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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梦秋待他渐渐平静了,才道:“明天我们便能到达淮州,青云楼主白香雪是当今奇女子,烟儿不是最爱与这些佳人论交,就在这留两个月,等这届武林大会开过,再回去好了。”林烟低低的应了一声。沈梦秋看他还肯答应,心中略宽。林烟心中天人交战,这一路对他忽好忽坏,他却也不计较了。
晚上休息时,林烟蜷缩在床角,沈梦秋也不去勉强他。夜里听见他喃喃道:“痛,痛死了。”沈梦秋点了灯,看林烟紧皱着眉,被梦魇住了。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他,林烟昏睡中习惯的偎在他身上,渐渐安稳了。
第二天起来,林烟早早醒了,自己穿了衣服。等沈梦秋醒了,又服侍他梳洗,侍侯他穿了衣服。沈梦秋觉他乖顺的让人害怕,拉住他道:“谁用你做这些事。”林烟道:“你对我这样好,我不知怎么报答。”沈梦秋皱眉道:“我不用你报答。”林烟点头应了,给他整理衣服上的带子。当初沈梦秋带他去相思岛,他还穿不惯这江南式样的衣服,现下却熟练之极的系好打结。
待下人摆上早饭。林烟亲给他盛了粥,捧在他面前。沈梦秋看那些使女,怒道:“你们是干什么的,让公子动手。”这都是他在相思岛带来的婢女,素来得宠。还是第一次看他发这样大的脾气,吓的跪倒一地。沈梦秋怒气难遏,伸掌在桌上一拍,已将那桌子震得粉碎。那些婢女不知他为何忽然这样恼怒,连连颤抖,有的已哭了出来。
林烟坐在椅子上,脸上白的没有半点血色。道:“是我不好,你不用跟她们发脾气。”沈梦秋道:“你倒真懂护着女人,你怎么不去和她们……”林烟这样淡漠还不如哭闹,沈梦秋气的急了,开口讽刺,还未说完已觉不对,收住了口。林烟却已明白他的意思,脸色越发惨白,透出些凄绝。沈梦秋对那些使女道:“你们下去吧,去告诉张忠,我和公子上车便出发。”众人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沈梦秋拉了林烟过来,林烟瑟缩一下,闭上眼睛等着,分明是以为沈梦秋要打他了。沈梦秋苦笑一下,道:“是我不好,才起来便和你吵架。”林烟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低声道:“没有,你待我没什么不好。”沈梦秋道:“你是孩子脾气,我却和你计较,真是活回去了。”抱紧林烟,在他唇上吻了一吻。拉着他的手出去,陪着他坐在马车上。
不到晌午,已抵达青云楼。白香雪早已派了人守侯在淮州城关。相思阁的车队才进城便已有人去通报。此刻带人迎在门口。相思阁的队伍训练有素的分成两排。沈梦秋牵着林烟的手自中间走上前去。白香雪行了一礼,道:“盼阁主和林公子盼的都急了,我这有几朵好花要开,却是再等不得的,还好今天人到了。”沈梦秋与林烟还了一礼。沈梦秋道:“有些琐事,尚来得及赶上,真是眼福不浅。”白香雪从前没见过林烟。林烟身上的这件衣服,她却是认得的。听沈梦秋这样说,轻笑一下,道:“阁主不只是眼福不浅,什么福气都深得很。”
沈梦秋微微一笑,带着林烟随她进了青云楼。林烟自然也是第一次见这位楼主。看不出她的年纪来,但也绝不是青春少艾了。皮肤极为白皙,五官比一般女子轮廓鲜明的多。眼睛竟隐隐带这些碧绿之色。穿着一身紫衣,绘着宫妆。梳着极繁复的发髻,层层堆叠。行动间却是颤也不颤。轻功自是极高的了。
青云楼,果真奇高,一眼望去,楼身好似插在云里,顶层隐约可见却已极小,真不知当初又是如何建筑的。白香雪看林烟望着主楼上开出的窗口。道:“这楼自五楼向上便不住人了,只是养一些需放在高空处的花卉。那许多窗子,是通风用的,以防大风对楼体的吹掀。”
林烟道:“说来简单,建成一定不易,好巧妙的心思。”白香雪道:“也算不得什么,我祖母是西域人,嫁到中原来,思念故乡。我祖父便为她建此高楼,供她远眺之用。后来在江湖中有了一些名气,竟有人以为修此楼是为了扬威武林,真是好笑。”
沈梦秋道:“世人庸碌,怎识此间深情。不过说到底,只要你属意的那个人明白,也就够了。”白香雪娇笑一声,道:“这是沈大阁主说的话么,真是情深款款,你终遇到克星了,实在可令那些为你伤心惦记的人拍手称快。”沈梦秋朗笑一声,道:“香雪万莫冤我,我哪敢招惹什么人为我伤心惦记。”白香雪看了林烟一眼,拉了他的手道:“我开玩笑的,林公子可别放在心上。”
沈梦秋道:“你叫他烟儿就好,别客气来客气去的,听的人头疼。”白香雪望向林烟,林烟其实不惯与人这样亲近,沈梦秋既已开口,也就点了点头。天已近午,白香雪陪他们吃了些清淡消暑的食物。饭菜都是平常之物,却做的极是精巧,得尽本香。林烟在惟情庄与相思阁什么好日子没过过,却也不禁赞叹。
白香雪一见林烟便颇喜欢他,又素与沈梦秋交好,看他二人似乎有些不对,极力说了些有趣之事,席间气氛渐渐好转起来。吃过饭,歇了一会儿。白香雪带他们去楼上看花。有许多是西域名品,花朵大而艳丽。林烟从未见过,留神细看。白香雪道:“烟儿觉这些花如何。”林烟道:“中原的花多妩媚馨香,培植时宁要其香悠远,而舍其色艳丽。西域的花艳丽夺目,香气却逊,有些虽有浓香,却也冲了些。有些更是香味全无。”
白香雪点头称是,道:“香远益清,为人为花,都是难得。我也培植了不少本土名花,在下面园子里,你和梦秋住的访月小筑就有不少。”沈梦秋道:“香雪真是大方了,访月小筑我也是第一次进。”白香雪道:“你托烟儿的福了。”又向上看了几层,林烟走到转弯时自那通风的窗子向外望,觉自己似在半空之中,忽然心里一动,真想跃进清风之中,再也不用愧对沈梦秋江清扬。沈梦秋看他神情恍惚,把他拉在身前。道:“我们先下去吧。”
访月小筑格局不大,可确是精致非常。一石一木,都可见当年所费的巧思。姚黄魏紫,别处千金难寻的名品,这里竟种了满院。这白香雪是个极精灵的人,每日都弄些古董字画名琴给林烟赏玩。一来二去的,渐渐熟络,林烟也慢慢将那许多心烦之事放在脑后。
这一日,沈梦秋早早走了,林烟算了几本帐册。拿了昨天白香雪带来的字帖勾画。傍晚时分,晴月来通报他,说阁主与楼主在大厅等他。林烟奇怪,不知有什么事。到了大厅,发觉已换了布置。沈梦秋道:“烟儿,过来。”林烟走了进来,才看见少林的玄光大师也在座上。急忙行礼。沈梦秋柔声道:“今日烟儿已满二十岁,我请了玄光大师来为你加冠。”林烟怔了一下,才记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这弱冠之礼,本该由父亲主持。林烟没有父亲,也从没想过沈梦秋会为自己邀请到这样的贵客。沈梦秋亲自给他把头发梳好重结。玄光大师为他加上三重发冠。道:“公子历尽劫波,日后自会福泽绵长。”林烟震了一下,道:“大师。”玄光大师温和的点点头。
当晚青云楼热闹之极,白香雪亲自主持,为林烟庆祝。沈梦秋陪他饮了几杯。忽有下人来报,惟情庄有礼送到。林烟听见惟情庄三个字,混身一激灵。白香雪望向沈梦秋,看他点头。命人把送礼之人与礼物带进来。 来人是江清扬的贴身侍卫之一,见了众人,大方的行了个礼。朗声道:“恭祝林公子生辰,庄主命我送来些薄礼。”林烟道:“些须小事,怎值得庄主记挂。”这礼物却实在不薄。明珠两斛,夜明珠十颗,一人高的珊瑚树两枝。古董玉器不计其数。饶是厅中全为见多识广之人,也看得目绚。
来人留了礼物,便告辞走了。宴席再开,沈梦秋看林烟已心不在焉,心中郁郁懊恼。送林烟回去之后。连夜写封信给张荣发,命他置办一份相当的礼物送回惟情庄做回礼。
中秋将近,武林大会召开在既,淮州已有了不少江湖人物,沈梦秋亦颇忙碌。这天林烟自己离了青云楼去看淮州郊外的双龙湖。几年前,江清扬曾带他来此。林烟站在一端探入湖中的小桥之上,望着湖上小船,眼上蒙了一层水气,一切渐渐模糊。
一个温和的声音道:“小烟,怎么雨天站在这里。”仿佛晴空里的一声咒语,又如扑面而来的霹雳。林烟几乎站立不住,望向那说话的人。
江清扬自船上轻轻跃在那栈桥上,将林烟罩在伞下。林烟道:“庄主,真的是你么,我又在做梦了。”江清扬听得辛酸,柔声道:“我远远望着像你,怎么下雨了也不躲躲。”林烟茫然道:“下雨了么,我……我不知道。”低头看自己衣服已半湿了。江清扬叹了口气,道:“去我船上坐坐,把衣服烤一烤。哎,你从小就不会照顾自己。”
林烟道:“庄主,你不生我的气了。”江清扬忙里偷闲来游湖,实是怀念林烟。适才已生物是人非之感,没想到竟遇到了他。哪里还会怪他,柔声道:“我从未生过你的气。”林烟随他上船,将外衣脱下放在暖炉边。道:“庄主怎么会来淮州。”江清扬道:“皇帝命已不久,太子与三皇子夺位日紧一日。两人都有意争夺江湖势力,这届武林大会着实有不少门派蠢蠢欲动。我接了金贴,便也跟来瞧瞧。”林烟点了点头,他有万千的话要讲,一时也不知该从何处开口。
江清扬亲给他冲了杯热茶。林烟接了,道:“庄主和楚城主……”江清扬道:“还好那日婚事你来闹了一闹。才不致错恨收场。我已查清了那小月之事。”林烟手一抖,茶水溅了些出来。江清扬道:“你走之后,我想了很久,觉你绝不会骗我。暗里派人缀着楚烟的人。竟有两股人手同时回报说看见这个小月。一在雍京,一在琴州。想来如沈梦秋手下那对双胞胎一样。声音又特别效似。”
林烟心情激动,说不出话来。江清扬道:“楚烟从开始就图谋你,她既有这个胆量,只怕所谋非小,后台更是难测。我已在压缩她的势力,财神城在江湖中声势渐弱。你又奇兵突出,侵夺她的财源。她表面上也只剩一个空架子了。只不过财神城几十年的积累,决不该像目前所表现出来的这样衰败。小烟尽管放手去对付她,我会私下助你。她身边高手逐一败尽之后,底牌与后台会一起亮出来。”
林烟道:“庄主,我……”他欲言又止,江清扬看他从小长大,却是明白他的心思。道:“无妨,沈梦秋待你这样温厚看重,区区财神城的财产,我还不放在眼里。”林烟去对付楚烟,所有收益自是属于相思阁的了。林烟点了点头。道:“这双龙湖还和过去一样。”江清扬为人极是内敛,听林烟说这句话,也有一瞬失神。道:“当初我带你来时,你还是个孩子,梳着抓髻。一转便这样大了,武功也远胜从前,我心里真是欢喜。”
林烟凄然道:“庄主,我任性胡闹,对不起你的养育之恩,不值得你这样记挂。”江清扬心中一痛。道:“过去种种,已是昨日之事。沈梦秋一代人杰,小烟跟着他,我也放心的很。”林烟道:“是,他对我很好。”江清扬看他面上有为难伤痛之色,道:“惟情庄与相思阁短期不会有争斗,纵是将来有所一战。小烟也不必为结果挂怀。”
林烟点了点头。江清扬看看天色,道:“一会就要暗了,小烟回去吧。”取了那烘干的衣服,给林烟穿了。让手下将船划回栈桥。递了伞给林烟,柔声道:“你今天出来时间不短,别让人等的着急。”林烟接了,道:“庄主,我看你的船走了就回去。”
江清扬知他脾气,点了点头,船在湖面上划开些涟漪,渐渐远了。林烟觉手上无力,撑不住伞。哗啦一声,任那伞掉在身侧。雨渐渐转大,泼水似的浇在他身上。他未见江清扬时,一心盼见他一面。可见了也不过如此。
江清扬对他恩情深厚,沈梦秋又何尝不情意深重。大雨在天地间扯了一层水幕,林烟慢慢坐下去,把自己蜷缩成一个小团。没有看见一条小船飞速划了过来。
船接近栈桥时,跃上一个青年人来。他拍了拍林烟。林烟却没有反应。那人抬起他的头来,赞了一声:“远望时已觉神清骨秀,近看还真是骨肉亭匀,天下无双。”林烟却仿佛没听见似的,眼里一片茫然。那人道:“天地生了这样灵秀的人物,难道竟是傻的。”抱起林烟,道:“傻便傻吧,不知身上生得好不好。”一手已去解林烟的衣服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