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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的义士一丛丛地倒下,他缩在她的身后冷眼观察着,这身怀绝技的臭丫头到现在连金兵的一根寒毛都没碰到,跟她杀不杀生无关,在这枪林箭雨的沙场上,面对这时代最先进的装甲骑兵,武林人士那些轻身点穴的功夫已失去了用武之地,即使以英雄赵立之勇,若无强大的后援也无法突围而去。
他晓得自己若再不挺身而出,等到群豪被屠杀殆尽之后,就真要随着臭丫头葬身于此了。他忽然俯在她耳上,在嘈乱的战场声浪中大声叫道:“我有办法突围,放开我!”
三相公一楞,若不是有他刚才预知埋伏的奇异证明,她决计不会相信他的,她咬咬牙,宝剑向后一挥,他的双手立刻获得了自由。
动作灵活,他纵身跳下马拣起一杆长枪,再跳上马,已坐在了她的前面,不由分说命令道:“小姐,保护我身后和坐骑。”
这不三不四的书生一本正经起来,竟有一种大将的风度,在一片混乱中失去主见的三相公不由乖乖地听话,作了他的后盾。
他一举手中长枪,石破天惊地一声大喝,道出了破装甲骑兵的唯一方法:“各位兄弟,有暗器的,射马腿!”
尚余的半千豪杰见突然冒出个楞书生发号施令,虽是惊讶,但情急之中不及细想,已有人依言而行,便见金军重甲骑兵纷纷仆地,压力顿减。
其余人等如梦初醒,顿觉这射马腿乃是唯一求生之道,有暗器的个个掏出暗器打去,没暗器的则仗着轻身、地趟功夫腾挪滚翻靠前,虽无法伤敌,伤条马腿却是容易。战场形势迅速逆转,所向无敌的大金重甲骑兵第一次落于下风,大骇之下,纷纷撤退。
这时群豪的心理俱是此刻不突围,更待何时,已有大半掉头向后冲。
深谙金军用兵之道的他心知不妙,女真人来自白山黑水的围猎经验——在猎物返回的原路布下陷阱的做法经常用于战场之上,所以他们的身后极可能还有重兵埋伏。他在极短的时间内作出了判断,再一声大喝:“万不可后撤!想活命的随我来!”
他竟挥舞长枪,向溃兵的方向冲去,这一着大出群豪意外。三相公没想到他行出如此险着,想要阻止,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马首不在她的控制之下,而应付两侧与身后的攻击已够她忙乎的了。
虽然有他方才的正确指挥,但大半的义士还是犹豫了,前方就是金军的大部队,在任何人的眼里,这无异于以卵击石,却见君不见君一挥剑,直指前方:“跟上少侠!”
七侠的号召起了作用,紧随其后,剩下的约五、六百骑义士一起冲向前去。这一着同样大出金军意外,他们确实在义军的后路布下了重兵,这是对手败退的必经道路,却没想到对手竟能击溃无敌的重甲骑兵冲向前路。
看着前方毫无防备的金军被退下的溃兵和涌来的群豪冲个措手不及,乱作一团,他心中一喜,知道自己判断正确了。
他挥舞着手中枪迫开一个个挡道的金兵,尽量做到只伤不杀,背后的她可帮了大忙,解除了他后顾之忧。
听到身后传来不少金兵丧命于群豪手下的惨叫,他心惊肉跳,嘴唇发紫:女真人肯定有被杀的,虽不是直接死在自己手里,可一样违背了对心上人的誓言,完了,以后如何面对楚月……他浑然不觉自己已处在入魔的边缘。
但在那瞬间进入天人境界的所悟终阻止了他信念的崩溃:只要自己心存不杀之念,纵有误杀亦可赦谅,关键是本心不可动摇,若太过拘泥于表象,亦违了爱护楚月之初衷……他丝毫不知自己已逃过了心魔交战的一劫。
在设伏的战场上和前进的金军大部队中间出现了一段几里地的空白点,群豪从这窄窄的缝隙中越岗而过,宛若从老虎嘴里逃出生天。
逃出数十里,来到一座青山脚下,大伙儿方确信金军追不上了,停下喘息,早有人破口大骂鞑子阴险狡猾,又有人赞鞑子重甲骑兵的厉害,更有人不服:“任他厉害,还不是给咱打得落花流水么?”
此言一出,全场沉默,皆知这一趟生还,实属侥幸,若不是那书生射马腿的妙计和往前冲的勇气,只怕剩不了几个能站在这里说话,便有几人哭兄喊弟起来,参加了这一役的群豪死伤过半,谁不伤心。
肩上挂彩的君不见君偕一干豪杰下马过来,对白马上惊魂未定的他和她抱拳道:“多谢少侠活命之恩,请教两位大名,师尊何处?”
大伙儿皆想这两位少年英雄若不是名山大派子弟,就是世家将门之后,否则怎有这般见识与胆魄。
看到这些名震一方的江湖大豪对自己必恭必敬,三相公不禁受宠若惊,暗想自己可是沾了他的光了,而他的一番壮举自是洗清了奸细的嫌疑,前几日真误会了他哩……大战后疲软的身子紧挨着散发着男性汗息的他,她芳心怦跳。
他心道何必言谢,救人即救己,若非如此,不知自己是否会站出来。却抱拳还礼,免不了谦逊一番:“小可明日,无门无派,适才不过误打误撞而已,愧对各位大侠如此厚爱。至于这位兄台的名字,小可倒也想知道呢。”
群豪听得微微颔首,不挟恩图报,不锋芒毕露,孺子可教也,其隐藏出身大约来自师门的戒训,不少神秘门派都有这样的风习。而对他不认识共乘一骑、显然是女扮男装的同伴倒有些愕然,原以为他俩是一对情侣。
三相公见问到自己头上来,眼珠一转,吐出一句话来:“本公子大号楚月,人称三相公!”
他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差点跌下马来,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她怎么窃用了他心上人的名字,是故意戏弄他,她又怎会知道?难道是自己睡梦中吐露的?他仔细回忆起跟她相处的每一处细节,得出结论,自己绝无泄露的可能,唯一的解释就是,她确实也叫楚月,跟心上人重名,天底下竟有这等巧事!
他强忍住回头重新打量她的欲望,心想是真是假,以后就会知道。
经过了并肩作战的群豪,感情更进一步,不相识的就互通姓名,彼此称兄道弟起来,其中不乏大有来头之辈:有沿海地区的东海盟当家的、长江出海口的葫芦岛岛主、丐帮分舵正副舵主……总之,以往争地盘斗武力的各门各派,今天为了同一个目标抛弃前嫌,走到了一起。在外部的压力下,一个民族的忠诚空前地凝聚成城,这在和平年代是不可想象的,战争的积极一面凸显出来。
经过此役,他和她正式成为这个抗金团体的一员。江湖人讲的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更何况是国恨家仇夹在一起,当晚大伙儿便在一座荒庙里歃血为盟,誓杀金贼。盟誓时他好生为难,总不能自打嘴巴,自相矛盾,还好是大伙儿同声起誓,他便又做了一回南郭先生。
接受了血的教训,群豪小心多了,再接近金军时,分了探子、巡逻等职责,俨然一支小军队。
这时,却有好消息传来,原来走投无路的金军竟误入了建康府东北面的黄天荡,那黄天荡看似宽阔,却是一条死路,三面危壁悬岸,有进无出,宋军在荡口一封,水陆两面合围,将金军变成了瓮中之鳖。
他听到此消息,心知宋金长江大战进入了尾声,自己终究没看到梁红玉击鼓战兀术的经典场面。
大伙儿群情振奋,总算出了一口鸟气,一面派人联络韩军,一面准备水战器具,欲配合官兵进行最后的决战。这下轮到义军中的水上豪杰大显身手了,由于船大都已被金军或掠或毁,于是采木造船与打造水战兵器同时进行。
消息不断传来:陷入绝境的金军情急无奈,拼死突围,却尽被韩军击退,那金兀术又派人向韩将军哀告借路,却被骂回,只能龟缩于荡中,坐以待毙。
他则一天天掐着手指计算日子,最后的结果他早已知道,金军挖通老鹳河故道逃之夭夭。韩军的水寨就在数里外的江面上,他只须透点风声让韩军警觉,守住老鹳河,金兀术就真的插翅难逃了,但这个念头被他牢牢地压在心底。
这一夜,刨了一整日船板的他疲惫地躺在一条小河边,数着头上的星星,看着远处韩军的战船排成了一条长蛇阵,灯火通明,照漾江波,忽然对自己单纯的想法产生怀疑:你知道结果又怎样?你以为你真能改写历史吗?历史好比一个前进的车轮,你告诉它将会遇到一块大石,它就真能绕过那块大石么?再进一步说,你改写了历史,为什么要改写历史,为了那个大英雄,倘若金兀术死了,秦桧也死了,那大英雄还是大英雄吗?他额头冒出了冷汗,倘若自己真的实现原先想法,只怕岳飞也不成为岳飞了。他暗自庆幸,幸亏没有冲动而作出傻事,看来一切要从长计议,他原先设想的一切被全盘推翻。
“明日哥哥,君先生叫你议事。”依旧男装打扮的三相公出现在小河的另一边,经过了那一战之后,臭丫头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他由“小贼”升格为“哥哥”了。
他还不习惯她如此亲热的称呼,私下里仍对脸上所挨的巴掌耿耿于怀,这可是身为男人的大糗事;同时,他很警惕地与她保持一定距离,情场老兵的他焉看不出少女转变背后的含义,但他不能负了完颜楚月,“忠诚”这两个字时刻提醒着他。
“小月,我稍后便到。”他可不想用自己心上人的名字称她,便将她的名字略去一字,变成了小月,大伙儿倒也喊开了。
自加入这里之后,他便受到七侠的器重,每次重要会议都叫他参加,而预知结果的他却心不在焉,只提些无关痛痒的意见。人生如戏,提前知道结局的人确实失去了很多乐趣,因为人总是向往未知的未来,若未来不再未知,人生将多么枯燥。
算算过了二十多天,战船都造好了,韩军却毫无进攻的意图,显然是打算困死、饿死敌人,而荡内依旧有金军顽抗的消息,他很有些奇怪:怎么金兀术还没逃出去,难道历史记载有误?
群豪们皆忍不住了,经过一番商议,决定入荡大杀一通。当夜,大伙儿一个个磨刀弄箭,把饭吃饱,进棚睡觉,为即将到来的复仇之战养足精神。
第二日凌晨,天刚蒙蒙亮,丝丝凉风吹拂着草叶上的薄露和清澈的湖水,偶尔一两只小鸟儿在叫,空气中流动着河滨特有的泥土香。除了七、八十个不会水的旱鸭子,共有五百一十三人登上二十五条战船。在海边长大的他水性甚佳,作假不得,当然找不到当逃兵的理由。
“君不见七侠”跟他同在一船,还有那个令他头疼的三相公,他其实求之不得,跟高手们在一起活命的机会总要大些。
这新造的小型战船有个好听的名字,叫“一叶飘”,船头窄而尖,船舷低而平,船身十分坚实,篙特别长大,桨粗肥而短,行时八桨齐飞,真如飘浮水面的一片叶子。船上的义士皆背负长弓,腰插钢钻腰刀,那钢钻的用途是潜入水下凿穿敌船。
趁着淡淡的清雾,这二十五艘“一叶飘”撑开岸边,向前驶去,在水径纷杂的翠绿芦苇丛中左一转,右一转,穿行了足足大半个时辰,眼前视野豁然开阔,整个黄天荡湖面尽在眼前,正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了一排排船的轮廓……
第十七章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一头栽入凉丝丝的湖水里,憋足一口气,拼命向下潜去。
从深绿的水底向上望去,阳光绚晃的水面上层,无数的四肢划动的人挤在一起,不时有线状的水柱掠过,随即便有血雾在人群中漾开,那是射入水里的羽箭;间或有拖着巨大水花的异物坠下,便有断裂的人体往下沉来。
他在水底灵活地避开那一具具下沉的或金兵或宋人的尸体,却不知该潜往何处。他看着这些瞪大眼珠的尸体如生地在自己周围浮动,背脊骨直冒凉气,他的眼珠也是一样瞪得老大,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战事一开始时是出奇的顺利,义军精水性者,齐齐下水,悄悄接近敌船,用钢钻将船底穿透,只这一下,便弄沉了金军外围小船七、八十艘,多为北人的落水金兵哭爹喊娘着,大半被溺死。
待其余的金军反应过来,分布成扇型的的“一叶飘”已驶到近前,摩拳擦掌的群豪齐声呐喊,跳上敌船掩杀过去。
“爷爷饶命!”清雾中,睡眼朦胧的金军还以为是韩军冲入荡来,皆吓得魂飞魄散,抱头鼠窜。群豪这一番杀得痛快,只杀得金兵人仰船翻,湖水染红,直到太阳出来了。
那时他和三相公正站“一叶飘”上为群豪呐喊助威,跟七侠一船的他俩没有硬性的作战任务,而他俩也没有请缨的意思,虽说两个各有苦衷,但一个是姑娘,一个是爷们,他缩在浴血奋战的大伙儿后面总有些心虚,好在已先找了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