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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笑了道:“我们这般模样,倒像是一起生活了很久的老夫老妻呢。”
自上次我惹了他生气,他对我说话便是怪腔怪调。今日也是如此。
我决定不跟他一般计较。
于是,沉默。
再沉默。
果然师父耐不住又换了个话题道:“给你的药草怎么不用?”
“前段日子太忙,没时间。”
“那你现在便用。”
“不要。”
师父那边没了动静,我便歪过头去看他。他正用了一副极其委屈极其失望的表情盯着我。言下之意便是“老子用命给你换的东西竟然说不要你对得起老子么对得起老子为此受的伤么你让老子感觉自己做得事情好多余老子现在觉得好好伤心。”
……好吧。我用。
师父没让我动手。亲手捣碎了药草敷在我左脸疤痕上,再用了纱布严严实实裹了起来。我只觉得一阵憋闷。
“师父能把鼻子露出来吗我要呼吸。”
站起来只觉得脑袋很是沉重。回去屋子用镜子一照,我的整个脑袋除了眼睛鼻子嘴巴,其他皆被严实包了起来。此时看起来像个长了巨大脑袋的怪物。
顺手提了跟擀面杖,折身去寻师父。
第二日李婶问我:“昨晚胡师傅怎地叫得那般凄惨?还有,你这脑袋是怎么回事?”
又过了两日,我突然觉得左颊奇痒难忍。又不敢用手去抓,只能去问师父。师父也慌了道:“莫不是拿了假的药草?”当即便帮我拆下厚厚纱布。
纱布揭开最后一层,只觉脸上一轻,有什么东西随着纱布一起掉落在地。我定睛去看,是个半个巴掌大的深红色块状物体。
那是在我脸上留了五年的疤体。
我下意识便去摸左脸。手指触到的皮肤,光滑柔嫩。
我的脸,好了。
说不高兴是假的。哪有女子不爱美的。我不可置信地摸了又摸,终于欢喜地笑出了声。
这样过了片刻,我终于察觉到一旁的师父安静得有点不对劲。他抱了胳膊撇着嘴一脸苦思样。突然捡起地上纱布往我的脸上胡乱绕了起来。我一时愣怔住不知他又发什么疯。待反应过来不由气结,大力扯开朝他身上扔去。
这么闹着,就听见李婶由远而近的声音道:“楚姑娘,我拿了些荷叶给你熬粥。”待看见我的脸,她迟疑道:“你是?”
于是,朝花门的女徒弟原是个美人的消息开始在大街小巷疯传。
彼时,我终于敢拿起菱花镜看向很久不见的自己。双眉不描而黛,眼眸波光潋滟,朱唇饱满含笑,再加上一张白润干净的面皮,的确是一副美人的样子。
朝花门附近开始多了很多青年探头探脑。有时和其中一名对上眼,就能看见对方迅速烧红的脸。院子里也时常莫名掉落一些装饰精美的信笺。我都一一仔细收着。这些纸张去做烧火的引子正好。
可是这日子还是要如常过的。我依旧每日去菜市采买东西,然后放在这几日酒喝得愈发厉害的师父身上拖回家。
把喝得不省人事的师父艰难扶回他的床上,我再拿了脸巾给他擦脸。他这几日都不与我说话,吃饭也是胡乱划了几口便回房里,像是在与我置着气。我却不知如何得罪了他。人常说女子心深不可测,我却觉得男人更是难懂。
这么想着,只觉得手腕被突地攥住,然后用力一扯,我的身子便跟着一歪,结结实实倒在了师父的身上。我正要起来,脊背却被他臂膀紧紧环绕,怎么也挣脱不开。
师父低声道:“让我抱会。”
这音调很是低沉柔和。且略带了点恳求的意味。
我便安静下来,乖乖伏在他胸膛上。
师父又道:“我着实不愿见别人看到你脸上伤疤的异样眼光。可是如今我倒觉得有了伤疤才好,这样便只有我知道你的好,这样便不会有人来跟我争你了。”
师父的眉毛紧皱在一起成了个小小的川字,眼睫微颤,一字一句诉说着内心的矛盾情绪。越往后说声音越小。最后一句甚至带了点颤意。
我便觉得胸口一阵酸涩。
其实他实在忘了,不管是面有残缺,还是容貌如常,站在他面前的始终是楚新雨。被他捡回来后逃跑不成,便一直留在他身边直到现在,以后也打算要留在他身边的楚新雨。
以后也打算要留在他身边。
被自己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不知何时我竟生了要和师父长长久久相伴的心思。
莫塍曾许诺说要和我白首不分离,便是说要和我相守相伴,直到白首。
如今,我想要陪在师父身边,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这应该,便是喜欢吧。
“我就知道你不会死。你跟我拉过勾保证过,不会抛下我走掉的。”
“若我徒弟真有个三长两短,便要了你的命来偿。”
“以后不许再叫我师父。”
“她来世来来世还有来来来世都是要跟着我的!”
“罢了!你若真要去给他当牛做马,我便也去好了!总之你去哪我便要去哪!”
“这样便只有我知道你的好,这样便不会有人来跟我争你了。”
这些只当是闹性子的话,细细思来,竟是他一直都在笨拙却又认真地表达着自己的情感。
我把脸贴在他的胸膛,听见他平缓有力的心跳,便安心地闭上眼睛。
晚饭做好后,把师父叫醒吃饭。他似乎已忘了醉酒之言,仍是同样一副兴致缺缺地样子。
李婶却来敲门。见师父在旁,也不避讳,喜气洋洋地说要给我介绍几个好青年。她眉飞色舞道:“你尽管捡最好的。”
我去看师父。他老人家阴沉了脸色,正大力地用筷子碰撞碗盘。当下便忍不住扑哧一笑。走到他身边,握起他不知何时已是一片汗涔涔的手。
我朝李婶甜甜一笑:“不劳李婶了。我已觅得好郎君。”
作者有话要说:
☆、倾诉
送走李婶,师父仍是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他呆呆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我以手支住下巴作苦思状:“说了那么多,不知你指的哪句。”
“你说的好郎君是说我么?”
“莫非我刚刚拉的是别人的手?”
“我看见你和那些青年对望。”
“他们没你好看。”
“我看见你收了他们的信。”
“拿去点火了。”
“我还看见你对牛二笑了。”
“那是让他给我的菜钱算便宜一点。”
“那还有……”
“打住。”以前只道师父有些孩子气,却不想还有些婆婆妈妈,“说重点。”
只见师父深吸一口气,便开始连珠炮般地发问:“你如今变得好看有了很多人喜欢为何还会选择我?之前我问你是否喜欢我你不回答今天却为何在李婶面前说我是你的郎君?我游手好闲只会喝酒跟着我以后是会很辛苦的你也愿意么?”
“嗯。我愿意。因为我喜欢你,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想和你好一辈子。”
变得好看了如何,别人喜欢的只是这副皮囊,不见得相处下来能容忍我的乖张脾气。师父却不同,愿意吃我先头做的难以下咽的饭菜,不能见得我受他人欺负,看我不见了就整夜地寻我,即使我面容残缺也能情深意切地待我。他虽喝酒,酒品却好,喝醉了便乖乖待在原处等我来接他,等回到自己房内就安安静静地睡觉。他形容不整,衣着邋遢随意,但是掩在纷乱长发后的那张脸是谁看了都要惊艳的。偶尔舞起长剑,身姿也是潇洒飘逸极了。如此看来,倒是我捡了宝,占了好大一个便宜。
再说到我对他的情意。莫塍出现时,我当时便只是觉得慌张,是与知晓自己过去的故人相见的情怯。与他相处时,偶尔回忆起年少光阴,除了唏嘘并无半点想要重来的心思。我一直留恋的都是年少爱恋的悸动和回忆,却不再是那个再无可能的人。再后来身处险境,最后想到的也是和师父闲适陪伴的光景。每日虽都重复着大同小异的生活,却因为身边的这个人,不觉得乏味,愿意就这么一直和他呆在这个地方,天长地久。
虽平凡,却甘之如饴。
师父听了我这回答,便起身一把将我搂在怀里。我一直都很好奇他不常洗漱身上却不知为何没有奇怪的味道,且凑近了闻还能嗅到一丝淡淡的松香气味。
彼时他搁了脑袋在我肩膀处,低低道:“我五岁时,某日娘亲让我出去玩耍,说不到天黑不许回来。我不愿意,她便和我拉了勾说乖乖听话的话明日便给我买糖人。我满心欢喜地等到天黑回了家,却看见娘亲躺倒在地上。我去碰她,她也不动。然后有街坊过来蒙住我的眼睛不让我看。再然后,他们告诉我说,娘亲不在了。我成孤儿了。自此之后,我便不再期待会有人永远在我身边。他们都会和娘亲一样,和我约定好后,又突然消失不见,留下我一人在原地傻傻等着。”
“但是在遇见你后,我头次有了不一样的想法。我想要一直吃到你做的热腾腾的饭菜,穿你花了好几晚做好的衣服,我想要一直听到你的声音,我想要这般一伸手,便能抱住你瘦弱的身体,将你搂在怀里。”
“我知道你的相貌不差,却不知是这般的好。好到我患得患失起来。我想要你留在我身边,却也觉得你值得更好的人相配。我从未有过这般煎熬,只觉得整个人都乱了主意,只好喝更多的酒,让自己不去想你,不去想你不在的将来。”
“如今,我听到你的心意,知道不是我独自情动,便是死去也甘心了。”
我忙嘘住他这乌鸦嘴。
师父的吻便在这时轻轻柔柔地落下来。
他的长发垂落在我脸上,是跟亲吻一样温柔的触感。我便安心地闭上眼睛回应他。
闭眼的前一瞬,余光瞥见漫天璀璨的星光。那些星星闪着明亮的光芒,像是一双双眼睛在温柔地注视着我们。
爹爹娘亲,你们是否也在看着呢?
你们是否也能感知到我此刻的欣喜和满足呢?
隔日,朝花门的女徒弟已芳心许了自己师父的传言再度惹得一片哗然。我去买菜,周围的眼神便都带了点鲜花插在了**上的可惜意味,我又听见有人小声评价师父说老牛吃嫩草。我便忍不住要笑。其实师父只大了我几岁,用他的话说便是他还年轻力壮得很哪。我只随周围人随便议论去,如常买好东西便回了朝花门。
回去后便把见闻当做笑话讲给师父听。师父也得意道:“便让他们嫉妒去好了。所以今日我都不敢出门喝酒,怕醉了有人为泄私愤将我狠揍一顿。”
我们便这般逗笑了会。待做饭时间快到,我便起身去厨房。师父却跟出来道:“我们改一下对对方的称呼吧。”
我也觉得如今我们的关系再互称师徒着实有点别扭。便点头赞成。
我的很是容易,唤我名字新雨即可。师父的却是有点模凌两可。叫他青儿,小青,青青,怎么都感觉太过女气了些。我便问他可有表字。他想了想说有。
凌越。
这表字起得比名字好过太多。当即我便定下用这作为称呼。
师父,哦不,凌越略点了头,表情却似乎不太情愿。
此时却从院子里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真是幼稚。”
作者有话要说:
☆、偷窥
不知何时前院假山处站了个约莫十七八岁陌生少年。这少年长了张不辨雌雄的精致脸庞,若不说话当真分不清是男是女。水汪汪的大眼睛,秀气挺翘的精致鼻子,还有不点自朱的饱满双唇。且他穿了身宽大的白色长袍,风起时衣袂蹁跹,竟隐隐有股脱尘的姿态。
只这少年冰冷着一张脸,连声音也是冰冷的:“真是幼稚。换个称呼也能讨论半天。”
凌越听了他这话,便不高兴了:“竟然偷听。”
喂!这不是重点好吗!他莫名其妙的闯进家里才是应该提问的重点好吗!
少年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只是偷听,你却偷了我们的至宝。”
接着扬起手中长剑,冷声道:“快还了东西,否则便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凌越更不高兴了,索性歪靠在门边,懒懒回道:“你说清楚了,明明是我抢的。”
喂!是偷是抢有那么重要么!人家要取你性命啊现在!
当即我便挡在凌越身前,看着神色冰冷的少年礼貌微笑道:“不知我师父拿了何物?”
“雪理草。可去腐生肌,有令枯木回春的神效。”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
“对不起,我用了。”深吸一口气,我坦诚道。
少年听了神色不变,只眉毛一挑,把剑尖对准我的方向。
“那么,便用命还罢。”
只见少年身形一动,便要向我跃来。凌越已把手握在我肩膀处,随时准备挡在我身前。
却突然半空中又落下一道白色身影。那身影急急截了少年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