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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发现自己被触动了,似乎体内的某些玩艺儿被唤醒了。在此之前,他觉得“自己”这玩艺儿早就被抽空了。他开始回忆起某种隐藏的,几乎已被忽略的自我。写诗没有使他自由,金钱和糜烂同样没有。他的心不再像年轻时那样游移,
但也没有像一个回头的浪子那样乐天知命,而是越来越空,需要不断地用东西去填平。他选的东西是酒:国产的,进口的,自己调制的或者他人馈赠的。在与酒的亲密中,他得到混沌的愉悦,可是一旦醒来,心里依然是无底的空虚。
雷向阳数不清多少次把自己的精液和骨髓排空之后的惶惑了,他既没有获得肉体上的轻松,也没有获得灵魂上的麻木,当这种作风成为一种习惯时,精神、理想和爱等一连串的意象,都纷纷从脑子里消失。他习惯了人心的距离,也
习惯了填满再落空的周而复始的人生。
但是这个叫田园的女人却给了他一种崭新的感受。这个女人神情朴素,衣着普通,缺少修饰,她站在鲜花簇拥的花店里,像一株来自于偏远地带的异域之草,如此不协调,不合群,又是如此教人怜爱。她的平淡背后蕴藏着丰富的力
量。此刻他突然觉得,他和这个女人宛如两片秋天的树叶,在各自己的命运里四处飘摇,最后他们越过重重障碍,落在同一个地方,并且发现了彼此的相像,下意识地往一起靠拢。
困惑萦绕在他心头,使他心绪难宁,他没有想清楚这里面的奥秘,对方就打来了电话。今天晚上请你吃饭!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他是第一次被她邀请吃饭。而且据他所知,她已经好久不曾对厨房和花店有兴趣了。
他敲开门时,眼前一亮。显然,她经过精心准备,头发染成了葡萄红色;穿了件红色的圆领羊毛衫,跟前几天判若两人,像一个真正成熟的女人一样神情愉快。
门窗已经亮洁如新,如同家园被重建一样。
康志刚迎到门口,一只手伸出来握,另一只拿着手机谈生意。田甜也在厨房里忙活,看这架势,像对待贵宾,雷向阳的脸突然红了。
走进客厅时,他注意到茶几上居然摆放了新鲜的玫瑰花。他凑上去嗅嗅;果盘里的葡萄新鲜饱满,更意外的是轻音乐响起来,一时令人心旷神怡。
晚餐做得相当丰富。炖鸡汤,黄澄澄的荷包蛋,红烧带鱼,还有切得方块的拌黄瓜。七碗八盘一直摆到桌沿。虽是家常菜,看了就有胃口。是你做的吗?雷向阳尝了一口,味道清淡,他不信任似的问。
我姐姐哪样不会做?以前我家里来客人,或者办什么喜事,都是姐姐负责招待呢!
被夸奖的人骄傲地一笑,算是同意。
席间的气氛热烈而温馨,因了田园的健谈而异常活跃。康志刚的情绪也高昂,大谈经营之道。田甜很矜持,为了夹菜,偶尔抬一下眼皮,姐姐忍不住发了牢骚:田甜啊,你不要这么腼腆嘛,雷向阳又不是外人。她转身对雷向阳说,
她比我讨人喜欢多了,人见人爱!她夸起妹妹来煞有介事,康志刚奇怪地看了妻子一眼,“撒谎”这两个字冒出脑海。他再看看她的脸,她一点儿都不像在撒谎,他了解她,她说假话会脸红,会不自然,眼睛会躲闪,但是今天,她镇静自若
,好像在说一件特别真实的事。他立刻心里有数了,跟着帮腔说,我这个小姨子就是太老实,这么大的连个男朋友都没有,她真让人操心。
田甜一下子做了主角,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微微含羞的姿态,美极了。她穿了红色高领毛衣,下穿一条白色的裤子,恬静地坐在那里,就象一幅画忽然有了生命,变成一个有形、有热气、有重量的实体,充满了神秘的美。
等会儿你能送我妹妹回家吗?
雷向阳一愣,我?
当然,她说,晚上走路不安全,再说,没有人保护她,我不放心。
八十一
出门的一刹那,天气有点冷,丝丝的风吹过来,田甜不禁打了个寒战,她第一次离这个男人这么近,心像小兔子一样乱跳。一上车,风和冷气被挡在外头,不一会,她发现自己手心出了汗,额头出了汗,甚至后背也湿了。说到底,
自己太紧张了。她在心里鼓励自己,提醒自己对方也是普通人。
街上很热闹,卡车,货车,大客车不时从他们边上呼啸,高楼一幢接一幢,小胡同和垃圾场也不时出现。这就是城市,好的特别好,歹的特别歹。两条笔直的路灯,忽明忽暗,一直向前伸。喝了点酒,雷向阳车开得很慢。汽车驶向
通江大道,驰过标有单行道的小巷,驶过柏油还没有浇灌的水泥路,汽车一直向前,雷向阳打开了收音机,音乐舒缓了车里的气氛。田甜从容起来了,表情也轻松了。她心中的爱情,正式泛出来了,她真相信缘分来了,心头涌出特别的
暖流,她希望这股暖流永不消失,还希望这条路一直不要到头,就这么和可心的人相伴到老。不久,他找到了点话题。他们谈她姐姐,谈她的晚餐,她拌的黄瓜,她煎的鸡蛋。那口气严肃得像谈大人物。田甜也只有简短地附和。不久,
气氛有点僵。
车到住处,她说,太晚了,请允许我不能请你上去坐。
不打扰了,晚安。他说完就开始倒车,掉头往回开。她等他回头再看一眼,或给个什么意味深长的微笑,结果跟初次见面一样,什么也没有。很快,车加了速,消失在黑色的远方。
事情没有就此结束。第二天一大早,雷向阳接到田园的电话,怎么样,我妹妹不错吧!
他不得要领,只好笑了笑。
她接着说妹妹不仅长得漂亮,懂得情调,性情温柔,还会调许多种酒,有酒吧工作经验。听起来像是在推荐人才。
那是,他附和说,你妹妹很不错。
我就知道你们很般配。那么,你会再约她的,对不对?她的声音又轻松起来了。
关于般配,他觉得这是个令人发笑的词;并且,再约她,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他把话筒从耳朵边拿到眼前看了看,他好像看到她的眼睛,在电话那端眼巴巴地等着他答复。真好笑,有点儿滑稽,但是没必要让对方扫兴。他重新把
电话放到耳边说:好啊,做个朋友也好啊!
他在第二次上门做客时才发现事实比他想像得复杂些。主人打了招呼就进了书房,陪在他身边的是田甜,她穿浅紫色的双排扣风衣,胸前结了根丝巾,头发披散在肩头,丝丝柔顺。他想起她姐姐笔下的那个姑娘:她给自己做了一件
胸罩,用奶奶遗留下来的裹脚步;从小就有不一般的美的鉴赏力。大家都喜欢她,她有一种神秘力量,使周围的人为她陶醉。一时间,有那么一种模糊的同感力出现,他发现自己被田园笔下的温情所感染。他觉得自己有一种期待——他期待
能够继续面对那部作品。但她自从进入这种崭新的写作状态后,仿佛不再需要与他交流。他一度习惯她消沉忧郁的表情,担心那沉重的情绪毁了她,她如今巨大的反差,他反而不太适应。
半个小时后,他起身告辞,他没有向主人告别,以为会影响她的创作。他刚穿上鞋,对方却自己打开了书房的门:怎么,不留下来吃晚饭?他立即明白了她的安排,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表情,他脑子里冒出这个词来:做假!
不了,酒吧里要照应一下。他有意说得斩钉截铁,有逗她一下的意思。
那么,你送我妹妹去花店吧。
可以。他装着浑然不觉的样子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田甜始终温顺在站在一侧,不声不响,她听到他们的对话后,拿起了自己的包,跟着他出了门。
到达花店后,田甜下了车,站在路旁向他挥挥手,脸上保持着矜持的微笑,他再度想起她姐姐作品里的妹妹。
他不知道,当他的车开出她的视野的时候,田甜对着他消失的地方久久眺望,像是指望他原路返回,又像是通过观望对他进一步了解。她知道他不一样,她心里惧怕,想到自己可能会失败,遭到拒绝,心就隐隐作痛;只能赢,不能
输,她暗下决心。对理想生活的向往,对那个符合理想男人的思念,对于归宿的强烈期盼,还有自怜自艾的伤感,全都混在一起,成了一种痛苦——而她不但不求解脱,反而越陷越深,自寻烦恼。一束花扎得不好,职员招呼客人的态度不够
殷勤,门口有风吹动门发出的声音,她都心里有火;她埋怨小姑娘们说话太大声,又想到今天穿的衣服不太别致,还想到自己住的地方不够宽敞——万一哪一天他上了门,怎么接待他?
令她伤心的是,她苦苦的期待,那个男人竟浑然不觉,没有任何回应。难道他真看不出,她为谁精心打扮?又为谁放弃了工作?她由于烦闷无聊而产生的种种怨恨,都转移到他头上,她想努力减轻痛苦,结果反而加重了烦躁,看什
么都索然无味。她对自己想像出来的温存体贴也起了反感:反正他不在意!
揪心的期待
事情突然有了转机。姐姐从家里一回来就打电话让她买菜烧饭。她恨恨地想,不帮人忙还老指派人,真不要脸!她确信姐姐不要脸,可是不敢不去。草草买了几个菜她就进了门,一进门,突然眼前一亮,那个男人坐在沙发上,正在
和姐夫谈天。整个房子一下子亮如白昼。
雷向阳是在同一刻接受到康志刚的邀请来吃晚饭。这次他没多想,一进门,在和康志刚聊了两句后,田甜就到了。田园居然不在家,田甜一到,康志刚也借故出去,他立即明白了。他只能和田甜坐下来交谈,喝茶。谈话是困难的,
他没有准备和陌生人谈话的内容。他们谈天气,谈茶,谈花,谈新闻。她一如既往地矜持,仪表举止做到毫无破绽,虽然任何话题她都不能往深里去,但她到底耐看:头发柔顺如丝,从侧面看,她脸上的弧线极美,脸上的五官也极为精
致,皮肤尤其好,毫无暇疵,使人想起美玉。她的装扮功底比姐姐深厚许多。他发现每次见面,她的装束都不一样,颜色搭配毫无破绽,说没有耳目一新是假话,她十指纤纤,举止优雅,笑得得体,话说得有分寸。不像她姐姐,动不动
就走神。尤其是姐妹俩往那儿并排一站,谁见风韵,谁更吸引眼球,一目了然。他在心里跟自己对话:“不过,真正的美就应该清新自然,仔细看着便会入心。关键要有内涵,能让人嗅到内在的清凉。”他想到的是这姑娘的姐姐。
雷向阳想到一个笑话,清清嗓子,讲了出来,田甜及时笑起来,她笑的模样儿也与众不同,嘴角微微翘起来,露出两排又白又整齐的牙齿。笑声开始在屋子里分散,很迅速地,却又收住了。然后她用双手朝眼角轻揉了一小下,雷向
阳立刻明白了,她怕笑出皱纹,此举让他刚刚生出的一点好感突然消失。
外面的世界仿佛越来越安静了,时间渐渐往深里去。
八十二
好久,夫妻俩才回来,说是有事出去了一趟,向他们道歉。夫妻俩配合默契,丈夫拉着妻子的手,想用恩爱来强化目的。雷向阳感到无趣,晚饭刚吃过,他就提出告辞,说自己不太舒服,和上回一样,他送田甜回家。一路上,他不
怎么回话,既不谈自己,也不去了解她,尽说些片断的话,没什么关联性。快到田甜的住所时,她问到他的电话。你姐姐知道。他说得毫不犹豫,说完之后他立刻感受到对方的难堪,同时似乎看到了她姐姐失落的表情,他一下子发现了
自己的无能。
第二天上午,田园接到了两个电话,先是田甜和她扯了好几件无关紧要的琐事,然后才支支吾吾地打探雷向阳的态度。其实田甜自己也有足够的智慧总结出来: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她之所以打这个电话是有意表露着急的意思。她
姐姐只是象征性地安慰了她两句,并没有拿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相隔不到十分钟,田园接到了雷向阳的电话。田园立刻兴奋起来:想了解我妹妹吧?
啊,不,雷向阳赶紧解释。打电话之前,他脑子里想好了许多打电话的理由,他想,先得感谢款待?随即,他觉得不够真诚,比起自己经常出入高级饭店的口味,她的招待过于朴素,特别致谢明显太假;好吧,就问康志刚在不在?
事实上康志刚在家的时间非常之少,尤其是上午。
他一下子泄了气,知道这种误会很糟,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只是想谈谈文学!
对方一听笑得更欢了,我这几天没写出什么新名堂。
也行,酝酿得越充分,写起来越顺手。听起来像个行家,实际上紧张得透不过气来。好在对方没有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她任他说东到道西,在他说到酒时,说田甜是调酒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