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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廷春宵静若歌-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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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父子俩再度颤了颤,伏下头去。
  
  宫黎彤顿了半晌,又嘱咐道:“把他带回来,毫发无伤……”忽而悠远的音调,陌生得竟连自己都不认识。左青木讶然抬眼,却见他眼中,飘忽着某种莫名的神采。宫黎彤随即轻笑,对他道:“朕和你一样。”倘若他要死,便只能死在自己手中。
  
  这……应该是恨吧。若不是恨到了灵魂深处,又何苦要为他牵肠挂肚?
  
  怔忡间,李元顺已在外面喊道:“皇上,该启程了。”
  
  宫黎彤抬头看天,已过午时了。按本朝惯例,每逢三月初七,皇帝都要亲自前往天音寺为天下苍生祈福,斋戒七天七夜。天音寺乃西岚国寺,位于京郊百里之外。本来是该一早便启程的,但突遇这变故,也只能将行程押后了。
  
  宫黎彤抬脚走出御书房。边走边道:“左宏倏,你还快随朕一起去!”
  
  左宏倏暗自叹口气,看了儿子一眼,什么也没说,蹒跚着跟了过去。
  
  三月的西岚已褪尽了冬季的清寒,绿草茵茵,柳絮飘飞,阳光明亮却不灼热,实在是出行的好天气。羽林军鸣锣开道。有数百侍卫一路铺着红毯,直从朱雀门口铺到了天音寺山脚。百官随行。百姓们更是拥上街头,只为一赌那华丽的皇家威严。天祈帝乘坐的马车,两旁镶着白玉象牙边,四角垂着万条金缕丝,阳光一照,那车身反射出的光芒便晃得众人睁不开眼。
  
  车外喧嚣一片。宫黎彤坐在车里,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把折扇。此折扇名曰“飞天”,通体翠蓝,比寻常折扇大了近一倍。相传乃是以精卫填海之石为骨,以东海之水为身,食日月精华,得仙人真气而成。此刻宫黎彤将折扇完全打开,一股清香便扑面而来。那香味甘之如饴,甜之若蜜,不消片刻就引来彩蝶起舞。
  
  他正看得入神,突闻车外喧嚣变调。只听李元顺高喊:“护驾!快!保护皇上!”当下一怔,忙挑帘走出马车,眼波一转,即瞥见前方侍卫与数个青衣人打斗在了一起。
  
  路旁百姓吓得四散逃去,场面混乱不堪。其中一青衣人,见得他露面,身形一转,伸足在众人头顶点过便朝他扑来。宫黎彤侧身躲过,发丝飞舞间,与那人四目相接,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那张脸,真真是好诡异!
  
  或许,那不是一张脸,那只能算做一张薄得几乎透明的皮,皮下的血丝清晰可见,似随时要迸出血来。更甚者,这皮上没有五官,深陷入骨头的地方,只能勉强辨认出是眼眶、鼻孔和嘴。
  
  宫黎彤失神之际,那东西再度攻来,他躲开,那人的掌心便击在车身上,象牙碎了一地。好深厚的功力。宫黎彤暗赞一声,忙沉下气来,凝神备战。与那人空手斗了数个回合,竟是不分上下,正要使出飞天,却见眼前身形一晃,一人飞扑过来,挺身挡在他面前。正是他的近身侍卫,柳行空。
  
  柳行空将他护在内则,道:“皇上小心,此处交给属下!”
  
  宫黎彤点点头,嘱咐道:“留活口。”
  
  那刺客听得此言,连忙向后疾退两步,曲起食指放在唇边,打了个响哨。其余刺客立即收了动作。一行人匆匆向别处逃去。宫黎彤见柳行空要追,忙喝止他,一抬眼,正见先前那人回过头来,对着他诡异地笑了。
  
  笑?!他又不禁一阵不悦。那样的表情,也许只是嘴洞略微牵扯了一下,然而他却觉得是在笑,仿佛那人在向他暗示着什么。那笑里实在有太多的阴鸷、邪恶、古怪、诡魅和……召唤!
  
  召唤?对了,宫黎彤眯起眼,心道,那就像是死神的召唤。
  
作者有话要说:抓 虫 子…… 
                  第四章 出云
  柳行空见多识广,竟也不知那些人使的是什么招术,如此一来,刺客的身份便无从查起了。
  
  宫黎彤再无心坐车,骑在马上与柳行空并肩而行。
  
  “皇上,”柳行空道,“臣觉得,那些人不像是来行刺的。”
  
  “或许只是来试探,”宫黎彤玩笑道,“看看朕身边的侍卫都有多大能耐。”
  
  “臣该死,没能抓住他们。明日多调些人手过来,以防万一。”
  
  “那倒不用。他们若拼死前来,只怕防不胜防。”宫黎彤抿紧了唇,又想起那刺客临走前的诡异笑容来,不免心头略略不快。
  
  柳行空又道:“此事会否与杨太妃有关?臣听闻,今日太妃娘娘自尽后,杨家好像不太安分。”
  
  “是吗?”宫黎彤皱紧了眉头。目前朝中以杨家和左家势力最大,如今两家都不安份,该如何是好。思量片刻,又道:“你去查查,看看杨凌邪打得什么鬼盘算。”
  
  “是。”
  
  说话间,已至天音寺山脚。层层的山峦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好似狂躁的波涛,泛着黛青色。一条大道蜿蜒而上,直达天音寺最高处的回冥塔。山门口,早有僧人跪在两旁了。
  
  天音寺住持浮生大师率众僧自前面引路。宫黎彤下了马,抬眼往远山望去,却见层层叠叠的庙宇殿堂隐隐散发着金光,恍若西方神界。飞扬向上的殿檐,好似涅磐的凤凰,要扑入夕阳的烈火中。环绕庙宇的绿树,一片春意盎然,似佛主坐下之莲,生机勃勃。宫黎彤一阵动容,连连赞叹。
  
  浮生欣喜不已,忙指着观音堂后面一片郁郁葱葱的桃树,道:“这些树都是蒲桐十年先皇下令栽种的,寺院也是在那时翻修一新。”
  
  宫黎彤顿时心头一冷,淡淡道:“蒲桐十年,那是先皇的事,与朕何干。”倘若他没记错,蒲桐十年,正好是他出生的那年,也是在那时,母亲被皇后送入冷宫,开始了她痛不欲生的人生。
  
  浮生不知他心事,仍是自顾自地谄媚道:“先皇虽未明示,但贫僧以为,这正是先皇为皇上降生而备下的大礼……”
  
  宫黎彤不悦地皱起眉头,正要喝斥,突闻前方一阵嘈杂,便对浮生道:“大师不妨去看看,这些小和尚如此喧闹,究竟所谓何事。”
  
  浮生大骇,忙应声去办。半晌回来,身后跟着两个年轻弟子。
  
  浮生率弟子们跪下,战战兢兢道:“启禀皇上,是两个修行尚浅的弟子,为一赌天颜,惊了圣驾。还望皇上恕罪。”
  
  这两个弟子,一个出尘,一个出云,入门不到三年,本是没有资格与师父、师兄们一起迎接圣驾的。他俩被安置在厨房干活,但听得外面热闹,又抑制不住好奇想一赌皇上龙颜,这才冒冒失失瞎闯了过来。
  
  宫黎彤烦躁不已,却又无意纠缠,便摆摆手,对浮生道:“大师自行做主吧。”
  
  “是。”浮生长长舒口气,直起腰,侧头对身后两个徒弟道,“你们还不快叩谢龙恩,去戒律院领罚。”
  
  二人互看一眼,这才小心应了声,相互搀扶着直起身。宫黎彤漫不经心向那两张畏畏缩缩的面庞扫过一眼,便怔住。那叫出云的小僧,竟……像极了他的父王!同样瘦削的下巴,同样纤细的身材,同样白皙的皮肤,甚至连睫毛落在脸颊的阴影都是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便是这小僧过于青涩了些。当下心头一涩,未有多想,指着出云便道:“你留下。”
  
  出云怔住,呼吸愈发局促起来。他不安地揉搓着僧袍的一角,直到那原本整洁的袍角变得皱皱巴巴,一张俊脸涨得通红,瑟缩着身子,好似恨不能蜷成一团,躲进泥土缝里。
  
  浮生见状,忙求饶道:“皇上,出云年纪尚轻,性子顽劣了些,还望皇上……”
  
  宫黎彤冷冷瞥他一眼,令其噤声,尔后对出云道:“抬起头来。”
  
  出云犹豫片刻,缓缓抬头,修长的睫毛上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宫黎彤的心,像被硬物击中了一般疼痛。那男子,连哭泣的模样都像极了他的父王。连自己都未曾发觉,这唇舌,在明白这一点后,竟有些干燥了。
  
  “会泡茶吗?”宫黎彤挥挥手,力图将这不宁的心绪挥走,“朕有些渴了。你去泡杯茶,送到厢房来。”
  
  “是。”出云低头后退两步。不想过于紧张,一屁股跌在地上,抬眼瞧了瞧宫黎彤,见对方脸上并无怒意,这才匆匆爬起来逃命似的跑开了。
  
  宫黎彤看了他片刻,才收回目光,跟着浮生进了厢房,心情却莫名地开始烦躁。浮生絮絮叨叨讲着天音寺历年的丰功伟绩,他竟没有半句放在心上。少顷,出云捧茶进来,见得他凝重表情,又惊了一跳,当下捧着茶托,踟蹰不敢上前。
  
  “过来。”宫黎彤并未拿正眼瞧他,只道。
  
  出云深吸一口气,才低了头,小心翼翼上前,而双手仍不住地发抖,茶盖碰着茶杯,叮当大响。宫黎彤更加不悦,一把抓过杯子,将茶水倒进嘴里,一饮而尽。
  
  清新的茶叶味,带着点些许阳光的温暖,春雨的娇羞。有些苦。再回味,却又甜。甜如蜜,甜到心底,将先前的烦躁拂开,令眼眶不自觉地湿润起来。
  
  回忆,瞬间张开翅膀,飞翔于天。
  
  蒲桐二十一年,他十一岁。六月初八,杨若依带了一盒糕点来看望母亲,谈话内容他不得而知,他正在院里看蚂蚁搬家。无意中听见母亲哭了起来,他好奇,一抬头,看见母亲正挟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轻缓的动作,像迎接已知的死亡。然而他却未有在意,这样的母亲,他已习以为常。待杨若依走后,母亲开始发疯,冲到他面前,狠狠扇了他两个耳光,尔后掐住他的脖子,口里直喊:“一起死吧!”收音的瞬间,一口浓血喷了出来,溅了他满身。他吓了一跳,趁母亲松手的当口转身逃开。
  
  入夜,母亲吐血而亡。乌青的血自唇边涌出,分明是中毒的迹象。次日,来了几个老太监,不由分说用草席将母亲的尸体裹起,抬出了冷宫,仅留下他一人,任凭他哭喊打闹,再未有人出现过。许多年后,当他已不再是懵懂少年时,才恍然大悟,那是杨若依要他死!
  
  然而他却活了下来。饿了三天三夜,对着半盒有毒的糕点,强忍着自己的欲望,他把手指咬破,吮吸着自己流出的血液,血倒回至体内,令空空的肠胃一阵痉挛。他不断地睡觉,只有睡着了才不会饿,然而第四天一早,他仍然醒了——无比地清醒。嘴唇干得开裂,腹下绞痛,四肢无力,双目无神,却清晰地感觉到浑身冰冷。
  
  虽是六月,但冷宫毕竟是冷宫,四壁冰凉,没有一丝人气,连只老鼠也没有。第一次,觉得这小小的殿堂如此空旷,空旷得直叫他毛骨悚然。他渴望有人来,却又害怕,怕别人发现他没死,赐他三尺白绫。他努力蜷缩起小小的身子,躲在暗影里,瑟瑟发抖。
  
  灵魂自体内一点点地流走,他以为自己快死了。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大惊,第一反应是,有人来杀他了。当下想也不敢多想,摇晃着站起身就要逃。然而长时间的饥饿令他头脑发晕,眼前一花便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再抬起眼时,见到的便是一双清澈如碧的眸子,含着笑,却更心痛。他一下就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呆呆地张开嘴,用干涩的声音叫了两个字:“父王。”然后,眼泪决堤。
  
  那抱住他的双臂,温暖如春。
  
  “彤儿别怕,父王在这里。”轻柔的声音,是安慰,却更似承诺。宫绪淳将他带出冷宫,给他糕点吃。他明明很饿,却只是咽了咽唾沫,不敢伸手。怕,怕吃下去,便和母亲一样,永离人世。他抬眼看着他的父王,那依旧笑容和蔼的人令他略感安心。
  
  宫绪淳知他心思,伸手摸摸他的头顶,道:“没有毒。彤儿若不信,父王吃给你看。”然后用修长的手指夹起一块桂花糕,送入嘴中。
  
  不等父王咽下,宫黎彤便扑到盘中,将糕点塞了满嘴,生怕自己的食物被别人夺走。宫绪淳温和地看着他,只笑不语。他不时拿眼角瞅瞅父王,吃得小心翼翼,却又楚楚可怜。
  
  直到盘子里一点碎渣也不剩,他才住了手。宫绪淳将一杯清茶递到他嘴边,他毫不客气,张口就喝。那茶有着清新的茶叶味,带着点些许阳光的温暖,春雨的娇羞。有些苦。再回味,却又甜。甜如蜜,甜到心底……
  
  那是唯一一次,感受到父王的温情。
  
  “……这茶,是用早春的竹叶心泡制而成。取三年翠竹最高处的竹叶心,在太阳下暴晒七日,晾干,经纹火翻炒。泡茶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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