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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十七个瞬间 作者:[苏] 尤里安·谢苗诺夫-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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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开始施蒂尔里茨真感到不可置信:花园里竟有夜莺在在啼鸣。尽管周围一切已经抹上了一层淡淡的早春二月的色彩,但是空气仍然寒峭逼人,甚至带有几分淡蓝的冷色;地上的积雪还是那样厚实,雪面上还没有泛出预兆着一夜间要融化的谈谈的青蓝色。
  那只鸟就在离橡树林不远的那片一直伸展到河边的樟树丛中歌唱。多年老树的树干又粗又壮,乌黑乌黑的;园子里散发着一股刚冰冻的鱼味。虽然白桦和橡树去年的腐技烂叶还没有随着春天的到来发出浓烈的气味,但是夜莺却在引吭高歌了——忽而歌喉宛转统绕,忽而又啼声呖呖,清脆流畅,而在这黑洞洞、静悄悄的花园里它的歌声却显得有些无依无靠,孤孤单单。
  忽然,施蒂尔里茨想起了祖父:老人家会和鸟儿谈话。他时常坐在树下,把一只山雀引到跟前,久久地看着小鸟儿,这时他的眼睛也变得像鸟儿的眼一样,宛如两颗转动灵活的黑宝珠;而小鸟儿一点也不怕他。
  “啾啾…叽瞅瞅…”祖父吹了一阵口哨。
  山雀也信任地报以愉快的啁啾。
  日落了,黑黑的树干在白皑皑的雪上倒映出一排排紫色的影子。
  “可怜的小鸟儿,要冻坏了,”施蒂尔里茨想道。他掩好军大衣的衣襟,回房里去了。“但是毫无办法,世上只有一种鸟儿不相信人,那就是夜莺。”
  施蒂尔里茨看了看手表。
  “克劳斯马上就要来了,”施蒂尔里茨心想。“他总是很准时的。我叫他下车后穿过林子到这里来,免得遇到什么人。没关系,我再等一等他。这儿是多么美呀……”
  施蒂尔里茨总是在这所坐落在湖畔上最适于做秘密工作的小私邸里接见这个特务。他曾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劝说党卫队高级总队长波尔①拨款给他,让他从空袭时死去的“歌剧院”几个舞蹈演员的子女手中买下这幢雅致的小别墅。但是这些孩子索价太高,所以负责党卫队和保安处财政庶务工作的波尔断然拒绝了施蒂尔里茨的请求。他说:“您简直是发疯了,您还是租一所简朴一点的算了。怎么总是追求奢侈豪华呢?我们不能任意挥霍钱财。这样做对不起现在正背负战争重担的国家。”
  ◆ ①波尔是党卫队经济处处长——译者注。
  施蒂尔里茨只好把自己的顶头上司国家保安局政治情报处主任请到这里来。三十四岁的党卫队支队长瓦尔特·施伦堡一看就立刻明白了:和一些重要的特工人员谈话,这个地方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于是通过一些假冒的中间人签订了购买房地产的契约。这样,一位姓博里森的“罗伯特·莱伊大众化工厂”总工程师便享有这所别墅的使用权了。他又以优厚的薪金和口粮雇用了门卫。这位博尔森先生就是党卫队联队长冯·施蒂尔里茨。
  施蒂尔里茨在桌上摆好茶具,然后打开收音机。伦敦电台正在播放轻松的音乐:美国人格伦·米勒的乐队正在演奏影片《太阳谷小夜曲》中的插曲。希姆莱很喜欢这部电影,所以在瑞典买了一部拷贝。于是从那时起,在艾尔布莱希特亲王街的地下室里时常放映这部影片,尤其是当夜间敌机轰炸,无法审讯囚犯的时候。
  施蒂尔里茨打电话把门卫叫来,对他说:“朋友,今天你可以进城去看看孩子们。明天早晨六点前赶回来,如果那时候我还没有出门,请给我煮点浓咖啡,越浓越好……”

第二章
 
  1945年2月12日18时38分
  “牧师,您怎么看,人身上是人性多呢,还是兽性多?”
  “我认为,人身上人性和兽性各占一半。”
  “这不可能。”
  “只能是这样。”
  “不对。”
  “否则,它们其中一方早就取胜了。”
  “因为我们把精神看作是第二性的,您就指责我们是在为鄙俗大声疾呼。但是精神的确是第二性的。精神就象菌类植物一样,是靠培养基发育成长的。”
  “那么,精神的培养基是什么呢?”
  “那就是个人的雄心抱负;那就是你们所谓的‘情欲’,而我却把它叫做爱恋女人,和女人睡觉的健康欲望;那就是事事都想出人头地的健康的企望。没有这些志向和抱负,人类整个的发展就要停止。你们教会就曾经花了很大力气,想阻挠人类的发展。您大概很清楚,我指的是教会的哪段历史吧。”
  “是的,是的,我当然了解这段历史。我对这段历史十分清楚,但是我还知道些别的事情。我现在看不出你们对人的态度和元首宣传的那种态度有什么区别。”
  “是吗?”
  “是的。他把人看作是一些野心勃勃的家伙,看作是身强力壮,渴望为自己夺取生存空间的家伙。”
  “您还不明白,您说的根本不对。因为元首不仅仅把每个德国人看作是这样的家伙,而且还看作是长着浅色头发的①家伙。”
  “而您却把每个人看作是一般概念的家伙了。”
  “我在每个人的身上看到了他们的始祖。人是猴子变来的,而猴子是动物。”
  “在这个问题上您和我的看法是有分歧的。您相信人是由猴子变来的,可是您并没有见过那只变成了人的猴子,再说那只猴子也没有凑近您的耳边和您谈过这方面的情况呀。您并没有探索过这个问题,您也不可能做什么探索。然而您却对此深信无疑,这是因为这种信仰符合您的世界观。”
  “难道上帝曾经悄悄地对您说过人是他造出来的吗?”
  “当然,谁也没有对我说过,而且我也无法证明上帝是存在的,这是无法证明的,这只能去相信。您相信猴子,而我相信上帝。您相信猴子,因为这符合您的世界观,我相信上帝,因为这符合我的世界观。”
  “您这就是有点故意歪曲了。我并不是相信猴子,我相信的是人。”
  “您相信从猴子变来的人。您是相信人身上的猴子,而我却相信人身上的上帝。”
  “怎么,上帝在每个人身上都有吗?”
  “那当然了。”
  “在元首身上有吗?戈林身上,希姆莱身上都有吗?’
  ◆ ①德国法西斯分子认为浅色头发的人种是高等人种——译者注。
  “您提的问题实在难于回答。我和您是在谈论人的天性嘛。当然,在这些坏蛋身上是可以找到一些堕落天使的痕迹的。但是,遗憾的是他们的本性已经完全受残酷、专横、虚伪、卑鄙、暴虐的法则所支配,结果人性在他们身上实际上已经荡然无存。不过,在原则上我决不相信,一个人降生到世上,他必须要承受猴子出身这样的诅咒。”
  “为什么说是猴子出身的诅咒呢?”
  “我是用我自己的话这么说的。”
  “这么说,应当接受消灭猴子的神学唆?”
  “大概还不需要吧。”
  “您总是很有礼貌地对那些使我感到苦恼的问题避而不答。您对问题总是不做‘是’或‘否’的回答,但是每个寻求信仰的人却喜欢听到具体的回答,他喜欢一个‘是’字,或者一个‘否’字。而从您口里听到的却总是‘不是吧’、‘不是吗’、‘大概不是吧’或者别的一些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话。正因为如此,使我极度感到反感的很可能倒不是您的这种答问的方式,而是您的所作所为。”
  “您对我的所作所为是没有好感的。这很清楚…但是您却从集中营逃到我这里来了。这又怎么解释得通呢?”
  “这正好再一次证明了在每个人身上,正如您所说的那样,都有上帝赐给的东西和猴子遗传下来的东西。倘若我身上只有上帝赐的东西,那我就不会来找您了。我也就不逃跑了,而宁愿死在党卫军刽子手的枪下,而且为了唤醒他们身上的人性,我会把另一面脸颊给他们,让他们再打一巴掌。倘若您落到了他们手里,我很想知道,您是把另一面脸颊给他们呢,还是想方设法避开那一巴掌呢?”
  “送上第二个面颊,您这是什么意思?您又在把象征性的寓言用在现实中的纳粹国家机器上了。寓言中讲的把脸颊送上去让别人打,这是一回事。我已经对您说过,这是一个讲人的良心的寓言。而落到那个并不管你是不是把另一面脸颊让他们去打的国家机器里,那完全是另一回事。落到那个在原则上、思想上完全丧失了良心的机器里--自然喽,对待这样的机器,或者对待路旁的石头,或者对待您撞上的一堵墙,根本不需要像时待别的活物那样的态度。”
  “牧师,我很抱歉,很可能我涉及到了您的什么隐私,不过…您是不是也曾经进过盖世太保监狱?”
  “我又能对您说什么呢?我是进过…”
  “我懂了。您不愿意谈这个问题。因为这是个使您痛苦的问题。不过,牧师,您想没想过,战争结束之后,教徒们将对您失去信任?”
  “坐过盖世太保监狱的人多了。”
  “但是,倘若有人偷偷地告诉教徒们说。牧师您当过奸细,和您同在一个牢房里的囚犯都没有活着回来,而像您这样活着出来的人,几百万人里也只不过几个,教徒们都不大信任您了……到那时您能向谁去布道说教呢?”
  “当然,如果使用这种方法去整一个人,那么无论是谁都会被置于死地的。倘若出现这种情况,恐怕我是丝毫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处境的。”
  “到那时将会怎样呢?”
  “到那时?我就反驳,辟谣。用尽全力去反驳,只要有人听我讲话,我就反驳。等到没有人听的时候,我的灵魂也就死亡了。”
  “灵魂死亡了,那就是说,您将是行尸走肉了?”
  “听凭上帝去评断吧。行尸走内就行尸走肉吧。”
  “你们的宗教反对自杀吗?”
  “正因为反对,所以我决不自杀轻生。”
  “失去传教的可能之后您将做什么?”
  “我就不传教,仍信教。”
  “那为什么您不为自己寻一条别的出路呢?比如说,和大家一起劳动。”
  “您说的‘劳动’是什么意思?”
  “哪伯是为建筑科学殿堂搬石运砖也好呀。”
  “如果一个在神学系毕业的人,社会只需要他去搬石运砖,那么我和您就没有什么可谈的了。那样,我可真是最好马上回集中营去,在火葬场火化算了…”
  “我只不过是提了一个‘假如’的问题而已。我很想听一听您对今后的推测,就是所谓的您的思路发展情况。”
  “您大概认为向教徒们传道的人都是些游手好闲,招摇撞骗的家伙吧?您真的不认为传道也是一种工作吗?您说的工作是搬石运砖,可我认为,说传经布道与别的劳动意义相同,这还不够,我认为宗教劳动是具有特殊重要意义的。”
  “我本人是个记者,我写的通讯报道既遭到纳粹分子的压制,又受到正统教会的排斥。”
  “您的作品受正统教会的指摘,原因很简单,是因为您对人的解释不正确。”
  “我并没有对人做什么解释。我只是描写了住在不来梅和汉堡地下走廊里的窃贼和妓女的污浊世界。希特勒的国家说这是对高等种族的卑鄙诽谤,而教会说这是对人的诬蔑。”
  “我们是不怕揭示现实生活真相的。”
  “你们怕!我描写了这些人怎样想进人教堂,而教堂又怎样把他们拒之门外;当然那是教徒们把他们拒之门外的,而牧师又不能反对教徒们这样做。”
  “当然不能反对。我没有因为您描写的那一现实而指责您。我所以指责您也不是因为您描写了现实。我和您是在对未来的人的推测上有分歧。”
  “您不觉得您这样回答问题,不太像个牧师,倒像是一位政治家吗?”
  “这只不过是因为您在我身上仅仅看到了您身上有的东西。您在我身上看到了一个政治外形,而它只不过是一个方面而已。就象是在计算只上可以看到钉钉子用的物件一样。计算尺的确可以用来钉钉子,它有一定长度,也有几分重量。但是这种观察法是只能看到一个物件的第十种,第二十种功能,而实际上利用计算尺还可以进行计算,绝不仅仅是钉钉子。”
  “牧师,我是在向您提问题,您不但避而不答,反而往我身上钉起钉子来了。您总是十分巧妙地把我由一个提问者变成答话人。我本是个在寻找信仰的人,但是您却一下子把我变成了异教徒。您究竞为什么偏偏要说,您是超然于这场搏斗之外呢?而实际上您不也是置身于搏斗之中吗?”
  “一点不差,我是处在搏斗之中,我的确置身于战争之中,但我是在与战争作战。”
  “您的争辩很有些唯物主义的味道。”
  “我是在和一位唯物主义者争论嘛。”
  “这么说,您可以和我一起用我的武器去战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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