呵笑道:“你那时真是好笑。狗洞也钻,不认识的人也跟着,也不怕遇着坏人。”
我只觉脸颊的烫渐渐蔓延到耳根上去。当年那个好心人竟然是洛晋。还记得那会儿钻狗洞时心里打的小九九:反正你不知道我是谁,反正也不会再见。想不到那人不仅知道了我是谁,现下还与我躺在一张床上追忆这些我很想通通抹杀干净的过往。
洛晋又道:“我虽看你进了莫府,却到底不知你是楚相的何人。你猜猜,后来我是如何得知你便是楚相的小女儿楚新雨的?”
初次见面已是这般不堪,再见那段恐怕也是我不想再次回忆的黑色历史。虽然对他挑起的话题很感兴趣,但我还是坚定表现出自己拒绝倾听的姿态。
我慢慢将身子向下翻转,整个便脸庞深深陷入柔软羽枕。
看着我缩头龟般的抗拒模样,洛晋嗤嗤笑了起来。
我暗自恨道,等老子病好了有力气了,定然打得你那张俊脸谁也不能认出。
突然耳边响起急促脚步声,有人急急向洛晋禀告:“圣上,有刺客往寝宫来了!”
洛晋却是悠哉答道:“哦。朕知道了。”
说罢将锦被往我身上盖好:“我马上回来。”
“不必。刺客便在此处。”
我听着这声音,心脏立时便是一紧。
来人,正是凌越。
作者有话要说:
☆、抢人
他说:“我来带新雨走。”
又有纷乱响动往这边来。来人开口,带着疲累的口吻,却是笙轩:“师父,师兄他们在外面还能撑会儿,你抓紧时间把所有的误会解释清楚啊!”说罢又急匆匆向外冲去。
远处隐隐传来刀剑碰撞之声。
眼睛瞬时一阵酸涩。他们实在可以不必为了我做到如此地步。
当下我便要强撑了身子坐起,却终是不争气地再次软塌塌垂了下去。
洛晋已经起身下榻。大概是注意到我的动作,又来将被我搅乱的锦被重新掖好。一边手中动作着,一边向凌越道:“若朕不肯呢?”
凌越的声音没有迟疑:“请执剑。”
洛晋笑了,带着和指尖同样冰凉的温度:“也罢。师父当年把凤吟剑独独传授与你,也不知你如今练得如何地步。师兄今日便来讨教几招。”
唤内侍取来长剑,又屏退掉所有不相关之人,洛晋对凌越道:“那么,开始吧。”
耳边传来利剑划破空气的呼啸之声,还有金属激烈撞击的铿锵鸣响。因着眼睛无法睁开,听力倒是敏锐了许多。我听见长剑振荡,发出清脆细鸣。像极了什么动物的叫声。
凤吟剑。在我面前舞了多次的飘逸剑法,原来是这么个名字。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闷哼,心跳不由地骤停了一下。
到底是谁受了伤?
惊疑不定中,便觉有人向我走近,接着锦被一轻,身子被人伸手抱起。
唇上传来温润触感。
凌越低低道:“对不起。”
“师兄说的没错,我是早先便知道你,也确实在你爹娘出事那晚身处其中,但其中曲折容我向你细细解释一番,可好?”
声音轻颤着,且蒙上了重重的鼻音。
我的心也跟着酸楚起来。感觉到鬓边被不断滑落的液体打湿,我终是微微地点了头。
凌越又在我嘴角浅吻一下,紧紧抱了我向外面走去。
激烈打斗的声音愈加清晰。我听见凌越朗声道:“诸位,人已寻到!”
接着便是清泱四人兴奋的欢呼声。然后有劲风扑向面颊,是凌越携着我向高空跃起。
将脸贴着凌越胸膛,听到他有力沉稳的心跳,我觉得很是安心。
身体的酸疼无力感似乎也减轻不少。眼皮也不再那般沉重。这般试了几次之后竟真的缓缓睁开了眼睛。
待适应了突涌进视野的日光,第一时间我便抬眼去看头顶那人。锐利干净的轮廓,紧抿的唇角,还有专注坚毅的眼神。
这样的凌越,也许有些我不了解的过去,却绝不会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情。
之前因着情绪起伏,只觉得受到莫大欺瞒,却着实忽略了好几处疑点。
莫锦程的惊慌表明这些年他的确不知凌越的存在,凌越也在此之前就跟我提起过五岁时便成了孤儿,且他还将姓名改成胡青,是清楚划分了自己与莫家的界线的。
所以他应该不是从莫锦程口中得知我的境况。
那知晓我情况的,少时又和凌越亲近的,便只剩洛晋一人。
且洛晋只说凌越在楚相府出事时在场,并未指明他曾参与其中。他这话本就说得甚有歧义,在当时情境下,我便想当然地曲解为凌越是覆灭相府的其中一员。
洛晋的这个布局确实缜密。先将凌越强行带走,而后以他为饵引我前去莫府。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揭穿凌越身世,既搅乱了我的心神,亦在人前让位高权重的莫锦程丢光了老脸,堪称绝妙的一石二鸟。在我表露出对凌越的失望之情时,又再次适时给我当头一棒。
然后我便再没精神反抗,乖乖地跟他回了皇宫。
他将所有人的心思都算了个准,将所有细节都考虑地周全完备。然后冷酷地看着我们这些玩偶在他的引线操控下,完美地复制出每个他想要的表情和场景。
他说他想要我,却将我也算计了进去。
他说他想要我,却将我珍之重之的家人尽数诛杀。
这般的洛晋,和凌越截然不同。
凌越的执剑,是为了守护。而洛晋的杀伐,却是想要得到。
为了得到,不惜伤害,甚至毁灭。
暗自思量着,便觉耳边风势渐小。凌越携着我在城郊一处密林中停下。
清泱四人紧随其后也落了地。
许覃院主朗声笑道:“这般大闹皇宫的事迹,着实可跟大哥炫耀一番啊哈哈哈!”
笙轩却将脸凑近了细细看我,然后招手道:“清泽快来,楚姑娘的脸色很是不好。”待清泽上前,就貌似无意地将手悄悄揽上他的肩膀。
我刚刚浮上感动表情的眉眼便瞬时僵了一僵:笙轩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